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沒拿自己的命當命。」他接著說,「謝先生太想要娘子的愛,走投無路才以命相逼,我能理解他,很能。」
梅素卿頓了頓,難為情地低語:「其實,我有點得意能把謝先生逼上絕路,在他眼裡,娘子肯定很在意我。」
我無言以對,迫切地想撬開他的腦袋,見識見識裡面究竟裝的哪門子寶貝。
「他要S你啊。」我揪了揪他的臉,哭笑不得。
「我不能光記仇,也要念著別人待我的好,謝先生教我讀書寫字,確實盡心盡責。」
既然他本人都選擇諒解,我總不能按著他的頭去報仇。
「謝珣瘋起來誰都摁不住,我們逃吧。」
我都下定決心割舍孽緣了,梅素卿反倒躊躇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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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心裡也有謝先生,我不想娘子難過。」
「那你想獨佔我全部的愛和關注嗎?」
他沒有作答,默默抱緊我。
24
謝珣一睜眼就發現我和他面對面躺在同個被窩裡,撲過來要壓我,被我搶先一步。
我跨坐在他腹上,啪啪甩他兩巴掌。
「這麼有能耐,怎麼不把自己送去見閻王?」
稍顯蒼白的面龐浮現出兩團緋紅的巴掌印。
謝珣好似感覺不到疼痛,心滿意足地捉起我的手,在燙且麻的掌心落下一吻。
繾綣的眸光全心全意注視我,柔軟的唇若有似無地觸碰我的掌面,沿著中指攀至指尖。
我抽出手,使勁揪他兩邊臉蛋:「還敢不敢了?」
「還敢。」他目露挑釁,「隻要你敢變心,我就還敢,變本加厲地敢。」
謝珣一把將我拽到他胸膛上,手掌扣住我後腦勺,又吻又咬。
我的反抗原就微弱,很快就屈服於霸道的進攻。
敲門聲響起,梅素卿哀怨可憐的話語飄來。
「娘子,我頭疼。」
睽違已久的歡好近在咫尺,謝珣碰得著卻吃不進嘴裡,當即耐性全無,抄起枕頭飛擲向門板,砰地發出巨響,以此恫嚇門外之人趕緊離開,而後不管不顧地俯身繼續。
「娘子,我當真頭疼,怕是餘毒未清。」
我推開謝珣的肩,嬌嗔地罵他兩句:「有沒有良心?人家被你下毒,你倒還逍遙快活。」
他毫不在乎:「沒有良心,隻有和阿裳交合的心。」
「你沒有,我有。」
僵持片刻,謝珣隻好把我扶起來,指著頸間說:「嘬幾個印,買路財。」
他帶著滿脖子的戰利品,春風得意地出現在眼眶發紅的梅素卿面前,胳膊強勢地將我摟到他身邊。
被我用手肘一捅,不得已收了手,威風凜凜的氣勢也收斂些。
高傲的臉龐終於流露出一點點勉強稱作愧疚的情緒。
「除了我的阿裳,你想要什麼都行。」
梅素卿隻是看了一眼謝珣的脖頸就卑微地低下頭顱,強忍著哭腔:「娘子給我的已經很足夠了,我不該奢求更多。」
他背影落寞,孤零零地回正房。
「我去跟他談談。」
謝珣拉著不讓走。
「你隻是憐憫他無處可去,沒必要把自己搭進去。我會在城中給他置宅,替他謀份好差事,你不要再管他。」
「他很依賴我,我有責任——」
「你對我就沒有責任?」謝珣打斷我,彎腰抵著我的額,「阿裳,你昨夜先救的是我,你愛的一直是我。」
