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十三扶著女兒就要離開。
就在父女倆走到門口的時候,殷墉看著小姑娘跌落在地面上的淚痕,苦澀道:“十三,不報官行嗎,我可以對他動用家法。”
廖十三停下腳步,背對他問:“什麼家法?”
殷墉嘴唇顫抖:“鞭笞二十,禁足一年。”
廖十三聽著女兒的哭聲,道:“可以,但鞭笞我要親自動手。”
殷墉落下淚來:“好。”
一刻鍾後,小廝抬了一條長凳過來,德叔則取來殷家幾十年沒動用過的皮鞭,顫抖著交給廖十三。
殷聞臉色蒼白地趴到長凳上。
趙氏跪在一旁,哭著求老爺子開恩。
殷墉負手站在廳堂裡,面朝北道:“開始吧。”
廖十三恨不得殺了殷聞,此時又怎會留情,揮鞭朝殷聞身上甩去,才一鞭子,殷聞雪白的中褲上就見了血。
就在趙氏慘嚎的時候,廖十三又連著甩了四鞭子。
趙氏要瘋了,撲過去用自己護住了殷聞。
廖十三便也給了她五鞭子,直疼得趙氏昏死過去滑落倒地,廖十三再繼續打殷聞,後背、手背、腿,輪流著打。
殷蕙別過頭去。
廖秋娘靠在梨花懷裡,低聲哭泣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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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十三打得快,二十下很快就打完了,殷聞也昏了過去。
甩開鞭子,廖十三走到廳堂門前,撲通跪下,喘著氣朝殷墉的背影磕了三個響頭:“老爺,這鞭子是我替秋娘打的,今日起,十三會離開殷家,守著妻女過日子,但您的大恩大德我依然欠著,隨時隨刻任憑差遣,就算您要十三的命,十三也絕無怨言,下輩子也會繼續做牛做馬報答您。”
他對殷聞狠,對自己也狠,抬起頭時,額頭一片血紅。
殷墉快要沒有力氣支撐了,微微地擺擺手:“走吧,是殷家對不起秋娘。”
廖十三不再多言,走到女兒身邊,朝殷蕙點點頭,轉身離去。
梨花看向殷蕙。
殷蕙用眼神示意她繼續跟著廖秋娘。
“老爺!”
身後突然傳來德叔驚恐的聲音,殷蕙回頭,就見祖父已經倒在了地上。
“祖父!”殷蕙焦急得衝了進去。
殷墉隻是力竭。
頹敗地靠在德叔身上,殷墉看看小孫女,再看看外面一身是血的長孫,忽地發出一聲苦笑。
第53章
殷蕙與德叔一起將老爺子扶到了椅子上。
殷墉擺擺手,對德叔道:“快去請方老夫妻來。”
殷家名下有家醫館,方老夫妻都是坐館郎中,方夫人主要看診女客。
德叔紅著眼圈道:“之前叫人搬凳子過來時已經吩咐下去了,您放心吧。”
他不心疼仗勢欺人的大少爺,隻心疼自家老爺,天南海北地跑了一輩子,到老竟還要為不肖子孫生氣。
殷墉嘆口氣,叫德叔安排人手,先將院子裡昏迷過去的兒媳、長孫抬回二房。
德叔趕緊去忙了。
殷墉偏頭,就見小孫女雙手攥著袖口站在幾步遠外,同樣紅著眼圈巴巴地看著她,但小孫女可比德叔水靈多了,露出這種神態,越發顯得楚楚可憐,好像她受到了孤立,大家都不要她了似的。
殷墉就笑了下,朝小孫女招手:“做何這樣看祖父?給祖父倒碗茶吧。”
長孫做出那種事,又咎由自取挨了鞭子,他是生氣也是心疼,但風風雨雨經歷過那麼多,還不至於為此一蹶不振。
老爺子一笑,殷蕙的眼淚就掉下來了,走過來跪下,伏在老爺子腿上道:“我還以為祖父生我的氣,再也不喜歡我了。”
殷墉無奈地摸摸小孫女的頭:“怎麼還哭上了,你大哥犯了錯,祖父為何要怪你。”
殷蕙:“怪我不但沒有幫著大哥隱瞞,還陪他們一起來登門問罪。”
殷墉嘆道:“傻阿蕙,這都與你無關,廖十三的秉性我最清楚,他要替女兒討回公道,就算你想攔也攔不住,他來登門,肯定是深思熟慮過的。”
殷蕙抬起頭:“您真不怪我?”
