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阮喻跟許懷詩和一批參加群演的學生一起出了校,去了附近一家燒烤店。
簡單樸素的裝潢反而洋溢著熱烈的氣息,燒烤、碳酸飲料、七嘴八舌的學生、幼稚的真心話大冒險遊戲,這些所有加在一起,填補了沒有許淮頌在身邊的空白,讓她真正有了過節的實感,連心都像變得年輕起來。
跟著他們吵吵嚷嚷鬧到晚上九點,她收到了許淮頌的消息:「我醒了,在做什麼?」
她徹底放下心來,跟身邊許懷詩說了聲,然後起身離座,到了燒烤店外面,撥了他的語音通話。
通話秒被接通,她在冷風中打哆嗦,臉上卻掛著笑:“我跟懷詩和她同學一起吃燒烤呢,年輕真好,想回十七歲了。”
許淮頌低低笑著,聲音有點睡醒不久的微啞:“十七歲有什麼好的,都不到法定年齡。”
阮喻一愣,剛要問他什麼法定年齡,就聽他說:“老白幹也喝不了。”
“……”他還喝上癮了。
沉默間,電話裡響起一陣鳴笛聲。
阮喻驚訝問:“你在外面啊?”
“嗯,開車出來吃個早飯。”
“那還接我語音,你好好開車,晚點再說。”
“好。”
掛斷語音,阮喻看了眼時間,叫上學生們一起回了學校。操場已經布置到位,四面燈火通明,幾臺碩大的攝像機立在綠茵場上,群演坐在看臺待命,臺下劇組工作人員忙碌地奔來跑去。
阮喻跟許懷詩分別,和導演打了個招呼,走到演員棚下,看見李識燦和孫妙含穿著蘇市一中的校服,正拿著劇本對戲。
她在他們對面坐下,剛搓了搓手,就見李識燦遞來一個熱水袋:“多的,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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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道聲謝,順嘴問:“對得怎麼樣了?”
孫妙含拍拍胸脯:“沒問題!”
李識燦也點點頭:“可以了。”
阮喻看他倆這自信過頭的樣子,似乎不是特別放心,叮囑起來:“你們別看這場戲隻有男主角那句六個字的臺詞,其實裡面包含的感情是整部電影裡最豐沛的。就像噴泉泵壓到極致,又在爆發的邊緣猛然抑制住的那種感覺……沒有臺詞的外化才是最難的,我還奇怪為什麼一開機就拍這段來著。”
孫妙含忙說:“可能是省經費吧,現成的群演和氣氛道具呢。”
阮喻點點頭,又皺了皺眉,小聲說:“可是又為什麼非要等零點?”
看天色也不差這一會兒,早點拍完早點收工不好嗎?她還想跟許淮頌連麥呢。
孫妙含“呵呵”一笑,撓撓頭答不上來,拿手肘撞了一下李識燦。
李識燦“哦”了聲,解釋:“岑叔叔比較注重儀式感,認為這樣是個好彩頭,所以要求導演第一幕景一定取在零點。我覺得這寓意挺好的,對吧妙含?”
“對對,挺好的!”
阮喻幹巴巴地眨了眨眼,拿起手機跟許淮頌吐槽:「這個劇組太神奇了,從投資人到導演到演員,好像都不太正常。」
淮頌:「當你發現全世界都不正常的時候,就該反省一下,會不會其實不正常的是自己。」
軟玉:「幹嘛呀你,嘴裡藏刀了嗎?」
淮頌:「把女朋友惹生氣,然後再哄好,是一種生活樂趣。」
軟玉:「你好像也不對勁了,可能不正常的真是我吧……」
阮喻擱下手機,滿心哀怨地等著零點。
一直到十一點半,上千名群演終於被導演喊到操場就位,緊接著十一點五十分,兩位主角也走進綠茵場。
工作人員來來回回確認著燈光和煙火位置,五十五分的時候,有人叫了阮喻的名字:“阮姐,麻煩你來看一下取景角度。”
阮喻正想跟許淮頌連麥跨年呢,聞聲放下手機,一頭霧水起身過去。
取景角度為什麼要她來看?她又不是“阮導”。
阮喻被工作人員領到了操場中央,聽導演講著她不太懂的專業術語,最後聽懂了一句:“小阮啊,第一幕不拍主演,取大景,你就站在這裡感受一下場景符不符合原著。”
“……”
雖然沒拍過電影,但怎麼覺得這模式怪怪的?阮喻小心翼翼問:“導演,我腳下這個是中心點吧,站這兒不會被拍到嗎?”
