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問:“有沒有可能,是什麼計算機高手使用了某種技術不聲不響入侵了我的電腦?”
“理論上講有可能。”
“實際上呢?”
許淮頌不想再編織更多的謊,於是實話實講:“誰會那麼無聊?”
“岑思思啊。”阮喻卻沒把他的話當作否定的反問,隻是想著,岑思思連她的住址都翻了個底朝天,又為了打擊她直播自殺,還有什麼做不出的。
許淮頌到嘴邊的坦白就又咽了回去。
怪不得她猜不到真相。
這麼荒唐的事,誰能輕易聯想到?
隻是這樣一來,他又失去了開口的契機。
他擱在身側的手捏緊又松開,松了又捏緊,最終轉頭回了客廳。
阮喻一時沒注意到他的不對勁,沉浸自己假設的世界裡。
如果就連大綱也是岑思思偷盜去的,那麼《她眼睛會笑》的作者“寫詩人”在其中扮演了怎樣的角色?
假使她和岑思思是一伙的,當初又怎麼會主動給劉茂送情報?
她想不通這個矛盾點,等打包完基礎的行李,送到新公寓,跟許淮頌分別後,聯系了李識燦。
他昨天給她打過一個電話,提了公關進展,說直播自殺這件事社會影響太差,事發時就很快遭到屏蔽,波及面不算太大,所以他的善後工作也很順利,目前事情基本都解決了。
阮喻這次是真心感激他,在電話裡詢問自己能做點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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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識燦說,做點什麼就不用了,請他吃個飯當報酬。
她欠下的人情,根本不是一頓飯能還清的,當然沒法拒絕這樣簡單的要求,答應了等他忙過接下來演唱會的事,就請他吃飯。
隻是這飯還沒請,她又得麻煩他一件事了。
電話接通後,她開門見山問:“學弟,你方便給我一下岑思思父親的聯系方式嗎?”
那天晚上,岑榮慎並沒有留下自己的電話號碼。她昨天收到一筆賠償金打款,但匯款賬戶是之前就提供給了被告的,她並沒有跟岑家取得直接聯系。
李識燦在回答之前,先問:“出什麼事了嗎?”
“他前兩天說要替我排查危機,我想了解一下進展。”順便確認一下,岑思思當初是不是找人入侵過她的電腦。
李識燦說:“我大致知道情況,岑叔叔在排查她對外聯絡記錄的過程中沒有發現問題,但他做事比較謹慎,所以還沒給你最後答復,打算請國外的催眠治療師在催眠中針對岑思思的過往行為跟她對話,從而確認事實。隻是她現在身體狀況不好,暫時沒法接受出國治療,所以耽擱了。”
說到最後,他還是提供了岑榮慎的號碼,但阮喻已經了解情況,也就沒急著聯系他,決定再等等。畢竟站在為人父親的角度,他已經夠焦頭爛額,而站在事件責任人的角度,也已經夠盡力。
她待在兩室一廳一廚一衛的新公寓整理行李,忙完已經下午兩點多,想起還沒吃飯,就下了樓打算買點外食。
沒想到出樓的時候,碰見了前幾天跟她和許淮頌一起被困電梯的那個女孩子。
她今天沒有化濃妝,是幹淨的素顏,反而比那天好看很多。
孫妙含見到她又驚又喜:“是你啊姐姐,你也住這棟樓嗎?”
阮喻正要說自己是新來的住戶,就被她緊緊握住了雙手,見她一副老鄉見老鄉的模樣,說:“你跟你男朋友真是我的福星!”
她的重音落在最後,所以阮喻在解釋“不是男朋友”之前,先疑惑:“福星?”
“我那天不是去寰視試鏡嗎?到那兒發現妝哭花了,想卸了重化,結果沒來得及上妝就輪到,隻好素顏進去……”
阮喻猜到了結局:“進了?”
孫妙含猛點頭:“進了以後才知道,他們最近就在找素顏路線的。”
阮喻笑著說“恭喜”,又說:“是你命裡有時終須有,跟我和我朋友有什麼關系?”
“咦?”她眨眨眼,“還隻是朋友呢?”
阮喻莫名其妙地點點頭:“不然呢?”
“雖然那天你說,你還沒有過男朋友,但我以為那種患難見真情的時刻,他應該跟你表白啦!”
阮喻笑著想解釋沒那回事,笑到一般卻突然頓住。
她的耳邊,拼接起了一組對話。
——“小妹妹,別哭了,其實我也還沒有過男朋友呢,我都二十六了……”
——“你想有嗎?”
“你想有”和“嗎”中間缺失的部分,難道是“男朋友”?
那麼“你想有男朋友嗎”的下一句,是“你覺得我怎麼樣”,還是“我給你介紹一個”?
一瞬間的靈光乍現,叫阮喻愣在原地半天,直到聽見孫妙含的問話:“姐姐,你怎麼啦?”
她回過神,搖頭:“沒……沒事。”說完遊魂似的出了門。
一刻鍾後,她發現自己又繞回了公寓樓下,而她的手裡,並沒有一點食物。
*
許淮頌正在酒店套房的客廳,跟呂勝藍談工作。
她這次碰到一起境外投資相關的糾紛,因為要到中國實地調查案情,所以跟他一起回了國,現在遭遇了個瓶頸,在向他請教破口關鍵。
許淮頌聽完以後沒說話,打開了筆記本電腦,開始打字,五分鍾後,他把電腦屏幕轉向她:“聯系這個人,應該能爭取到調查機會。”
她點點頭:“謝謝。”
“不客氣。”
他的態度是一如既往的公事公辦,疏離又淡漠,但呂勝藍卻隱隱察覺到一絲不正常。看著他不太健康的臉色,她問:“你是不是又犯胃病了?中午沒吃飯嗎?”
