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截沾滿泥土,腐爛得脫了形的……手臂?
阮喻倒抽一口冷氣。
許淮頌伸手過來捂住她眼,加速駛過去。
但興許是這個加速的舉動引起了警方的注意,車子接近黃色帶子圍攏的現場時,被一名戴著證件的警察打著手勢攔下:“先生,女士,不好意思,麻煩出示一下你們的身份證。”
他摸了一下阮喻的腦袋,示意她低著頭別往窗外看,把證件遞出去後,見這警察一臉驚訝:“這麼巧,許律師?”
許淮頌點點頭:“您認識我?”
他開始笑:“您協助警方緝拿犯罪嫌疑人的事,在我們警界傳得沸沸揚揚的。還有您之前喝醉酒,敲開錦江城十幾戶302的門,那事在我們局裡也挺出名。”
“……”
阮喻猛抬起頭,愣愣看向許淮頌。
他低咳一聲,隨口掩飾:“哦,你們這是在辦案?”
“對,滬市那邊前幾天在一場演唱會上抓到個逃逸半年的犯罪嫌疑人,要我們這裡配合調查,這不,大過節的在這荒郊野嶺挖屍。”他倒完苦水,朝許淮頌抱歉點頭,“不好意思啊許律師,您可以過去了。”
許淮頌這下卻沒有動,皺了皺眉說:“你是說,那名嫌疑人在半年前,在這裡埋了屍?”
他點點頭:“對,是慣犯了,分屍以後到處埋,這兒也就找到半截手臂。”
記起剛才那一幕,阮喻渾身一顫,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他“啊”一聲:“抱歉抱歉,嚇到這位女士了。”
許淮頌轉頭握住她手,示意沒事,卻不得不問下去:“方便的話,我想問一下嫌疑人埋這截手臂的具體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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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細節問題我們不好透露……”
許淮頌點點頭:“那你隻要告訴我,是不是端午節。”
他眼底閃過一抹異色:“許律師怎麼知道?”
這下連阮喻也忘了害怕,驚訝地抬起頭來。
端午節,那不就是周俊出事的那天?
許淮頌嚴肅起來:“我想……有樁案子也許得麻煩你們重新查查了。”
*
從現場離開,天色已經稍稍有些暗。
阮喻好半天才從這個插曲裡緩過神,問:“真的會跟周俊案有關系嗎?”
許淮頌搖搖頭:“不清楚,但我和張姐確實有過這樣的推測:假設周俊不是真兇,那麼證據被處理得很幹淨,說明真兇多半是慣犯,而慣犯再行兇,很可能是為了掩蓋前一樁犯罪事實。隻是當時我們調查了那陣子發生在杭市的刑事案,並沒有發現能對上號的,所以放棄了這種推測。”
結果,現在冒出一件滬市的刑事案。
“你的意思是,被害人也許是因為意外發現了兇手在埋屍,才被滅口的?”
“不排除這種可能。”
“可埋屍地點跟被害人死亡地點隻是在同一條路上,不是同一處。”
“推測成立的話,兇手再行兇後,匆匆處理現場,再匆匆換了處地方重新埋屍,這樣才合理。如果是同一處,警方勘查現場時就會發現真相。”
阮喻臉上露出贊同的神情,想通後,又打了個寒噤,摸了摸胳膊上的雞皮疙瘩。
許淮頌一手握方向盤,一手抓了她的手裹在掌心:“別多想,都交給警察。”
開出山道,到了阮家,見到歡歡喜喜出來迎接的阮爸阮媽,兩人很有默契地沒提這件事,但吃火鍋涮肉的時候,阮喻還是感到了一些不適。
曲蘭看她沒太動筷,皺皺眉說:“喻喻怎麼了,沒胃口嗎?”
