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沒說話,站在原地蹙著細眉上下打量她,像在看一個乞丐。
常梨的校服在畫畫時弄髒了,手上也沾了各色顏料,在冷白色的皮膚下顯的非常突兀顯眼。
“你在這幹什麽?”女人終於說話了。
常梨倒是笑了:“畫畫啊,不然呢?”
女人極輕的嗤笑一聲,她做這動作時很自然,像極了有些瞧不起普通人的名媛或富太太:“就這麽被人當耍猴兒似的看?”
常梨從一旁的書包裏抽出一張濕紙巾,慢條斯理的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擦拭:“是啊。”
女人上前,忽然微俯身在她耳邊,面無表情的說:“你爸把那小雜種帶回去了。”
常梨一頓。
許寧青晚上有個酒會需要參加。
司機將車開過高中,許寧青原本半闔著的眼微微睜開,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男人搖下車窗,挑了下眉,出聲:“停車。”
作者有話要說:放心放心,本親媽不虐梨梨,隻虐許渣男
今天還是紅包~
第7章
常梨挺不喜歡跟人提及自己父母的事的。
她的父親常石霖是上流圈裏出了名的敗家子,也是常老爺子這大半輩子拼下來的名聲中的唯一汙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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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隻是沒有從商天賦資質平庸也就罷了,常石霖私生活還非常混亂。
他年輕時遇到常梨母親白懿。當時的白家也算是個富裕家庭,但和常家比就完全不是一個階級了,常石霖對白懿一見鐘情並且立馬展開了猛烈的追求。
常老爺子當初還反對了他們的婚姻,可常石霖根本不聽,和白懿一起兩腦一熱就結了婚,常老爺子把兩人趕出家門結果兩個月後白懿就懷了常梨,這才算真正進了常家的門。
可惜,這樣子一段外人看來一見鐘情又沖破重重阻力的浪漫婚姻並沒有持續多久。
常梨的記憶中父親和母親經常吵架,再長大一點後常石霖就不常回家了,他在外面養了個女人,這是常梨很小的時候就知道的。
在她14歲生日那天,常石霖送了她一個“驚喜”,他抱著他那個私生子來見常老爺子,大概是想走當初白懿被接受的戰略路線,用孩子來讓常老爺子接受他養在外面的那個女人。
結果就被常老爺子直接拎著掃帚打出了家門。
常梨當時面不改色的繼續點燃了14支蠟燭,許願吹蠟燭,看上去絲毫沒有受那出鬧劇的影響。
常老爺子和奶奶向來最疼愛這個乖巧漂亮的孫女。
當時常老爺子就問她:“梨梨許了什麽願望呀,看看爺爺能不能幫你實現?”
常梨問:“能,爺爺要幫我實現嗎?”
常老爺子笑道:“當然了,梨梨要天上的星星爺爺也給你去摘。”
常梨說:“常家的繼承人隻能就我一個人。”
14歲的小孩兒說出這樣的話饒是常老爺子也十足的愣了下,可很快便抱著她認真的表示,常家除了她就沒有第二個繼承人。
常梨從來不傻,甚至在14歲的時候就已經比常石霖更懂戰略,學會徹底運用自己的優勢。
她其實對常家那些資産完全沒興趣,隻是不想它們落到外人手裏,一分一毫都不行。
憑什麽給他們。
周圍圍觀的同學太多,常梨跟白懿坐進車裏。
“爺爺讓常石霖和他兒子住下了?”
從那次生日之後,常梨就沒再叫過他爸爸。
白懿戴上墨鏡,整理頭發,姿態優雅:“那倒沒有,你爸在旁邊買了套房子,以後估計得經常在你爺爺面前露臉。”
常梨睨著白懿,覺得好笑,自己選擇嫁的人,都明目張膽到這份兒上了也不選擇離婚,隻是特地千裏迢迢找她,就為了讓她再去加固加固爺爺心裏頭的那道防線。
常梨低著頭,拿濕紙巾一點點擦去幹涸的顏料斑點:“他要住就住啊。”
白懿看著她動作蹙眉:“你倒是淡定,你每天就搞這些沒用的以後怎麽繼承家業,你真當老頭子傻到把公司交到什麽都不懂的人手裏嗎?”