我猶豫道:「你讓我再想想。」
25
門也不出,飯也不吃,梅素卿整天將自己悶在房裡。
我拍門拍得手掌都紅了,他還是不肯見人。
謝珣索性一腳踹開房門。
梅素卿坐在床頭,頹喪地倚靠著床柱,雙目無神。
「你先出去吧,我單獨和他聊聊。」
我打湿帕子敷到梅素卿眼前,壓低聲音:「你這戲也演得太真了,眼睛都哭腫了。」
他也悄悄說:「不全是演的。」
我親他額頭一下。
「再堅持三五天。」
梅素卿乖乖地點頭。
我揭開帕子,繼續和他演戲。
「素卿,我在城東給你置辦宅子,你看——」
「我不想離開娘子。」
短暫沉默後,我狠心地說:「可我和阿珣也不能離開彼此,看在我幫過你的份上,成全我和他吧。」
「娘子就不曾對我動過一分的真心?」
「不曾。」我瘋狂搖頭,腦漿都要搖勻了。
梅素卿捧住我的腦袋,揚起甜滋滋的笑,說話的腔調卻滿是悵惘:「我明白了。」
我垂頭喪氣地出去。
「我去和他談。」謝珣說著就要進門。
我急忙拉住他:「讓他靜一靜。」
隔日清晨,我去正房喊梅素卿出來吃飯。
「天亮就背著包袱去渡口了。」謝珣說,「這次沒搭賊船,我的人看著他坐上正規客船,放心。」
「他容易受騙,一個人要怎麼活?得把他找回來。」
謝珣擋住我的路,耐著性子開導我:「他有自己的路要走,你不要總想插手他的人生。有手有腳能識字,他一個人也能活得下去。」
我猶豫不決,拉拉他的衣袖。
「阿珣,我們還是把他找回來吧。」
謝珣耐心用盡,冷著臉不說話。
就在這時,屋外有人說梅素卿送了封信給我。
名為離書,實為報平安。
我沒有當著謝珣的面拆開,隻是長舒一口氣。
「這下放心了?」他酸氣衝天。
我撲進他懷裡。
「可以放心跟阿珣相愛了。」
他冷哼歸冷哼,抱得也是真的用力。
可是,這一回又能抱多久呢?
26
說難聽點,謝珣就是賤。
我不給他好臉色看,他就上趕著纏我,要S要活的。
一旦滿足,他又無法承載這份喜悅,而且一次獲得越多,對我的抵觸也就來得越快越強。
他難以掌控起伏不定的情感,隻好一次次將我推遠,以此獲得喘息的空間。
梅素卿這才走了兩天不到,謝珣就開始膩了。
說要一起去月老祠外吃餛飩的人是他。
中途變卦,興致缺缺打道回府的人也是他。
我要牽他手,他側身躲避,手背到身後。
等意識到自己在拒絕我的靠近,他不自在地解釋:「天熱,牽著不舒服。」
回去就要往書房鑽。
我想陪他,他皺起眉頭,讓我回房歇息。
謝珣的確在改。
至少沒有像過去那樣一臉不耐煩地說我惹人厭,也沒有說他不想看見我。
之前是我不知天高地厚,傻傻幻想幫他克服障礙,所以時常瞎琢磨他的心理。
如今也算派上用場。
擱在以往,我會主動適應他突如其來的情緒,忍氣吞聲地離開,讓他獨處恢復,盡量避免在他低落時施加壓力。
此刻我抱住謝珣,側臉在他胸前蹭來蹭去。
「你的臭毛病又犯了。」
他的身軀比鐵板還僵硬,聲線是繃緊的弦:「你給我半個時辰。」
「我要是不給呢?」
謝珣克制地閉閉眼,沒有說出難聽的話,隻是捏住我的肩頭,硬生生推開,轉身就走。
我忙從背後抱住他,聲淚俱下:「近也近不了,遠又遠不得,謝珣,你到底把我放在哪個位置?」
他深吸一口氣,疲憊地長嘆息,極力維持溫和的語氣:「眼下我必須冷靜冷靜,半個時辰就好。」
