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迷於燒香拜佛不聞府裡上下事的定北侯主母林長蘇帶著玉兒找上了門。
她坐在主位,一臉高貴,用不容置喙的語氣命令我:
「砚修已二十有七,至今膝下仍無男嗣,既然你的肚子不爭氣,那就該給他納個妾了。」
「柳玉兒家世清白,砚修駐守邊疆那年,身受重傷,全靠玉兒沒日沒夜地照顧才把砚修從鬼門關搶回來,她不爭不搶在砚修身邊待了這麼多年,是該給她個名分了。」
林長蘇說的時候擲地有聲,卻從頭到尾不和我有任何視線的交流。
因為她知道,西京大街小巷都知道沈砚修曾許諾隻娶我一人。
如若我不主動幫沈砚修納妾,柳玉兒進門必定使定北侯府落人口舌,有損形象。
原本一直俯身低頭的柳玉兒此刻直起腰嫋娜地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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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前那個圓滾滾的肚子此刻也浮現出來。
她面上得意,單手扶肚,微微欠身:「玉兒給姐姐請安了。」
我Ṱų⁶輕聲詢問:「幾個月了?」
柳玉兒紅了臉,不好意思:「八個月了,侯爺說會趕在我生產之日回來的。」
我假裝不在意她語氣中的挑釁。
轉頭對林長蘇說:「兒媳近日身子不適,還請母親擇個良辰吉日讓侯爺迎娶玉兒妹妹吧。」
她們似乎都沒料到我會如此爽快。
我起身搭著柳玉兒,「要是玉兒妹妹能給侯爺誕下男嗣,侯府也算是雙喜臨門了。」
林長蘇笑著說好,現在就備著,等沈砚修一回來就成親。
10
沈砚修剛回聖都,一聽此消息便大驚失色。
他發了瘋般將堂內桌椅砸得支離破碎。
「誰準你們私自為我定下婚事的?我說過了,這輩子隻娶绾绾一人!」
你看,養外室的是他,讓人家懷上孩子的也是他,此刻又大發雷霆,裝出一副非他所願,眾人逼迫他的樣子。
他一向自負,以為就算養了外室有了孩子,隻要不娶進門便是遵守與我的承諾。
柳玉兒嚇得抱著肚子坐在椅子上哭。
林長蘇拽著沈砚修的胳膊勸說,「砚修,玉兒的肚子也不小了,我看著是個男孩,你不趁現在趕緊娶了她,總不能等孩子出生了讓外人說他是侯府的私生子吧。」
沈砚修話是聽進去了,看了我一眼:「绾绾,你怎麼看?」
Ṫü²我怎麼看?你沈砚修分明想娶還要我順勢給你搭上臺階。
我被他們吵鬧得愈發頭疼,「總不能讓人說是我這個定北侯夫人不讓侯爺的子嗣入門,侯爺擇日便娶了柳姑娘吧。」
我最近的身子愈發不行了,清晨起床竟又有些咯血的狀況。
翠兒跪在我身邊,「小姐!還是請侯爺去找宮裡的太醫來看看吧!」
我搖搖頭,「沒事,我自己的身體我知道,就算是大羅神仙也救不回來了。」
何況,今天是沈砚修和柳玉兒大喜的日子,哪裡有空來我這裡呢?
