溫順妃的眼淚哗啦啦地落下來。
兄長在京城為官,戰事一起她的心就懸起來了,既擔心兄長一家的安危,也擔心兒子會不會受傷。
三年前兒子告訴她兄長一家入了大牢,但隻是暫時關押並無定罪,溫順妃的心才稍稍安定,有消息總比沒消息好,再有崔妹妹也經常安慰她,說新帝好名聲,不會對燕王府的姻親做什麼。
昨日兒子回來,溫順妃很想打聽一下,可孫子孫女們那麼開心地圍著兒子,溫順妃不想打擾兒子一家,就想著今日再問。
誰曾想,兒子兒媳主動說了出來。
一家四口,連小侄子小侄女也沒了!
溫順妃這一哭就止不住了,殷蕙柔聲地安撫著,魏曕沉著臉坐在一旁,寧姐兒見祖母哭得那麼傷心,忽然也哭了。
女娃娃的哭聲又響亮又委屈,還帶著一絲恐慌,溫順妃被孫女的哭聲一驚,抬起頭來。
殷蕙趁機把女兒抱過來,挨著婆婆坐下:“寧寧不哭了,你看祖母也不哭了。”
寧姐兒的眼淚來得快收得也快,見祖母在看她,寧姐兒就朝祖母伸出手。
溫順妃接過寧姐兒,看著女娃娃淚汪汪的大眼睛,溫順妃忽然想起什麼,眼中含淚地看向兒子:“如月呢?她怎麼樣了?”
當年長嫂病故,兄長要讀書備考沒有精力照顧幼女,溫順妃就把侄女接到身邊撫養,從五六歲的女娃娃一直養成豆蔻少女,雖說是姑侄關系,溫順妃早把溫如月當成了自己的女兒。如果溫如月也出了不測,那她真是不想活了。
殷蕙也朝魏曕看去。
不知是魏曕自己心裡慶幸,還是他有意安慰母親,他冷冰冰的臉居然也露出一絲溫和來,道:“表妹沒事,妹婿並未參與戰事,父皇繼位後表妹還寫了封信給我,說妹婿當初貶她做妾乃是應對朝廷的無奈之舉,如今表妹又恢復了妻位,夫妻和睦。”
對溫順妃而言,此乃不幸中的萬幸,知道侄女還好好的,她也沒那麼揪心了。
畢竟也是四十出頭的人,承受力遠比年輕人強,溫順妃漸漸平復下來,對兒子兒媳道:“你們快回去籌備寧姐兒的周歲宴吧,娘沒事,過兩天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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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蕙知道婆婆現在需要一個人緬懷亡兄,就像上輩子聽說祖父的死訊時,她其實誰都不想見,什麼同情勸慰的話也不想聽,隻想一個人靜靜。與徐清婉、紀纖纖甚至婆婆、魏楹的頻繁探望相比,魏曕的沉默寡言反而讓她好受些,他隻是抱著她,這安慰就足夠了。
離開之前,殷蕙也抱了抱婆婆。
溫順妃又哭又笑的:“我又不是寧寧。”
殷蕙在婆婆耳邊道:“其實王爺最心疼您了,昨晚為著如何跟您開口,愁得一晚都沒怎麼睡,他那人,就是話少。”
溫順妃悄悄看向兒子。
魏曕一直看著她們這邊,見母親淚眼婆娑地望過來,他很不是滋味。
溫順妃卻很滿足,擦掉眼淚,把兒子一家送出門口。
離開靜好堂,魏曕問殷蕙:“你與母親說了什麼?”