常梨擡眼:“那你去搶啊。”
少女這無所謂又滿身刺的狀態讓白懿終於卸下名媛僞裝,聲音也連帶著尖利起來:“我去搶?我這是為了誰啊?!你每天畫這些破玩意兒能有什麽出息?!”
常梨覺得挺不可思議的,就白懿這功利又毫無藝術細胞與尊重的性子,當初是怎麽吸引到常石霖那個吃喝玩樂的紈绔子弟的。
見她沒反應,白懿劈手奪過她手裏的濕紙巾丟到一邊,尖著嗓子:“你看看你現在這副樣子!說是我女兒都沒人信!跟個乞丐似的!”
常梨輕笑,聲音無所謂:“那就不髒你的眼了。”
她說完便直接下車甩上車門。
塗鴉牆周圍的人已經散盡了。
九月的天,即便到下午這個時候也依然悶熱異常,常梨沒什麽表情的看著周圍的街道,從書包裏翻出手機,猶豫片刻又重新放回去了。
“許總,要不要我把常小姐帶過來?”司機問。
許寧青沒說話,微皺著眉看馬路邊上的小姑娘仰著小腦瓜看著那副塗鴉畫,她眼眶有點紅,卻始終面無表情。
大概過了一分鐘,小孩臉上才出現松動,她低下頭,努力將眼睛睜大不讓眼淚掉出來,可最後還是迅速擡起手背抹了把眼睛。
他看著常梨抹完了眼淚後又扯著書包背帶原地蹦了兩下,誇張的深呼吸,便恢複了平常的模樣一蹦一跳的重新進了學校。
他在那一瞬間産生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憤怒情緒。
許寧青對常石霖和白懿也有所聽聞,起初也的確詫異過這兩人居然能教出這樣一個小孩。
司機也看的心疼:“許總,現在怎麽辦?”
男人收回視線,斜斜揚起的眼角飛出凜冽的冷,他閉了閉眼:“隨她,去酒會。”
常梨去了學校畫室。
畫室的鑰匙還是早上李欽給她的,常梨支好畫架調好顏料便開始畫畫。
小姑娘眼睛還紅著,睫毛濕成一绺一绺的,鼻尖也冒著濕漉漉的粉紅,不受控的打著哭嗝一抽一抽。
而另一邊,許寧青趕到酒會時還是遲到片刻,立馬就被人圍著連罰了三杯酒。
原本這種非正式的商業晚會許寧青最是如魚得水,不少平日裏玩樂的朋友一塊兒喝酒聊天,時間也過的不慢。
可今天顯然不是這樣。
房濟發現他的心不在焉:“怎麽著啊許少,你這是從哪個溫柔鄉裏爬出來還虛著呢?”
許寧青擡眼,人懶散的一挑眉,嗤笑一聲:“當我跟你一樣啊。”
大家聚在一塊兒談天許寧青也沒再參與,最後還是拿出手機頭一回給常梨打了電話過去。
沒打通,關機。
許寧青皺眉,又坐了兩分鐘,範孟明拿著酒杯剛過來他就起身。
“幹嘛去?”範孟明問。
男人什麽都沒說,拎起外套就直接大步走出了宴會廳。
常梨再次醒來的時候發現外面天都已經黑了,她茫然的看著漆黑安靜的畫室,愣了半分鐘,之前發生的事才重新回籠。
她很快拿出手機,已經關機。
這個點學校門都已經鎖上了,她走過去拽了拽畫室的門,果然也已經鎖上。
學校的鎖門系統是一體的,到時間就落鎖,李欽給的那把鑰匙到這會兒已經沒用了。
少女有些低落的重新坐在椅子上,看著眼前那張廢稿,面無表情的揉了下眼睛,發呆。
常梨從前趕稿時經常要畫到很晚,也不是沒在畫室睡過,就是學校這畫室不經常有人來,一股味道不太舒服。
至於她那個小叔叔,估計又得淩晨才回家,都不會發現她不在,指望不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當她終於要再一次睡著的時候,一道聲音劈開黑暗把她從夢境中拉出來。
聲音是陌生的。
常梨不確定是不是自己幻聽。
她直起身,屏息,緊接著又是一聲:“——常小姐!”