殷墉笑著幫她擦掉眼淚:“不怪,阿蕙仁義,像你爹,祖父很高興。”
殷蕙卻看到了祖父眼中的血絲,都是被這事鬧的。
其實殷蕙不止一次盼望過殷聞因為廖秋娘身邊有人保護便徹底收手,這樣祖父就不用為了子孫的事傷心難過,可她又清楚,殷聞從根子上就是個心狠手辣忘恩負義的白眼狼,就算沒有廖秋娘,以後也會有別的無辜女子被他糟蹋,也會有別的父母跳出來替女兒報仇,也會有殷聞再推祖父擋刀的時候。
隻有讓祖父看清楚殷聞的為人,讓祖父自己對殷聞起戒備之心,她才能安枕無憂。
殷蕙站起來,給老爺子倒了碗茶,茶水微涼,夏天喝正好。
殷墉連喝一碗,喝完又是一聲長嘆:“走吧,一會兒方老夫妻該到了,咱們去看看你大哥傷得如何。”
殷蕙扶起老爺子,不忍道:“就怕您看了難受。”
殷墉:“他敢做,我有何不敢看?如果不是我對廖十三有恩,他早被廖十三砍了。”
他的商隊遇到過幾波盜匪,殷墉親眼目睹過廖十三雙手揮刀在盜匪群中勢不可擋的勇猛與狠辣。
殷蕙聽了祖父的描述,並不覺得害怕,對廖十三隻有欽佩:“說句您可能不愛聽的,我很敬佩廖叔,他重感情疼女兒,這事換成別人,聽到您願意讓大哥娶秋娘,可能一口就同意了,更甚者壓根不敢來咱們家討公道,廖叔不一樣,他把女兒當人,不是當物件。”
殷墉嗯了聲,他又何嘗不欣賞廖十三,無論廖十三本人還是他的武藝,他都欣賞。
這麼好的一個鐵血男兒,卻再也不會替殷家效力。
他都老了,再過幾年商隊也要交給長孫打理,有廖十三跟著多好,偏被長孫自己趕走了。
很快,二房到了。
殷景善正在為妻子、兒子揪心,看到老爺子,殷景善急得跑過來:“爹,那廖十三說什麼您就信什麼啊,咱們家就阿聞一個獨苗,真有個三長兩短,後悔的還不是您!”
看到殷景善,殷蕙才想起家裡還有位二叔,隨即詫異地看向祖父,剛剛祖父怎麼沒叫二叔過去旁聽?
殷墉當然不能,廖秋娘肯定會訴說當時的遭遇,兒媳聽聽就罷了,多個男人隻會讓人家小姑娘更難受,反正事實經過兒媳會轉告兒子。
“不用問我,阿聞醒了會親口告訴你。”此時殷墉看這個兒子也非常不順眼,他常年在外面跑,沒有精力顧及長孫的方方面面,兒子這幾年幾乎沒離過平城,但凡注意點對長孫品行的教養,也不會造成今日的結果,搞不好就是因為當年兒子帶回來個外室子,給長孫起了不好的榜樣。
丟下殷景善,殷墉帶著小孫女去了長孫的院子。
考慮到殷聞現在的樣子,殷蕙留在堂屋等著,殷墉父子倆進去了。
殷聞還昏迷著,身上的衣裳都剝了,露出一條條血紅的鞭子印,觸目驚心。
殷景善心疼地直掉眼淚。
殷墉一條一條地看過,搖搖頭,對兒子道:“看到了嗎,廖十三還是手下留情了,如果他十幾鞭子都對著一個地方打,阿聞不死也得廢,現在這樣瞧著兇險,其實都是皮外傷,疼一陣就能養好。”
殷景善隻是冷笑:“他真念著您的恩義,就不該動手!您當年就不該救他!”