殷蕙如實相告,解釋道:“您才是娘心裡最重要最親的人,我安慰她一百句也不如您安慰一句管用,可您又不擅長安慰人,我隻能替您找補。”
魏曕確實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別人,所以她這麼會哄母親,魏曕很欣慰。
“這幾日你多過來陪陪母親。”
“嗯,娘最喜歡寧寧了。”
溫家一家遇難的消息漸漸也在王府裡傳開了,徐皇後等人都去探望過溫順妃,其中崔淑妃平時就與溫順妃交好,來得更勤,殷蕙帶著寧姐兒過來,撞見過崔淑妃兩次。
崔淑妃就抱著寧姐兒,羨慕地對溫順妃道:“瞧瞧姐姐,隻比我大七歲,如今兒媳有了,還得了兩個胖孫一個小孫女,我們家老五還單著呢,家裡大郎小郎天天在眼前晃,十來個,沒一個是我們家的。”
這確實是溫順妃值得自豪的地方,她的兒媳美貌又貼心,孫子們長得結實腦袋聰明性子也討人喜歡,小孫女更是漂亮得像個小仙童,比起孫輩來,溫順妃敢說她家的就是最好的,連徐皇後的孫子孫女們也比不上。
當然,溫順妃隻是偷偷地在心裡美,可不會傻乎乎地說出來。
人家崔淑妃誇她,溫順妃當然也要誇回去:“老五以前是年紀小,等著吧,等咱們到了京城,皇上肯定會給老五賜門好婚事。還有你們家玉郎,才三十出頭就進了內閣,現在肯定也被金陵城內的世家們看上了,隻等著妹妹過去挑一個閨秀做弟媳呢。”
二妃互相誇贊恭維,專挑彼此愛聽的說,臉上都是笑。
殷蕙在旁邊帶笑聽著,她知道,桂王魏暻的確很快就要賜婚了,女方也是世家貴女,至於崔玉,這輩子與上輩子早不一樣了,殷蕙也不知道崔玉的姻緣會落在哪家,唯一能肯定的是,京城應該不會再有崔玉是太監的謠言,崔玉也不會再黯然離京。
不過,有些事就經不起細推敲。
如果上輩子崔玉真在魏楹出嫁前被公爹懲罰成了太監,那為何公爹起事的三年裡沒有流言出來,等公爹登基崔玉也進了內閣,流言才起?
是有人存心針對崔玉?針對的原因,是私仇,還是有人嫉妒崔玉的內閣席位,要把他拉下來?
這事可就太復雜了。
話又說回來,京城可不正是全天下人心最復雜的地方,高官厚祿,文武官員們都在使盡手段更進一步。
溫順妃的情緒漸漸恢復正常,期間魏曕也說了些京城的消息給殷蕙聽。
魏曕是個不愛說闲話的,他主動透露的消息,都與殷蕙有關。
最先提的就是殷家。
殷墉接受了永平帝賜封的濟昌伯爵位,卻推辭了永平帝的授官,自稱年事已高對報效朝廷有心無力,不如留給年輕人。不光殷墉如此,殷阆也是,隻是殷阆決定發奮讀書走科舉之路,他今年才二十一,又有讀書的底子與聘來的名師,還來得及。
殷墉專門找魏曕談過,說殷家可以憑借一時的功勞破格為官,可到了官場上,別的官員都是正經進士出身,人家會怎麼看他們,如果難以服眾,官做起來也不會順利。殷墉確實想養老,讓殷阆去考吧,考中了再做官,既是自己的體面,也算沒有給魏曕、殷蕙夫妻倆丟臉。
魏曕再把老爺子的意思稟明永平帝,永平帝很是誇了祖孫倆一通,道殷墉目光長遠,是真正的智者。
除了殷家,就是蔣家了。
殷蕙的堂姐夫蔣維帧有從龍之功,一躍從地方的七品知縣提拔成正五品的京官,如今在吏部做事。
如果不是魏曕提及蔣維帧,殷蕙都快忘了這個堂姐夫了。
說起來,殷蓉出嫁前還約好要與她保持書信來往,然而婚後殷蓉不曾寫過一封信,也不知是不是在夫家出了什麼變故。
“您覺得我那姐夫如何?”殷蕙問。
魏曕捏捏她的手,點評道:“是個聰明人。”
作者有話要說: 京城。
殷蓉問丈夫:你覺得我那王爺妹夫如何?
蔣維帧:是個冷人。
第115章
十月初九,澄心堂為寧姐兒準備了一場盛大的抓周宴。
不提大人,寧姐兒上面有八個哥哥、兩個姐姐,孩子們聚在一塊兒就夠熱鬧的。
寧姐兒穿著一套大紅色的對襟襦裙,頭上綁了兩個小揪揪,一邊插一朵小小的牡丹絹花,漂亮又可愛。
在擺滿各中吉祥物件的榻上爬了一圈,最後寧姐兒抓起一枚金元寶。
紀纖纖差點笑岔氣:“寧姐兒厲害呦,你娘手裡的銀子就夠多了,你長大了是不是比你娘還富?”