導演說“不會”,又跟她解釋了一堆專業術語。
她聽得一愣一愣的,等反應過來,已經五十九分了。
導演“哎呀”一聲拍大腿,舉著喇叭喊:“倒計時準備。”說完又鄭重地跟她交代,“千萬站好這個點,抬起頭,用心去感受!”
“……”
阮喻開始懷疑,她是不是碰到了什麼奇葩的劃水劇組。
四面群演在導演的指揮下簇擁著她圍成圈,而她像被趕鴨子上架似的,站在整個操場的中心點,望向深藍色的天空。
銀河鋪在頭頂,漫天星辰熠熠生輝。
四面開啟了倒計時:“五,四,三,二……”
“一”字落,煙花炸開,火樹銀花倏然升空,在天際落下五光十色來。
同一瞬間,一隻手牽住了阮喻。
她差點驚叫出聲,“啊”字溢到嘴邊卻先偏頭看見了手主人。
明明滅滅的光影裡,她看見這個人穿著一身體面的西裝,戴著一副金絲邊眼鏡,正低著頭,含笑看著她。
許淮頌。
此刻明明應該身在一萬多公裡外的許淮頌。
阮喻微張著嘴,震驚得無以復加,僵硬扭頭,看了看四面笑望著他們的所有人,反應了過來。
電影根本不是這麼拍的。
從來沒有什麼神奇的劇組,有的隻是被收買的人心。上千顆被收買的人心。
她盯著許淮頌,心後知後覺地砰砰跳快起來,跟頭頂的煙火炸成了一個頻率。
可是這一次,直到煙火燃盡,他也沒有放開她。
似乎是預感到接下來要發生的事,阮喻緊張地吞咽了一下。
周遭有上千號人,卻沒有一個發出聲音。所有人都在等許淮頌開口。
然後,他們看見他在亮如白晝的燈光下,拉著他女主角的手說:“八年前的這一天,我在這裡撒了一個謊,騙了我喜歡的女孩子。八年後的這一天,我又騙了她一次,讓一千多個人跟我一起撒了一天的謊。那麼多謊,為了解釋最初的那一個,為了告訴她,我有過滿嘴的謊話,卻自始至終隻有一顆喜歡她的心。”
許淮頌說到這裡笑了笑,拿出一個深藍色的戒指盒打開,面朝她單膝跪了下去。
四面眾人終於忍不住發出驚嘆與歡呼。
阮喻的鼻端卻一陣酸楚,目光跟著閃爍起晶瑩來。眼底倒映著的鑽戒和他,好像比天上的星星還要耀眼。
許淮頌仰視著她,繼續說:“我花了八年的時間,兜兜轉轉走回了這一天,重新來到她的面前,想告訴她,往後的八年,十八年,八十年,我都不想再跟她走散了。阮喻,你願意嫁給我嗎?”
——阮喻,你願意嫁給我嗎?
在這一刻沒有發生的時候,她以為,身為一個言情作家的她,應該會對這句話有許多別出心裁的回答。
浪漫的,特別的,標新立異的。
可是當這一刻真正來臨,她卻在滿世界的寂靜裡失去了一切思考的能力。
就像能夠回應“我愛你”的,好像隻有“我也愛你”,她說不出任何別具一格的話語。
平凡又渺小的他們,在遇見愛情時,最終還是落入了一個俗套不堪的結局。
而她也跟世上所有被愛的女孩一樣,在這一刻熱淚盈眶起來,對那個凝望著她的人鄭重點了下頭,告訴他:“我願意。”
(————正文完————)
第68章 番外一
求婚儀式結束後,電影需要照常拍攝。場地布置得進行小幅調整,所以群演們有一刻鍾的休息時間。
學生們一哄而散,坐上看臺喝起劇組發的姜茶,熱熱鬧鬧笑著討論剛才的事,女孩子們一個個說著“一中欠我一段雙向暗戀”,隻有許懷詩,在看臺角落哭得稀裡哗啦。
她正真情實感地喜極而泣呢,忽然聽見個煞風景的聲音:“許懷詩你這哭得跟個二傻子似的幹嘛呢?”
