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頤志堂到澄心堂還要走一盞茶的功夫,再考慮殷蕙腳上的鞋套,這個時間隻會更長。
遠處的煙花全部落下,夜晚歸於沉寂,隻有北風不知疲憊地吹著,吹散所有雲,讓天上的星更亮。
魏曕吩咐安順兒、金盞:“你們先回去,叫廚房煮好姜湯,水房也預備起來。”
二人捧著手跑了起來,說實話,這樣的冷天,跑起來比慢慢走要舒服多了。
殷蕙手裡抱著暖爐,大半張臉都掩在兜帽的狐毛領子中,繼續拖著厚厚的鞋套,慢慢吞吞往前走。
魏曕突然擋在了她面前。
殷蕙詫異地抬起頭,從蓬松的狐毛中露出兩隻漂亮清澈的眼,以及快要凍僵的紅紅鼻頭。
“走得太慢了。”夜色模糊了魏曕的臉,殷蕙隻能聽到他冷冷的聲音。
殷蕙怔住,旋即腦海裡冒出一個念頭。
真有做神仙的機會,她不但會拋棄魏曕,還會用仙法狠狠地揍他一頓,把她身為商戶女不敢對皇孫發泄的怒氣都發幹淨了再離開。
“那您先回……”
話沒說完,魏曕突然彎腰,將她打橫抱了起來,隨即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去。
殷蕙僵了一會兒,鋒利如刀的寒風將她喚醒過來,忙將臉縮到他的懷裡,免得再吹風。
算了,看在他還有點人性的份上,她痛快飛升好了,不揍他。
除夕夜,澄心堂各個院子都掛滿了燈籠,金盞、銀盞站在屋檐下候著主子們,冷不丁就見三爺抱著夫人從走廊那邊轉了過來。
銀盞呆呆的,金盞反應快些,笑得比年底得了雙份賞錢還開心。趁主子們離得還遠,她低聲給銀盞解釋道:“剛出勤政殿的時候,二夫人叫二爺背她走了,當時我還羨慕二爺願意寵二夫人呢,如今瞧著,咱們三爺也是一樣的,隻是臉皮薄,非得外人都走了才抱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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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厲害的是,二爺體力不行隻能背二夫人,瞧瞧自家三爺,橫抱夫人輕松地像她抱花瓶一樣,可惜她不會畫畫,不然非將這神仙眷侶一樣的一幕畫下來。
可惜,殷蕙並不是神仙,因為神仙不會因為挨凍了一路就流鼻涕。
當魏曕將她抱進內室放到屏風前,殷蕙剛想道謝,就感到鼻子下面一涼,趕緊轉過身去。
魏曕沒看見什麼,抱她走了這麼久,他很熱,徑自脫起身上的大氅來。
殷蕙趁機拾掇拾掇自己。
“三爺,現在就泡腳嗎,還是先喝姜湯?”金盞過來問。
魏曕:“泡腳,給你們夫人端一碗姜湯。”
也就是說,他不用喝湯。
兩個丫鬟趕緊去傳話。
沒過多久,殷蕙就一邊坐在床邊泡腳,一邊手捧著湯碗默默地喝起湯來。
身子暖和了,人也泛起困來,又漱了漱口,殷蕙就鑽進了裡面的被窩。
金盞、銀盞放下簾子,熄了燈,端著銅盆湯碗靜靜離去。
忽然,魏曕掀開殷蕙這邊的被子,過來了。
殷蕙隻是配合地鑽到他懷裡,他知道她這幾日身子不方便,肯定沒有別的意思。
魏曕一手攬著她的肩膀,一手尋到她的手,是暖的,再用腿試試她的腳,也還好。
明早還要去各處拜年,她可不能病。
殷蕙明白他動來動去的意思,困倦道:“您放心,我沒事,都喝過姜湯了。”
好歹也練過幾年劍,她沒那麼嬌氣。
魏曕卻說了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下次再看戲,專心聽戲,少竊竊私語。”
殷蕙咬唇,他是在責怪她與魏楹的神仙之論?
也是,魏曕不喜張揚,她與魏楹的戲言卻連累他也承受了眾人調侃的目光。
“我錯了,下次再也不會了。”殷蕙閉著眼睛道,隻想結束話題快點睡覺。
魏曕果然沒再說話了。
殷蕙很快睡去,也不知道他何時回的另一個被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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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睡得晚,早上殷蕙還是天沒亮就醒了,想不醒也難,外面的鞭炮聲一戶接著一戶,大年初一的早上,誰也別想睡懶覺。
一隻大手驀地貼上了她的額頭,確認她沒有發燒便收了回去。
為了證明自己沒病倒,殷蕙笑著坐了起來,一邊穿衣一邊與他說話:“這是咱們衡哥兒出生後過的第一個年,您給他準備壓歲錢了嗎?”
聽她聲音歡快,精神十足,魏曕徹底放心了,點點頭。
今早衡哥兒也起得比平時早,殷蕙還在梳頭,魏曕正要出去看看的時候,乳母抱著衡哥兒過來了,小家伙穿了一件紅底綢面的褂子,上面用金線繡著一隻憨態可掬的虎頭,正應了今年的生肖。
乳母先給魏曕行禮,再教衡哥兒:“五郎快給爹爹拜年。”
衡哥兒揚起小臉看爹爹,笑得眼睛彎彎:“呆呆!”
魏曕眼裡也帶了笑意,接過兒子,重新來床邊坐下。
衡哥兒的目光已經奔向還在打扮的娘親:“涼涼!”
