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軍繼續前進了半日,積雪已經覆蓋了所有草叢,天上是白的,地上也是白的,連兵馬的身影也被不斷飄落的白雪掩蓋。
燕王召集將士們商議是繼續追擊,還是安營扎寨,等雪停再追。
郭嘯道:“王爺,草原地勢復雜,晴天還能辨別方向,現在雪這麼大,我們冒然去追,可能會迷路,萬一金兵再在前面設下埋伏,我軍毫無防備,恐怕會反勝為敗。”
這話太難聽,燕王瞪了他一眼。
郭嘯不怕挨瞪,隻怕燕王一心立功壞了大局,他對草原最熟悉,下雪的草原簡直會吃人。
雖然燕王是統帥,但營帳裡有多一半的將士都是郭嘯的親信,他們都擁護郭嘯的決定。
這時候,兩個斥候披著一身雪回來了,說是雪太大,跟錯了方向,已經找不到金兵的蹤影。
此話恰好印證了郭嘯的擔心。
一直站在燕王身側的崔玉忽然開口,看著眾人道:“我軍畏懼風雪,金兵自恃熟悉草原,應該也會賭我軍會停下來安營扎寨,此時若我們反其道而行之,恰能打金兵一個措手不及。”
他是一個文人,還是一個長得極其俊秀的文人,武將們最不喜歡他這樣的,這一開口,別說郭嘯等禁軍將士了,便是燕王這邊的大將,也有皺眉表示不滿的。
燕王看向馮谡、楊敬忠、高震三位指揮使。
三人皆沉默,實在是風雪太大了,他們再擁護王爺,也不敢輕易冒險,成了自然是立功,敗了,回頭王爺也要治他們盲目信從的罪。
就在此時,魏曕突然走到營帳中間,單膝朝燕王跪下,主動請纓道:“父王,我願率領一支人馬做先鋒。”
燕王露出一個欣慰的笑,直接拍板道:“好,馮谡,你去清點兵馬,稍後隨叔夜出發,路上皆聽叔夜指揮。”
馮谡大步出列,朗聲領命。
他不支持冒雪前進,但王爺有命,他誓死效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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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後,魏曕、崔玉、馮谡、馮騰四人紛紛上馬,帶領一萬多人出發了。
仍然是斥候先行。
五個斥候沿著不同途徑出發,分別在沿途插下五色小旗。
天色變暗時,穿紅衣的斥候回來了,眉毛臉上全是雪,簡直就是一個雪人。
“三爺,指揮使,我發現金兵大營了,就在前面五裡外!”
魏曕叫人先擦幹淨此人身上的雪,確定是他們派出去的斥候,魏曕看向馮谡:“馮將軍,你意下如何?”
馮谡心頭湧起一股暖意,王爺叫三爺指揮此役,三爺竟然還會先詢問他的意見。
他笑道:“自然是如崔公子所言,打金兵一個措手不及,不過,還是要派人去知會王爺,讓大軍即刻出發,繞到金兵前方截斷其退路。”
魏曕頷首,派三人返回大營傳遞戰報,他們跟著斥候繼續出發。
夜幕降臨時,他們也來到了金兵的營寨附近,前面隱隱有燈光透過來,夜色與風雪則掩飾了魏曕等人的一切痕跡。
馮騰摩拳擦掌,抹一把臉上的雪:“現在就動手?”
馮谡眉毛狠狠跳了兩下。
魏曕低聲道:“此時金兵還在用飯,再等一個時辰,等他們睡下再說。”
馮騰點點頭,貼著自己的坐騎站好。
馮谡稍稍滿意,兒子有勇無謀,注定成不了大事,好在還算聽話,如此,也能做個猛將了。
這麼大的風雪,本朝將士們有馬的貼著馬,沒馬的步兵互相依偎,訓練有素地等待著。
魏曕默默看著腳面上的積雪。
雪勢已經保持了一天,根據新雪積攢的厚度,便能判斷時間過去了多久。
某一時刻,魏曕看向左右的馮谡、崔玉。
二人都點頭。
魏曕立即抖落身上的積雪,翻身上馬,第一個朝金兵大營衝了過去。
下一刻,馬蹄濺起雪浪,殺聲震天!