是沒吃。
送阮喻到新家以後,是個接近飯點的時間,她說請他吃個飯表示感謝,但他當時心煩意亂,想著U盤的事,所以說了“下次”。
回到酒店後,也就忘記了吃飯的事。
現在確實絞痛著。
不等他答,呂勝藍就站起來:“你藥在哪兒?臥室嗎?我幫你拿。”
“不用。”許淮頌撐過一陣絞痛,站起來,“你回去辦案子,我自己來。”說著轉頭進了臥室內的浴室,支著洗手臺緩勁,淋淋漓漓下了一層冷汗。
*
阮喻也餓著肚子,坐在電腦前,把許淮頌的對話框開了又關,關了又開,最後發給沈明櫻一條消息:「你說,當一個男人問一個女人“你想有男朋友嗎”的時候,他的隱含意思到底是“A、你覺得我怎麼樣”還是“B、我給你介紹一個”?」
消息發出,暫時沒得到回復,她心不在焉地右鍵那條內容,點了轉發,打算換個朋友問。
結果可能是因為剛才一直在開許淮頌的對話框,勾選的時候腦子一卡殼,直接點了處於列表第二位的他。
摁下“確定”後,她幡然醒悟,手忙腳亂去點撤回,看到“你撤回了一條消息”的瞬間,剛松口氣,卻看見對頭回來了消息:B。
阮喻愣在了電腦前。
那頭的呂勝藍,在許淮頌電腦上打出這個“B”字後,匆匆刪掉消息記錄,朝臥室方向說:“那我先走了,你注意身體。”
第28章
絞痛來得又急又烈,許淮頌翻出藥吃下後,開門看呂勝藍已經離開,就掀開被子躺上了床。
他覺得自己可能真的有點病態了。
這床被子,阮喻睡過以後,他就跟酒店打了招呼說不要換。
想到這裡,他拿出手機來看,下一刻卻忽然頓住。
微信消息列表第一欄,顯示他發送了一條消息給阮喻。
但點進去看,她在他的賬號發出這個“B”之前,就已經撤回了消息。
三秒鍾。他回過神,下床走到客廳,查看電腦。
電腦版微信裡,跟阮喻的對話框被刪掉,記錄顯示為空白。
激烈的庭辯要求充分把控時間,這個職業習慣,使他能夠清晰肯定,他絕對沒有放任呂勝藍留在這裡太久,從他撐不住胃絞痛匆匆走進臥室,到確認房門被關上的聲音,僅僅一分鍾。
再對比手機顯示的,他的賬號發出那條消息的時間,意外就發生在這一分鍾內。
真相顯而易見。
呂勝藍從小在美國長大,不了解中國人常用的微信,以為刪掉了電腦版記錄就萬事大吉,卻不知道手機有同步備份。
而事發時間又太短,她明顯是未經預謀作出了衝動行為,沒工夫了解清楚究竟。
許淮頌深吸一口氣,閉了閉眼,拿起手機打字:「你撤回什麼?」
那頭很久沒有回復,在他正要打電話過去的時候,阮喻說:「我發錯啦所以就撤回了,不好意思啊許律師。」
他相信她真的發錯了。呂勝藍也一定從她的撤回中明白了這一點,確信她過後不會主動提及,所以才敢這麼做。
但這就越發說明,這條消息非常關鍵。
隻是現在,阮喻可能把他這句“你撤回什麼”理解成了“你為什麼撤回”,而不是“你撤回了什麼”。
他失去了咬文嚼字的耐心,撥通她的電話。
那頭過了很久才接,可能是在斟酌什麼。
可是他沒有餘裕斟酌了。
他渾身的血液都在看到這個“B”字的一瞬凝固,現在整個人都被一種未知的恐慌攥著,以至於完全感受不到胃疼。
他開門見山:“我的意思是,我沒有收到你的消息,你撤回了什麼?”
“啊?”阮喻顯然也很驚訝,“那你怎麼回我了?”
他咬咬牙:“不是我回的。”再問一遍,“你撤回了什麼?”
那頭沉默下來,過了會兒說:“那沒關系……反正我本來就是發錯了……”
許淮頌回頭拿起車鑰匙,轉身就走:“你在新公寓嗎?”
*
半個小時後,阮喻聽見了門鈴聲。
從收到許淮頌的“B”字起,懷疑他在委婉地告訴她不要自作多情,到後來接到他的電話,感受到他無法隱忍的急切和怒意,再到這半個小時,不停揣摩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事,推翻一種可能,重來,推翻另一種可能,再重來——她像坐了一趟起起落落的過山車。
到這一刻,她突然有點不敢去開門。
她走到門前,確認門鏡,然後隔著這層兩人間最後的門板說:“你……你來做什麼?”
“你開門。”
許淮頌這時候的聲音聽起來相當平靜,似乎已經沒了剛才電話裡那種咬牙切齒的味道。
阮喻這才敢開了門。
但下一瞬,她整個人卻被一股巨大的拉力扯向前去,落入了一個曾經肖想過無數次的懷抱。
隻是這個懷抱並沒有她想象中的溫柔。——許淮頌幾乎是用渾身的力氣在捏碎她。
極度的缺氧讓阮喻連驚叫都沒來得及,隻能感受到他埋在她肩窩的灼熱呼吸,刺激著她的神經末梢,一寸寸往她發膚入侵。
她大腦當機五秒,開始企圖往後縮。
許淮頌立刻松了手。
但他的目光仍然凝滯在她臉上。
阮喻仰起頭回望他,短短一瞬,在他眼裡看見驚濤拍岸,日升月落,看見白瀑懸空飛珠濺玉,看見這世界上的一切浩大與壯闊,最後,看見自己。
隻看見自己。
有人說,人的眼睛是會說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