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剎,他明明什麼都沒說,她卻好像讀懂了空氣。
雖然她還摸不著頭腦,為什麼突然之間,許淮頌對她會產生這樣一種仿佛已經壓抑了很久很久的情緒。
震驚過後,她張了幾次嘴,終於有問沒問似的說:“你怎麼了啊……”
結果,他像個討不到糖吃就不肯放棄的小孩一樣,又重復了一遍:“我想知道你到底撤回了什麼。”
明明用了“到底”這種詞,可是阮喻覺得他的語氣一點也不強硬。
反而像是有點受傷。
原本發現他沒收到消息,她是打死都不願承認自己到底發了什麼的,可是這一刻,在這樣的刺激和震撼裡,她做了一個連自己也無法理解的舉動——把她的手機遞到了他手上。
屏幕停留在她跟沈明櫻的對話框。
沈明櫻的最新回復是:「誰問你這個問題了,還是你寫作需要在做調查?我覺得,A和B不是同一個答案嗎?」
A和B是同一個答案。“我給你介紹一個”後面也是“你覺得我怎麼樣”。
她心懷忐忑地等著許淮頌的反應,然後看見他的目光從手機屏幕上移開,盯住了她的眼睛:“嗯,A和B不是同一個答案嗎?”
他的反問平靜得出奇。
阮喻的腦子卻瞬間炸開白光。
人在極度緊張的狀態下,有時候會產生一種“物極必反”的狀態。比如說現在,阮喻明明已經不知道手和腳在哪裡,卻依然保持著靜止。
大概足足十個數的時間後,她終於作出了反應,“呵呵”一笑:“咦,我都傻了,怎麼叫你幹站了這麼久……”說著招呼他進來,“我剛整完一部分行李,家裡還沒怎麼打掃,你直接穿鞋進來就好。”
她說完以後回過頭,發現許淮頌還站在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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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她又僵了那麼幾個數的時間,再開口:“你不進來嗎?”
許淮頌終於跨過了那道門檻。
阮喻把她請到沙發上:“我給你煮個茶啊!”說著轉頭就要去廚房,走開兩步又回頭,指了指他手裡那隻屬於她的手機,“呵呵,瞧我這記性,忘記了手機,還我一下?”
她三兩步走到廚房,關上門,差點一個腿軟磕地。
她自顧自拍了拍胸脯壓驚,然後靠著門板,拿出手機顫抖著打字。
「SOS!SOS!呼叫沈明櫻!」
「緊急情況,請求組織援助!」
「這不是演習!」
「重復一遍,這不是演習!」
沈明櫻被她的奪命連環CALL震了出來:「咋咋呼呼的幹嘛呢,許淮頌要跟你表白啊?」
軟玉:「恐怕是的!」
或者說,其實已經表完了?
沈明櫻:「……」
沈明櫻:「我就隨口一說,真的?」
沈明櫻:「你現在需要速效救心丸嗎?」
阮喻捂了捂脫韁野馬似的心髒:「還撐得住。」
沈明櫻:「那你打算怎麼辦?」
她要是知道,至於躲進廚房嗎?
沈明櫻:「他是認真提出交往了呢,還是隻表露了喜歡的意思?」
軟玉:「後者。」
沈明櫻:「那你對他什麼感覺?」
軟玉:「你這麼突然問我,我也說不上來啊……」
原本是真的放下了。可從那一晚,他突然變了態度起,她就控制不住地在揣測他的意圖。
因為太不可思議,她沒有放任自己去深想,思考自己希望的是哪種意圖。
但就像硬幣落地那一刻,能看明白自己究竟想要正面還是反面,剛才看見那個“B”字的瞬間,她意識到,她期待的可能是“A”。
隻是這種期待到底是“舊情復燃”還是“慣性使然”,她暫時說不清。
畢竟許淮頌好像突然變了個人,並不像她從前認知的那樣,拿過去的感覺衡量現在的他,讓她覺得自己人格分裂。
沈明櫻發來了消息:「好了,甭管什麼感覺,這麼多年終於有機會,你就試試拿下他,大不了不好用再甩了,這樣你也可以重新開始自己的人生,如果你現在直接逃避或拒絕,我保證,你一輩子都走不出去。」
軟玉:「拿下他?」
沈明櫻:「對,拿下他,而不是被他拿下,就是劇烈運動的時候,他下你上的意思。」
軟玉:「……」
阮喻跟沈明櫻噼裡啪啦討論了半天,結束後,並沒有著急打開廚房門,而是回頭慢吞吞煮水。
煮完後,她倒了杯白開水,呼吸吐納,放平心態,然後拉開門。
沙發上的許淮頌抬頭盯住了她。
她垂了垂眼,回想沈明櫻的教誨,聲色平靜地問:“誰拿你微信回了我消息啊?”