作者有話要說: 燕王:好兒砸!
世子爺:我呢?
燕王:你怎麼當爹的,讓三郎摔破了頭?
世子爺:……二弟又添妾了。
二爺:……
第74章
如此大的風雪,金兵熟悉草原地勢都不敢冒然前行,又哪裡能料到燕王率領的魏國兵馬敢繼續追擊且是夜襲?
魏國的戰馬乘著風雪而來時,除了少數幾個躲在避風處守夜的金兵,其他金兵都在毡帳內裹緊被子舒舒服服地睡著了,他們卸下的彎刀高高掛在毡帳一側,他們的戰馬全都集中趕到了一起,內有篝火跳躍,外有風雪咆哮,乃至魏兵開始了廝殺,有的金兵還沒有聽到任何動靜。
魏曕、馮谡、馮騰、崔玉兵分四路,魏曕、馮谡率領的大軍負責殺戮,馮騰帶人去燒金兵的糧草,崔玉帶人去轟散金兵的戰馬,早在夜襲之前,斥候們已經在風雪的掩蓋下近距離探查清楚了金兵大營裡面糧草、馬圈的位置。
金國這次襲魏,一共出動了十萬鐵騎,在之前的戰事中已經損耗了兩萬,此時雖然還有八萬大軍,卻因為毫無準備被魏兵打了個措手不及。見糧草被燒、戰馬也四處奔散,金兵哪裡還有迎戰之心,留下大部分人負隅頑抗,精銳部隊則騎上戰馬,護著金國可汗匆忙北逃。
馮騰趕到魏曕身邊:“三爺,他們可汗跑了,我帶人去追?”
魏曕:“不必,先解決這裡的金兵。”
哪怕抓不到金國可汗,這場夜戰也重創了金兵,分散兵力去追殺,可能讓殘餘的金兵搶回生機。
一個金兵鐵騎能抵五六個中原步兵,反過來亦是如此,失去戰馬的金兵,隻能被魏曕率領的騎兵任意割殺。
飛濺的鮮血染紅了飄落的鵝毛大雪,隨風一散,幾片帶著腥氣的飛雪砸在了魏曕臉上。
魏曕恍若未覺。
幾個月前,第一次上陣殺敵的他還會因為親自殺人而雙手隱隱顫抖,還會因為夜裡夢見對方死不瞑目的眼而驚醒,如今,再血腥的場面也不會讓他改變臉色,再悍勇無畏的金兵撲上來,他亦不會退縮手軟。
一槍收一命,白蹄烏知曉主人的心意,敏捷得躲避著金兵的彎刀,馱著主人一往無前。
他一個皇孫都如此,魏國其他將士們見了,殺得更加勇猛起來。
馮騰不屑殺小兵,一邊隨手殺著,一邊四處張望,發現哪裡有棘手的金兵將領,他便往哪裡衝。
連殺四個,馮騰終於遇到一位金國猛將,一刀砍斷馮騰戰馬的一條腿!
戰馬猛地向前倒下,馮騰也腦袋朝地摔了下去,盡管他夠警覺,還沒摔穩便往旁邊滾去,金將的彎刀卻也緊追著砍下來,馮騰一滾再滾,眼看對方的彎刀就要迎面而來,馮騰苦笑著閉上眼睛,腦海裡浮現出一雙明澈如水的杏眼。
然而預料之中的彎刀並沒有砍下,一股熱血倒是噴到了他臉上。
馮騰睜開眼睛,就見那金將還直挺挺地站在自己面前,一顆腦袋卻不見了蹤影。
這時,一隻大手粗魯地往旁邊推開金將的屍體,露出一張被風雪模糊的臉。
馮騰定睛一看,竟是廖十三!