我自顧自地哭訴:「我是你的外室嗎?隻能等著你來找我,隻能被你需要,隻能無助地祈禱上蒼保佑我下一刻不會被你推遠?」
謝珣的耐力逼近極限,後背的每一塊肌肉和骨頭都抽動著要逃離我的觸碰,攥成拳頭的手也在顫抖。
「不是。」他簡短地回答。
「我就這麼惹你心煩?」我抱得更緊,哭得也更傷心,「你說你會改,可是你改得了嗎?」
胳膊一下子被扯開。
謝珣步履如飛,直奔門口,不曾回頭看過我,僅有S水般無波無瀾的話語傳來。
「我今夜回謝府。」
「就憑你反復不定的性情,我還能等到你娶我的那天嗎?」我高聲問他。
謝珣腳下一頓,緘默地走出門去。
我追到門邊大喊:「我隻給你一晚上的時間。明早巳時前我會在我們定情的那片山坡等你,你若不來, 日後別再糾纏我。」
他是否聽見,不重要。
他留下的那兩個看門侍衛知道我明早要出去就夠了。
27
山坡和渡口在一個方向。
兩個侍衛沒起疑心, 不近不遠地跟在後面。
渡口許多路邊攤, 我找了個離江邊最近的,一邊吃面,一邊注意大客船的動向。
乘客們捏著船票, 排隊上船。
最後一人登上時, 銅鑼敲響。
我放下面錢, 甩開腿狂奔, 將梅素卿藏在信裡的船票塞到檢票伙計手裡。
謝珣的侍衛一個掉頭回去,一個向著大船跑來。
七八個壯漢將他團團圍住, 阻止他在渡口搗亂。
一線橫亙的江岸在我的視野裡不斷倒退,清涼的風拂過, 數日來惴惴不安的心終於落地。
舊的困境解脫了, 新的擔憂又來了。
酸甜交加的擔憂。
那個笨蛋,半個時辰不見就會想我,這幾天哭了幾回?
有沒有好好吃飯睡覺?
會不會被人欺負?
船靠岸, 我頭一個下船, 迫不及待跑去和梅素卿約定的客棧, 不經意瞥見他就坐在岸邊的大石頭上。
身邊圍了一堆高矮胖瘦的小孩。
梅素卿手拿木枝, 在松軟的土地上寫字, 孩子們跟著他學。
掛著鼻涕的小男孩每吸一次鼻子,他旁邊的小女孩就會後退半步, 最後帶著她的小板凳挪到圈子外, 伸長脖子學寫字。
「你學得很快,這個送你。」梅素卿把自己的手帕遞給小男孩。
又給別的孩子送他編的草螞蚱和他捏的泥人。
小男孩也是個聰明的,使勁擤幹淨鼻涕。
梅素卿悄悄朝小女孩招手,示意她可以回來了, 又取下香囊送她。
每個孩子都很高興, 太陽快落山才陸陸續續被爹娘喊走。
梅素卿忽然想起什麼, 騰地扭頭望向光禿禿的江面, 目光焦急,又轉去無人的渡口,懊悔地低下頭。
「是在找我嗎?」
他愣了愣,回轉過身, 噙滿淚水的眼眸在燒紅的天光裡亮晶晶的,比世間任何一樣珍貴的珠寶都要絢爛奪目。
這種團圓時刻, 他不該衝過來抱起我轉圈圈嗎?
沒關系, 我會奔向他。
相擁的一剎那,江風停了, 紅霞歇在我們頭頂的天空。
「娘子餓不餓?我借客店的廚房給你做晚飯吃。」
「我要吃你包的餛飩, 吃兩大碗,還要你端進屋裡,一顆顆吹涼了喂我。」
「嗯, 都聽娘子的。」
我們十指緊扣, 準備回客店。
梅素卿忽又掉頭走向一旁。
流鼻涕的小男孩正在幫爹娘收攤,瞧見我們,歡歡喜喜跑來。
「以後不能教你們寫字了。」梅素卿彎下腰看著他, 有些遺憾地說,「請你代為轉告一聲。」
小男孩難過地問他為什麼。
他握緊我的手,淺淺笑著。
「我的娘子來接我回家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