許懷詩抬起頭,一眼看到趙軼杵在自己面前,一米八幾的個頭,高得像隨時預備給她來個“泰山壓頂”。
她拿袖子抹抹眼淚,瞪他:“誰二傻子?”
趙軼“嘖”了一聲:“你是女孩子嗎,都不隨身帶紙巾的?”說著從褲袋裡抽出一包紙巾,遞她一張。
許懷詩接過來,嘴上不饒人:“你是男孩子嗎,還隨身帶紙巾?”
“我這是……”他被氣笑,“早知道你今晚要哭成傻子,特意準備的好嗎?”
許懷詩被這聲“傻子”一喊,擦眼淚的動作頓住,一扔紙巾不領情了:“什麼破紙巾,這麼糙。”
“比我手還糙?”
她愣了愣,還沒來得及明白這話意思,就看趙軼抬起手,拇指指腹擦向她眼下淚痕,一邊輕輕動作,一邊唉聲嘆氣:“那早知道不買了,還不如直接用手呢。”
許懷詩渾身一僵,等反應過來,一把拍開他,蹬蹬腿起來:“當然是你手更糙……”說著捏著裙擺急匆匆跑下看臺,臨到最後一級臺階,一個不穩差點絆了一跤。
“哎你不是夜盲嗎,瞎跑什麼!”趙軼長腿一跨追上去,三兩步拽住她胳膊,“幹什麼去?”
她甩開他,覺得臉頰被他擦過眼淚的地方一陣火辣辣的燙,捂著說:“洗臉,你這手糙死了,我都要毀容了!”
“……”
趙軼眼看她拐進了看臺下的女廁所,隻好在門口止了步,轉頭要走,又想到大半夜的,學校裡這麼多社會人士,不太放心,於是在階沿坐了下來。
這一坐,倒想起第一次在這兒遇見許懷詩的情境了。
高一上學期文理沒分班,他和她還不是同班同學。
當時他班上男生多,又皮又鬧騰,有次體育課打球起了爭執,下課後來這兒打了場群架。
他是打贏的那邊,但太能打了拉仇恨,臉上掛了彩,完事後氣得一個人悶坐在這級臺階上,一抬眼,看見女廁所的門被拉開一道縫,一隻眼睛探出來,見他兇神惡煞坐在這裡,又迅速縮了回去。
他愣了愣,明白過來,這女生是聽到了隔壁男廁所打架的動靜,一直躲著不敢出來,沒聲了才探頭。
他於是衝女廁所喊:“同學,慌什麼?這都散場了!”
隔著門板傳來一個壯著聲氣的女聲:“散場了還不走,杵這兒當門神呢!”
他覺得好笑,起身上前反問:“怎麼,不行?”
沒想到她一聽他聲音近了,“啊”地驚叫起來:“你別進來,女廁所三把拖把,你敢進來我抡死你!”
他被氣笑:“同學,我不打女生的。”
“那你還不走?”
“你先出來我再走。”
“你走了我再出來。”
“你先出來。”
“你先走。”
兩人僵持不下,他沒了耐心,握上門把:“你出來,我保證不打你,我就看看你長什麼樣。”
她死死往裡拽著門不松手:“你以為我傻啊,被你看到臉,我以後還有活路嗎?”
“……你是不是電視劇看多了?”
他開始大力推門,她也開始大喊:“救命啊,有沒有人,救命啊——!”
這下引來了附近的體育老師,他隻好放棄,轉頭灰溜溜離開,那時還真不知道,裡面的人就是許懷詩。
之後會知道,純粹是她自己露了馬腳。
一禮拜後,又是同一個星期三,同一節體育課下,他抱著籃球一路從操場回教室,在看臺附近碰見一群嘰嘰喳喳的女生,在聊什麼明星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