銀盞暫停手上的動作,方便殷蕙轉身回應兒子:“衡哥兒乖,等娘梳完頭就給你好東西。”
衡哥兒隻管坐在爹爹腿上等著。
魏曕也不知道殷蕙給兒子準備了什麼好東西,就見她離開梳妝臺後,走到一個衣櫃前,不知拿了什麼出來放在背後,再走到他們面前,彎著腰逗衡哥兒:“要猜猜看嗎?”
衡哥兒抱著小手,給娘親作揖,這都是乳母提前教的,剛剛小家伙已經給爹爹作了好幾個了。
殷蕙笑,拿出一隻純金打造的空心老虎罐來,金老虎胖嘟嘟的,屁股上面盤起的一圈小尾巴其實是蓋子,打開蓋子,裡面空蕩蕩的,隻有一片金色。
“娘送衡哥兒一個存寶箱,今天衡哥兒收到的壓歲錢都放在這裡面,留著你長大了再用,怎麼樣?”殷蕙晃動金老虎逗兒子。
衡哥兒雙手抱住金老虎,上嘴就是啃。
魏曕心情復雜。
殷氏不愧是燕地第一富商家的小姐,準備的禮物都如此“貴”氣滿滿,他雖然是王子皇孫,長這麼大也沒見過這麼大一塊兒金子。這禮物若是傳出去,旁人不知道會如何笑她。
隻是,這麼金閃閃胖嘟嘟的一隻老虎,瞧著確實討人喜歡,很喜慶。
最重要的是,衡哥兒喜歡。
“娘還要再打扮一會兒,衡哥兒先跟爹爹去前面吧,你爹爹也有禮物呢。”
逗完兒子,殷蕙笑著道。
魏曕唇角一抿。
他的禮物是一個封紅,還有一對兒金镯。
隻是適合衡哥兒戴的金镯……
魏曕看向金老虎的兩隻耳朵。
作者有話要說: 衡哥兒:爹爹,你的镯子還沒有我的老虎耳朵大呢!
三爺:送禮貴在心意,不要學你娘。
很久很久以後,三爺過壽,衡哥兒送了一顆他親自栽的大白菜給老子。
第28章
勤政殿,燕王與徐王妃一起接受了子孫們的拜年。
兒子們都大了,燕王隻給孫輩準備了封紅,像大郎、眉姐兒、二郎、三郎都可以自己走過去拜年順便領禮物,四郎、五郎、莊姐兒還得由乳母陪著。
魏昳端坐在左側的席位上,看到三郎退下,該輪到自家四郎了,魏昳就開始緊張。
紀纖纖也悄悄捏了一把汗,四郎這臭小子,不是她生的子,讓她操的心卻比親兒子二郎還要多,一不小心就害他們夫妻倆都挨罵,如果不是今日日子特殊,她真不想帶四郎出來。
在魏昳、紀纖纖的千叮嚀萬囑咐下,四郎的乳母特意訓練了小家伙走路,輪到四郎時,乳母隻需牽著他的手就可以了。
燕王看著漸漸靠近的四郎,小家伙一臉怕生,看他跟看見老虎似的,不,這麼大的孩子看到老虎或許還會興奮!
不過,四郎與上次見面相比還是有了進步,又是大年初一,燕王就沒數落老二兩口子,摸摸四郎的小腦袋,遞出去一個封紅:“新年了,祖父希望四郎多多吃飯,長得又高又壯。”
畢竟是親孫子,燕王說此話時充滿了對小家伙的祝福與期許。
四郎瞅瞅祖父威嚴的眼睛,轉身撲到了乳母懷裡。
下面魏昳、紀纖纖見了,臉都白了。
燕王無奈地嘆口氣,叫乳母抱四郎退下。
澄心堂的乳母馬上抱著衡哥兒走上前。
剛剛燕王、徐王妃還沒到時,衡哥兒已經給幾位伯父伯母叔叔小姑作了一圈的揖,這會兒乳母又帶他去見人,小家伙懵懵懂懂知道大概是怎麼回事,還沒到燕王面前,就抱起小手朝燕王晃了起來,看得燕王展顏大笑:“這小子,簡直是個小人精!”
徐王妃也笑:“五郎就是討人喜歡。”
本就是幺孫,再加上討人喜歡,待遇自然就不一樣了,燕王又把衡哥兒抱到懷裡,再把封紅放到衡哥兒面前,隔了一點距離,看小家伙會有什麼表現。
衡哥兒看看封紅,視線突然被祖父大手指頭上的黃玉扳指吸引了。
黃玉色澤類似金子,略淺一些,但玉色剔透光潔,亮晶晶的更好看。
衡哥兒往前一探,雙手抱住祖父的大手,就要把玉扳指往嘴裡塞,嘗嘗味道。
這下子,輪到殷蕙提心吊膽了,目不轉睛地看著兒子。
衡哥兒很有毅力,無論燕王怎麼往後挪,衡哥兒都緊緊抱著祖父的大手,小嘴巴裡發出無人聽得懂的聲音,但猜也猜得出來是在表達想要扳指的意思。
燕王心情好,真把扳指摘下來,放到衡哥兒的手裡。
魏曕猛地站了起來。
沒等他開口,燕王瞪過來道:“我給衡哥兒的,不用你多嘴。”
魏曕看看衡哥兒,眼瞅著兒子就要將扳指往嘴裡塞,脫口道:“父王攔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