她低低“啊”了聲,不想叫爸媽操心周俊的事,於是搖搖頭:“在淮頌家吃多了下午茶,還不太餓呢。”
許淮頌知道她下午沒有吃多,根本原因還在剛才路上那一幕。
他移開她面前的兩盤鮮紅的肉,給她涮了幾株青菜,夾到她碗裡。
得他一針見血的體貼關照,阮喻衝他眨眨眼。
阮成儒見狀,也跟曲蘭對了個眼色:這倆孩子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們?
曲蘭:好像是……
阮成儒懷著心思開始琢磨,一邊不動聲色跟許淮頌話家常,關心他家裡情況,爸媽身體,妹妹成績。
一輪家常下來,桌上的菜都沒怎麼動。
曲蘭就跟阮成儒說:“哎你也真是的,光顧著跟淮頌聊天,看看他都沒時間動筷了,快給孩子下盤涮牛肉。”
阮成儒一連“哦”兩聲,端起肉往火鍋裡下。
阮喻一抬頭看見這一幕,記起傍晚看到的那截手臂,胃腹微微翻騰,忍了忍沒忍住,偏過頭捂著嘴幹嘔了一下。
許淮頌趕緊去拍她背:“要不要去洗手間?”說完一抬眼,看阮成儒和曲蘭齊齊把眼瞪成了核桃大,正以一種僵硬、詫異、質疑的姿態看著他。
他愣住。
阮喻難受著,沒大注意爸媽的反應,起身說:“嗯我去下。”
許淮頌回過神,跟兩位老師打了聲招呼,跟著她進了洗手間,關上門。
阮喻一手撐著胃,一手扶著洗手臺,嘔了幾下沒嘔出什麼來,苦著臉小聲說:“我一看見那個紅豔豔的生肉就聯想到……”
許淮頌開了水龍頭給她洗臉,無奈地說:“你的想象力真是……”說到一半又頓住,“好了,我回去就把肉全吃了,不讓你看見,行了吧。”
阮喻癟著嘴點點頭,又看他想起什麼似的問:“不過你爸媽剛才為什麼用那種眼神看我?”
“我沒注意,哪種眼神?”
“就是一種……”他皺眉回想了下,“‘你這禽獸對我女兒做了什麼’的眼神。”
話音落下,兩人齊齊反應過來。
哦,糟糕,誤會大了。
第66章 結局·中
兩人大眼瞪小眼半天,一個摸摸鼻子抬頭望天花板,一個眉頭深鎖垂眼看地瓷磚。
最後,許淮頌遲疑著移開了洗手間的門。
阮喻躲在他身後探出半個腦袋往外望,一眼看見爸媽正頭碰頭激烈商討著什麼,聽到這邊動靜,像觸電一樣迅速分開,若無其事涮起火鍋,還回過頭朝他們和藹可親地微笑了一下。
那種老師抓到學生早戀,又不願把話講得太直白,戳傷孩子臉面時露出的,循循善誘般的笑容。
許淮頌低咳一聲。
阮喻跟在他身後慢吞吞回了座,朝他們幹笑:“沒事了,今天坐多了車,有點暈……”
許淮頌上半身岿然不動,下半身“巨浪滔天”,鞋尖一移碰她一下,打住她這段聽起來非常“欲蓋彌彰”,非常“本來沒什麼,現在有什麼了”的解釋。
阮喻憋著股氣看他:兇什麼?
許淮頌剛要使個眼色回去,忽然看見對面阮成儒腰一彎,從桌底下拎起一瓶老白幹,“啪”一聲響,擱在了桌上。
“……”
阮喻被這仿佛要幹架的氣勢一嚇:“爸你……”
“你自顧自吃飯。”阮成儒一個眼風掃過來,打斷了她,接著看向許淮頌,語重心長地說,“淮頌啊,來,陪老師喝幾杯。”
許淮頌微笑正襟,點點頭,拿起杯子倒酒。
阮喻咽了口口水:“爸,你看他這胃……”她說到一半急剎車,胳膊肘趕緊朝裡拐回來,“……為什麼倒個酒也那麼慢啊,我來我來。”說著抽走許淮頌手裡的酒杯,小氣巴巴地斟到三分之一的位置。
許淮頌看看她,握拳掩嘴,笑了一下,抬頭見阮成儒一臉嚴肅,又收斂了笑意,把倒好的酒遞給他,說:“老師。”
阮喻還想再掙扎一下:“等等,你這一口下去,得酒駕了吧?”