?
常小姐。
這次聲音清晰,不過這個聲線是陌生的。
常梨蹭的一下站起來跑到窗邊,腦門兒往窗玻璃上擠。
男人穿著一件襯衣,在夏夜站在昏暗的路燈下,身形高瘦,袖口卷到小臂,往後閑散靠在一輛賓利歐陸上。
旁邊站著的司機正仰著頭,手在嘴邊做出小喇叭形狀。
常梨不敢相信,她剛才還在心裏吐槽指望不上的小叔叔現在就站在樓下,少女又把腦袋往玻璃上懟了懟。
便看到男人垂眸笑了下,那笑容很淡,卻在夏夜中被打磨出極溫柔的顏色。
許寧青看著少女吃驚的睜大眼,費勁兒的把臉懟在玻璃上,挺翹的鼻尖都被壓出一個小圓點,是真的有顏任性。
他偏頭對司機說:“讓她把窗戶打開。”
蠢不蠢,連開窗都忘了。
許寧青有點包袱,不想像個傻子似的站在樓下大聲朝上面喊,於是把交流的工作全部交給了司機。
常梨應聲立馬打開了窗戶,很興奮的對他揮了揮手:“小叔叔!”
許寧青兜裏的手拿出來,也朝她揮了下,又很快放回去。
小孩看起來興奮極了,揚著笑容一點看不出下午偷偷抹眼淚的樣子,她身子又往外探了探:“小叔叔,你怎麽過來了呀!”
許寧青蹙眉,忍不住說:“你當心掉下來。”
小孩嘿嘿嘿笑著,小腦瓜聽話往後縮回去一點。
許寧青才發現,夜晚安靜,其實不用大聲說話就能聽見。
他吩咐司機先去找人把鑰匙拿來,自己又靠在車身上跟小孩說話。
“手機怎麽關機?”
“沒電了,我不小心睡著了。”少女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發,“你回去沒看到我又打不通電話是不是嚇到了呀。”
許寧青輕嗤:“我能嚇到什麽。”
他趕回家打開小孩的房間沒人的確是驚了下。
又想起下午時小孩偷偷摸摸低著頭抹眼淚的樣子就一陣皺眉,當時他沒過去不過是覺的這時候常梨大概也不想讓別人看到這樣的自己,可電話不通家裏沒人讓他一下子腦中冒出些不好的念頭。
許寧青和她房裏的肥貓對視兩秒,甩上門出來找她。
好在車一開進學校就看到藝術樓二樓突然亮起的一盞燈,司機繞路過去,在樓下喊了一會兒小孩就在窗邊探腦袋了。
被否認了常梨也一點沒難過,自顧自的趴在床邊笑嘻嘻的樂。
許寧青擡眸看了會兒,也忍不住輕笑一聲:“蠢。”
司機很快帶著拿著一大串鑰匙的門衛過來,大概已經解釋清楚了,沒再廢話,直接上樓去開門。
五分鐘後,小姑娘就背著包蹦蹦跳跳下來。
晚上溫度已經降下來了,她就穿著件短袖,許寧青撈起自己那件外套丟到她腦袋上。
少女纖細白皙的手臂,把頭頂的外套給扒拉下來,頭發弄亂了,眼角還有未褪盡的紅,彎著眼甜甜沖他笑:“謝謝。”
看起來像是受了委屈卻又傻乎乎開心的缺心眼。
可許寧青見過小孩附在人耳邊嘲諷的模樣,她不是委曲求全的性子,從白懿車裏出來時也一副冷漠樣子,肯定不是溫順聽訓的那個。
可這會兒眼角的紅與臉上的笑意突兀的碰撞在一起,讓許寧青忽的心下一軟。
他擡手揉了把她的頭發,摟著人肩膀把小孩帶進車:“走了,回家睡覺。”
月色朦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