許淮頌沒有遮掩:“你見過的那個同事。”
“呂小姐啊。”她把水放到他面前的茶幾上,然後就沒了下文。
在許淮頌以為,她應該會繼續追究、詢問下去的時候,她卻沒按套路出牌,突兀地打住了。
而他就像揮空了一杆子球,力氣使出去了,低頭發現球挺闲適地躺在草地上曬太陽。
過了會兒,她終於開口,說的卻是:“她看起來業務能力挺強的。”
“……”
業務能力是指?
許淮頌張張嘴又閉上,覺得這話怎麼接都像送命。
默了半天,他直說:“她是我大學同學兼律所同事,除此之外,我跟她沒有別的關系。這件事,你想怎樣處理都行。”
“處理什麼?”阮喻反問。
許淮頌再次揮空了球杆子。
但他不能再往後退了。
他問:“你不生氣嗎?”
“你比較生氣。”阮喻笑了笑,看了眼手機時間,“五點了欸。”
他抬起眼:“怎麼了?”
她謹記著佔據“主場優勢”的重要性,唬出個架勢來,問:“出去吃個飯?”
第29章
這是許淮頌揮空的第三杆球。他打算把呂勝藍的事情從頭到尾整理清楚,阮喻卻一回又一回巧妙避開。
一拳一拳砸在棉花上的落空感,讓他從剛才像脫水一樣難受的狀態裡分離出來。
到這一刻,再判斷不出她是故意的,他就太愧對自己的職業了。
她刻意表現得這樣落落大方,是為了以退為進。
因為站在她的立場,他的感情來得突兀莫名,所以她要先試探他。
果然這樣一來,她連開口都不用,就叫他沉不住氣交代了老底。
雖然哪怕她歇斯底裡質問他,或者委委屈屈哭一頓,結果也都一樣。但他好像一個變態,竟然有點享受她這樣的心機。
許淮頌瞥了一眼廚房。
其實剛才,他以為她在斟酌怎樣拒絕他。結果她這外柔內韌的性子一次次給他驚喜,連他的胃也在膠囊和她的作用下恢復了平靜。
許淮頌忍住笑意,喝了一口溫白開。
阮喻唬出的氣勢矮了一截。
這人喝個白開水怎麼還喝出了限量版金王馬爹利的優雅質感?剛才還勒得她差點背過氣去,現在這麼淡定不接茬是什麼意思?
那硬的不接,來軟的?
她暗暗琢磨了一下語氣,說:“我還沒吃午飯……”
許淮頌果真頓住了,擱下杯子:“為什麼不吃?”
阮喻正要答,忽然聽見他接了下一句:“我不吃,你也不吃了麼?”
她一愣:“你這個胃還……”敢不吃飯?
對話進行到這裡,兩人同時拿上手機起身。
人是鐵飯是鋼,一頓沒吃了還坐這兒闲得慌?到頭來兩人都餓著肚子,還互裝可憐,這不神經嗎?
一前一後走出家門,許淮頌忽然問:“會開車嗎?”
冷不防聽見“開車”這倆字,阮喻職業病一犯脫口而出:“哪個車?”
許淮頌的目光幽幽掃了過來:“還有哪個?”
她一噎:“自行車和汽車啊,前面那個會,後面那個……雖然駕齡七年了,但沒敢上過路。”說完又問,“問這個做什麼?”
“想讓你開我車去,下午剛犯過胃病,怕開車出岔子。”
“那你來的時候……”
“來的時候是一個人。”
這話像一記軟錘,直直撞在阮喻心上,撞得她又酸又麻,一陣眩暈。
她半天沒說上話,連腳步都浮了起來,最後暈暈乎乎說:“那打車……”
吃飯的地方是阮喻挑的,許淮頌剛犯過胃病,所以隻能找了家砂鍋粥店。
點菜的時候,他萬事不管一切隨意,她也就沒矯情謙讓,拿筆在菜單上一路虛虛劃下來。
然後陷入了難題。
皮蛋瘦肉粥,皮蛋不行,腌的傷胃。
艇仔粥,海鮮不行,萬一胃裡有炎症呢。
滑蛋牛肉粥,牛肉不行,太不消化。
她抬起頭:“你好像隻能喝白粥了。”
“可以,你點你吃的就行。”
阮喻開始挑自己的。
排骨粥,排骨不行,啃起來多醜啊。
膏蟹蝦粥,蝦蟹不行,嘴裡會有味道啊。
雞絲粥,雞絲不行,萬一塞牙縫了呢。
她再次抬起頭,嚴肅而決絕地說:“我也想喝白粥。”
許淮頌眨了兩下眼:“你確定?”
“我確定。”
為了顧全大局,她可以,她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