翠兒哭哭啼啼,「侯爺就是個赤裸裸的負心漢,小姐,您才是侯府的當家主母,他竟然連請都不派人來請您!」
且不說我壓根不想去,沈砚修怎麼敢讓人來請我?他怕是避都避不及吧。
院子外賓客滿堂,鑼鼓喧天。
吵鬧的聲音自晌午就沒停過。
窗外吹來一片褶皺的梨花瓣,半邊已枯萎。
我忽地想起沈砚修第一次出徵前。
沈砚修端著一碗小吊梨湯,正一勺一勺、小口小口地喂我。
我喝得急了些,險些嗆著。
沈砚修忙放下手裡的碗勺,輕撫我的後背,語氣裡盡顯著急:「绾绾,可是嗆著了?」
「噗呲」一聲,站在我身後的丫鬟翠兒笑了。
「小姐,您看咱們侯爺多關心您呀。今兒晨起隻是聽您咳嗽了一聲,早朝後侯爺便從宮裡帶了幾個梨子回來給您熬湯喝,現在這季節,除了宮裡,哪兒還有梨子呀?」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實早上真不是因為傷風咳嗽,純純是一時不慎吸入了空氣中的浮毛,嗓子發痒罷了。
「绾绾,雖說這梨子來自宮裡,但到底不是生長的季節。等咱們院子裡的梨樹結了果,我爭取摘下第一批最新鮮的梨子給你熬湯喝,可好?」
「好好好!每年你都給我熬梨湯喝,怎的現在說得你好像不在似的?」
沈砚修握緊我的手,眉頭緊皺:「邊關吃緊,今日早朝,聖上下旨令我下月率兵平寇,绾绾,我當真舍不得你。」
沈砚修將我緊緊抱在懷裡,似要將我揉進他的身體裡。
我輕拍他的Ťů⁺後背:「夫君前些日子剛被封為定北侯,新官上任三把火,自然要去的。」
「家中一切事宜皆由我管理,你盡管放心,我在家裡等你凱旋。」
後來,他人是回來了,心卻丟了。
梨花有思緣和葉,一樹江頭惱S君。
最似孀閨少年婦,白妝素袖碧紗裙。
自我身體變成這般後,再沒去打理過院子。
那梨樹,明年怕是還沒今年長得好,這樹上的梨子也再難吃上了。
罷了,反正我也看不到了。
11
我強撐起身子召來阿璃,抱著她坐在檐廊上。
阿璃拿著細枝逗弄著籠中的芙蓉鳥,伴隨鳥兒嘰嘰喳喳的叫聲發出清脆的笑聲。
我心中掀起百般不舍,或許讓阿璃來到這個世上是錯誤的。
臨S前放不下的太多,我有些自責。
柳玉兒的院子就在附近,外面的吵鬧聲越來越近。
我一時不注意,阿璃將鳥籠子打開,兩隻芙蓉鳥一前一後鑽出籠子飛了出去。
翠兒先反應過來想去捉,可這兩隻鳥被困得太久,隻一眨眼的功夫,便飛到了院牆外。
芙蓉鳥,籠中雀。
罷了,本應自由翱翔的鳥兒被這鐵籠子困住多年,陪伴了我這麼久,也該放它們離開了。
許是在檐廊上坐得太久,當晚阿璃就起了熱,遲遲不退。
沈砚修多日來沉溺於溫柔鄉,再沒過問過我院子裡的事。
我讓翠兒找沈砚修去請宮裡的太醫,半盞茶的功夫翠兒便哭喪著臉回來。
「小姐,柳姨娘說了,侯爺昨日睡得晚,今早還未起,任何人都不能叨擾。」
我實在無法,讓翠兒拿著我的信物去宮門口碰碰運氣看是否能遇上皇後娘娘。
自己則一遍遍擦拭阿璃的小身體。
折騰了一天,晚上阿璃的燒終於降了下來。
多日未見的沈砚修姍姍來遲:「绾绾,阿璃這是怎麼了?」
我沒搭理他。
「绾绾,近日我事務繁忙,忽略你和阿璃了,我給你道歉。」
「是事務繁忙還是沉溺溫柔鄉,沈砚修你心中有數,不必再來假惺惺。」我輕拍阿璃,壓著聲音說。
「清晨阿璃發了一夜高燒,我讓翠兒去找你你卻在柳氏那呼呼大睡,要不是皇後派來太醫,這會兒阿璃還不知會怎麼樣呢!」
許是被我說中了,戳到了他的痛點。