殷墉胸口又開始冒火,但凡長子還在,他都懶得跟次子多說一句話。
方老夫妻來了,方夫人去照看趙氏,方老提著藥箱來了這邊。
檢查過殷聞的傷勢,方老說了跟殷墉差不多的話,開了金瘡藥,養上十天半月殷聞就能下地,隻是可能會留疤。
殷墉便帶著殷蕙回了自己那邊。
確定長孫沒有傷筋動骨,殷墉徹底松懈下來,就想在榻上躺會兒,問殷蕙:“你急不急回府?家裡沒事了,不用你費心。”
殷蕙默默爬到榻上,跪坐在旁邊幫祖父揉肩膀。
殷墉總覺得小孫女有話說。
殷蕙讓德叔去外面守著,她一邊揉著,一邊看著老爺子問:“祖父,您就不好奇我為何對秋娘那麼好嗎,把好地段的鋪子租給她,還安排兩個會功夫的丫鬟保護她。”
殷墉松懈疲憊的面容陡然嚴肅起來。
殷蕙垂著眼,低聲道:“我給您講個事,您有什麼疑問,都等我說完再問?”
殷墉坐了起來,讓她盡管說。
殷蕙握著老爺子的手,那手長了皺紋,卻叫她安心:“去年中秋前,我做了一個噩夢,夢見秋娘一家還住在老地方,大哥趁廖叔不在,偷偷潛入廖家,害死了秋娘,廖嬸臥病在床,聽到大哥做那禽獸事卻無可奈何,活活氣死了。大哥得逞後跑了,廖叔回來,不忍秋娘死了也被人議論,隻說廖嬸病逝,秋娘傷心之下跟著去了。”
“安葬了秋娘母女後,廖叔便暗中尋找兇手,找了很久很久,終於讓他聽見大哥身邊的護衛說漏嘴,廖叔便去刺殺大哥,當時大哥與您在一起,他深知廖叔的厲害,危險關頭,竟推了您出去!”
說到此處,殷蕙伏到老爺子懷裡,身子微微發抖:“我嚇醒了,明明知道那隻是個夢,可夢裡像真的一樣,我就趁回家的時候跟德叔打聽咱們家是不是有個叫廖十三的護衛,德叔說有!還告訴我廖十三有個多病的妻子與女兒!我心慌,讓德叔找個借口叫秋娘過來給我看看,秋娘竟然與我夢裡見到的一模一樣。”
“祖父,這些您都可以找德叔佐證,絕不是孫女編造出來騙您的。”
殷墉心情復雜,思緒很亂,下意識地問:“這種夢,你為何不告訴我?”
殷蕙:“我怕您誤會我存心挑撥您與大哥的關系,我怕您更喜歡大哥,一生氣就不許我再回來了,別人家孫女根本沒法跟孫子比,您那麼疼我,我不敢賭。就想著,無論大哥有沒有惦記秋娘,秋娘才十三歲,那麼小,我先護著她,就算白忙一場也沒關系,誰知道,大哥真的……”
後面的事無需她再說。
殷墉定定地看著面前的小孫女,他放在手心裡都怕摔了的小孫女。
殷蕙漸漸慌亂起來,拉著老爺子的手道:“祖父,我說這個,隻是太害怕您出事,沒有別的意思,您繼續器重大哥也行,我隻希望您始終把自己的安危放在第一位,我爹我娘去得早,除了衡哥兒,您就是我最親最親的人,我怕我什麼都不做什麼也不說,您真的也丟下我走了。”
“祖父,二叔二嬸懷疑我惦記咱們家的家產,我真沒有,我寧可把您給我的嫁妝銀子都還您,隻求您信我。”
殷蕙不停地說著,眼淚一串串地掉,直到老爺子突然伸手,將她抱到了懷裡:“阿蕙不哭,不哭了,祖父信你,祖父知道你不是那種人。”
殷蕙扁扁嘴,哭得更兇起來。
能記住那十年,能讓自己與身邊人過得更如意,殷蕙很知足,可有時候她也會累,惦記這個防著那個,心神不寧。
她多想回到小時候,什麼事都有祖父替她撐腰,她隻管吃喝玩樂就好。
可祖父老了,她長大了,該她保護祖父了。
累就累,隻要祖父信她,殷蕙便什麼都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