“親爹!”馮騰一個鯉魚打挺跳了起來,撲過去重重抱住了廖十三。
廖十三還當馮騰把他認成馮谡了,在衛所裡,他的體型與馮谡最像。
“公子小心!”到處都是金兵,廖十三無暇解釋,推開馮騰,繼續廝殺起來。
死裡逃生,馮騰激動得全身血液都在沸騰,見廖十三一刀砍一個,他也抓起剛剛掉在地上的大刀,跟著廖十三一塊兒殺起來。
戰鬥一共持續了兩個時辰,金兵逃得逃死得死降得降,魏曕、馮谡率領的燕王西北護衛所共一萬六千兵馬,也折損了三千多人。
風雪不減,天也更冷了,將士們撐起金兵留下的毡帳,分批休息起來。
魏曕、馮谡等將領坐在一個營帳內,剛結束一場大戰,都激動得難以入眠。
馮騰倒了兩大碗酒,端到廖十三面前,一碗自己喝,一碗遞給廖十三:“廖叔,今日您救了我一命,從今以後,您就是我另一個爹!”
想看看他要做什麼的魏曕,面無表情地收回了視線。
馮谡的心情很是復雜。
他就馮騰這一個憨兒子,妻子催促兒子成親催了好幾年了,這小子非要說誰都看不上,結果去年廖十三進了衛所,有次兒子去找廖十三喝酒切磋,回來就告訴他們,說他看上了廖十三的女兒廖秋娘。
妻子親自去廖秋娘的鋪子前看了看,小姑娘長得是好看,可一個拋頭露面做生意的……
妻子不同意,他也不太滿意。
如今,廖十三救了兒子的命,兒子爹也喊了,馮谡想,也許這就是命數吧,兒子天生該喊廖十三爹。
想到這裡,馮谡也倒了一碗酒,敬廖十三,當然,他隻是感激廖十三救下兒子,可沒有勸廖十三應了兒子這聲“爹”。
次日風雪停了,四處白茫茫的一片,雪花遮掩了地上的血,隻有大量金兵屍體的輪廓隱隱若現。
魏曕先派出去斥候探查金國逃兵、本朝大軍的位置,再讓人清點金兵屍首的數量。
最後得到結果,昨晚一戰,金兵死亡四萬餘人。
晌午時,派出去的斥候回來了,還帶來了燕王的口信,說是燕王已經活捉金國可汗,準備撤兵了,讓魏曕也帶人撤兵,兩軍路上再匯合。
魏曕、馮谡都面露笑意。
馮騰還有點沒打夠,道:“皇上不是讓咱們滅了金國嗎?既然他們可汗都落到咱們手裡了,咱們一鼓作氣殺去他們的都城,如何?”
馮谡都懶得理這個傻兒子了。
崔玉笑著解釋道:“金國可汗雖然被我們抓了,都城還有王子留守,必然不會束手就擒,況且,我軍真要滅了金國,西邊的匈奴也該出兵了。”
匈奴上次被本朝打怕了,短時間內不敢再有攻魏之心,但也絕不會坐視魏國滅了金國,繼續壯大。
馮騰摸摸鼻子,很是憋屈。
魏曕道:“動身吧。”
三日後,兩軍匯合。
燕王騎在馬上,看著遠處踏雪朝他奔馳而來的兒子,面容俊朗而堅毅,再也不是曾經那個隻會跑跑馬射射箭的王府貴公子,而是在刀槍箭雨中歷練過來的真將軍,頓時湧起一腔豪情,偏頭問郭嘯:“嘯天,你看我兒如何?”
郭嘯覺得,王爺不是問他三爺如何,而是要問三爺與他的兒子們相比,如何。
三爺確實出色,郭嘯由衷地道:“三爺英姿勃發,行事果決亦有智謀,看來是盡得您的真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