阮成儒代答:“樓上有空房間。”
“這麼高的度數,明早起來可能也……”
曲蘭清清嗓,給她使個眼色:“來,你跟媽到樓上收拾被褥。”
阮喻“哦”一聲,慢慢站起來,臨走忍痛看了看許淮頌,眼底情深義重的兩個字:保重。
許淮頌跟阮成儒杯碰杯,眼睛眨也不眨一杯老白幹下肚,臉色不變。
阮成儒看了眼樓梯的方向,忽然沒頭沒尾地說:“淮頌啊,聽說你跟小劉是同事,那你知不知道,老師一開始為什麼把小劉介紹給喻喻?”
許淮頌腦子轉得飛快,想起何校長生日宴上,阮喻和自己說過的話。
——“那你知道,我爸喜歡劉律師什麼嗎?”
——“因為他是律師?”
——“因為他為人忠厚老實,心眼好,花頭少,不浮誇,不會欺負人,行動勝於言語。”
他把這話原封不動背了一遍。
阮成儒似乎愣了愣,搖搖頭示意不是:“因為他是律師。”
“……”
阮成儒奇怪地看看他:“怎麼?”
他搖頭:“沒,您繼續說,為什麼是律師?”
阮成儒點點頭,繼續講:“因為喻喻當時剛好需要律師的幫助。”
許淮頌皺了皺眉頭:“您是指?”
“人家潑她髒水那件事。”阮成儒笑起來,“她啊,以為自己瞞我和她媽媽瞞得多牢,其實我們早幾年就知道了她的筆名,一直偷偷關注著她,什麼風吹草動都曉得。隻是她怕我們看到那些不好的事,所以不肯說,我們也就裝作不知道。”
許淮頌滯住。
“女兒長大了,懂得體恤父母了,有什麼難處也不跟我們講了。那怎麼辦?隻好找個人替我們照顧她,保護她,為她遮風擋雨,再苦再難的事,眼睛眨也不眨。”他說到這裡,指了指他面前的空杯子。
許淮頌沉默著點了點頭。
他又岔開去問:“再來一杯?”
許淮頌抬手去倒酒,倒完後剛要拿杯,忽然聽他說:“喻喻說你胃不好。”
“嗯。”
“既然這樣,就要量力而行,”阮成儒又指了指他手裡的老白幹,“遮風擋雨,靠的不是孤勇,不是逞能,首先要保護好自己,才能照顧好她。”
許淮頌放下酒杯:“您說的是。”
阮成儒把他面前的杯子拿走,換了個新的,端起水壺親自倒了滿杯的溫水:“喝這個吧。”
許淮頌喝下半杯,又聽他問:“這水的味道就淡了吧?”
“是。”
“淡了,所以很多人跟你一樣,喝到一半就算了。但咱們過的日子,哪有那麼多老白幹那樣的轟轟烈烈?多數時候,它就跟這水一樣淡。經得起轟轟烈烈沒什麼了不起,你要經得起平平淡淡,那才好。”
許淮頌明白了他的意思,把剩下半杯溫水喝下去。
阮成儒笑了笑:“好了,知根知底的學生,我放心你,上樓去吧。”
許淮頌朝他點頭:“謝謝老師今天這課。”
“想謝,就快別叫我老師了。”
許淮頌笑起來:“我會盡快的。”
*
底下阮成儒和和氣氣灌輸“心靈雞湯”的時候,阮喻正鋪著床單發愁,一邊說:“媽,您跟爸可別想岔去了,我們有分寸的……”
曲蘭覷她一眼:“知道,你有幾斤幾兩,動個眉毛吸個鼻子是什麼意思,我們還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