寧姐兒見大家都笑,就覺得自己棒棒的,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撲到娘親懷裡。
殷蕙親了親女兒的頭頂,她就是在金窩窩裡長大的,女兒身份更尊貴,將來肯定比她更有福氣。
魏曕看看女兒還抓著金元寶的小胖手,眼中多了一絲笑意。
抓周宴結束,徐皇後終於定下了啟程的日子,就在六日後,十月十五。
李麗妃覺得這個日子太遲,一大家子的東西早收拾好了,明天出發都行,為何還要再等六天。
徐皇後自然有理由,十五那日是黃道吉日,宜搬家、遠行。
李麗妃回去翻翻黃歷,還真是如此,於是隻能耐著性子等。
到了十月十五,平城的百姓們但凡有空,都跑來街上看熱鬧。
早有兩隊侍衛將主街中間隔絕了開來,百姓們隻能站在邊上翹首期盼,盼著盼著,就見一隊侍衛訓練有素地行了過來,在前面開路,然後才是真正的貴人。
徐皇後的車輦最為貴氣,身穿蟒袍的五位王爺都守在她的車輦兩側。
見過徐皇後的出場,後面四妃、王妃、公主們的車駕就顯得平平無奇了,而且厚厚的簾子將車內的情形擋得嚴嚴實實,也沒有什麼好看的。
最值得看的,是貴人們要搬到京城的家當,可惜大件的東西外面罩了一層紅布,小件的都收在箱籠裡面,百姓們看什麼都看不真切。然而百姓們並不在意,七嘴八舌的議論得津津有味,還有百姓們專門盯著箱籠上的封條,發現蜀王府的箱籠數量竟然與前面四王家的差不多。
“奇怪了,蜀王妃可是殷老太公的掌上明珠,殷家那麼有錢,蜀王妃的嫁妝怎麼也該比其他王妃的多吧?”
“你傻啊,別的王妃可都是世家貴女,老太公真用嫁妝數量把人家比下去,那不成了給蜀王妃樹敵了?我記得,當初蜀王大婚時,殷家給蜀王妃預備的是一百二十八抬嫁妝,但我估摸著,裡面肯定有很多抬裝的都是金子銀子!”
“說起殷老太公,聽說他把家產都捐給皇上做軍餉了?”
“肯定得捐啊,他那不孝孫子竟然敢誣陷皇上,老太公隻能捐銀將功贖罪,還好皇上賞罰分明,剛登基就給殷家賜了爵位,老太公現在成了伯爺嘍,爵位世襲罔替呢!”
百姓們津津樂道,貴人們的車隊卻漸漸消失在了他們的視線中,出了城門,繼續朝通州碼頭而去。
有些百姓一直送出好遠,待停下腳步時,竟生出些悵然之感。
皇上還是藩王時,平城裡住著位王爺,百姓們也跟著自豪,如今王爺去京城做皇帝了,平城一下子少了那股貴氣。
唉,也不知道皇上會不會回來看看平城,看看他們這些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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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蕙這一行人清晨動身,因為儀仗太長,晌午才到碼頭,上船之後,還要等侍衛們搬運箱籠上船,於是又等了一個時辰,二十餘艘官船才浩浩蕩蕩地出發了。
徐皇後單獨坐一艘船,四妃兩兩一組佔了兩艘船,其中魏楹跟著郭賢妃一起住。
五位王爺帶著家小各佔一艘,剩下十幾艘,有幾艘住了隨行的其他人員,譬如燕王寵幸過的幾位通房,譬如袁道清等府內效力的官員及其家眷,有幾艘專門用來裝貨。隨行侍衛們的船隻分布在船隊的前後左右,以防有刺客來襲。
蜀王府的船隻位於船隊的前面,因為魏曕沒有妾室,一家五口人帶著乳母、丫鬟們獨佔一艘長長的官船,就還算寬敞方便。
殷蕙與魏曕佔了兩間,一間做臥室,一間做書房,三個孩子帶著各自的乳母分別住一間,白日孩子們要麼跟著魏曕在書房讀書,要麼在甲板上活動身體。
要在船上待一個月,才出發三日殷蕙就覺得枯燥了,倒是魏曕,還在王府的時候他就列了一張船上起居計劃,什麼清晨教兒子們練武基本功兩刻鍾,跟著用早飯,上午、下午分別給衡哥兒、循哥兒講書一個半時辰,休息的時候陪三個孩子一起玩,仿佛要利用這一個月的時間將前面那三年離家的時光都補回來一樣。
出發之前,殷蕙對他的這份計劃嗤之以鼻,認為魏曕隻是計劃得美好,其實堅持不了幾日。
然而到了船上,殷蕙就發現自己太低估魏曕的耐心了,他真的在嚴格按照計劃執行著。
可能是他臉太冷的緣故,衡哥兒、循哥兒也都乖乖聽他的話,不像前面後面的船上,經常傳來二郎、四郎、莊姐兒或八郎的尖叫哭鬧。
這日,後面的湘王魏昡命人將船開得近了些,殷蕙剛用小車推著寧姐兒走出來,就見魏昡、福善、八郎一家三口站在船頭。
殷蕙笑著走過去,隔著一丈左右的距離同他們聊天。
魏昡朝她身後張望:“三嫂,三哥呢?”
殷蕙:“給五郎、七郎上課呢,每天都要上滿三個時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