「绾绾,你讓我如何是好,玉兒是你讓我娶的,她肚裡還懷著我的孩兒,我總不能棄她不顧。」
我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使出渾身力氣扇了沈砚修一巴掌。
「對,人是我讓你娶的,房是我讓你圓的,孩子是我讓你懷的。你沈砚修自始至終就是一個翩翩君子,這些事都是在我的逼迫下你勉為其難做下的,是嗎?」
「你!绾绾,你如今怎麼變得如此不可理喻?」
「沈砚修,你捫心自問,是誰變了?」
「男人三妻四妾實屬正常,這些年我獨寵你一人,至今才納妾,你看看滿西京有誰像我對你這般?我隻是想要個男嗣都不行嗎?」
沈砚修,你終於將心裡的話說出來了。
喉間湧出一股腥甜,我強行壓住,渾身發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滾!」
直到沈砚修的背影完全消失在院門口,我才向後倒下。
12
我吊著最後一口氣,翠兒握著我的手在旁邊哭成了淚人。
阿璃不知何時也被抱到了我身邊,粉嫩的小臉正對著我發出銀鈴般的笑聲。
我再三詢問翠兒,是否記住我交代的一切。
翠兒哭著點頭,發誓要用性命呵護阿璃一輩子。
我連點頭回應的力氣都不再有,渾身撕裂般的疼,眼睛怎麼也睜不開。
屋外傳來吵鬧聲,菊蕊說是柳玉兒難產,特來我這借穩婆。
這穩婆還是我剛有孕時沈砚修從皇後娘娘那求來的,後來便做了阿璃的管教嬤嬤。
短短一年,物是人非。
我讓菊蕊安排穩婆前去。
明明是五月,我卻覺得異常冷。
我將阿璃抱在懷中親吻,裹緊被子。
阿璃不舒服地開始哭喊。
過往的一切如走馬觀花般在眼前浮現。
「绾绾我想同你生生世世在一起,哪怕如這籠中鳥,隻要能看著你我就心滿意足。」
「绾绾,我愛你,我當真舍不得你。」
「绾绾,你讓我如何是好,玉兒是你讓我娶的,她肚裡還懷著我的孩兒,我總不能棄她不顧。」
「就叫阿璃,分離的璃。」
沈砚修,終究是你負了我。
......
意識消散間,屋外傳來一聲尖銳的啼哭。
沈砚修的兒子,應該出生了吧。
翠兒視角。
小姐去世那天,全府上下張燈結彩為即將出生的小少爺賀喜。
可天不隨人願,那孩子一出生哭喊了兩聲便咽了氣。
穩婆說是在娘胎裡憋了太久。
盼了許久的孩子就這樣沒了,柳玉兒當晚就瘋了。
民間風俗,夭折的孩子對住家不利,因此不能操辦葬禮,於是林長蘇讓府裡的老嬤嬤拿個包被裹住就將孩子火化了。
菊蕊要去柳玉兒的院子裡通報小姐的S訊。
我忙拉住她。
小姐交代過,她一S即刻火化,將骨灰灑進都河,無需稟報沈砚修。
小姐生來乖張自由,S後的繁文缛節實在不適合她。
我倒要等著看看沈砚修知道小姐S訊的那天該如何傷心自責、後悔不已。
那天下著小雨,沈砚修跌跌撞撞走進小姐的院子。
他大聲喊著:「绾绾,绾绾你在哪,我錯了,別丟下我。」
遲來的深情比草賤,斯人已逝,如今這般又演給誰看?
他一把掐住我的脖子:「翠兒,绾绾呢?她沒有S對不對,她是不是因為生我的氣故意躲起來讓我找她?」
我冷漠地推開他:「小姐說了,S後直接火化,無需稟告侯爺。」
「你騙人!那绾绾的骨灰在哪裡?」
「按照小姐的意願, 當晚就灑進都河裡了。」
沈砚修不信我的話, 瘋了般在房間裡翻找。
「绾绾別藏了,快出來吧, 我是你的沈郎啊!」
滿屋留下的都是小姐在的痕跡, 可就是沒有小姐的身影。
從那天起, 沈砚修不再關心朝堂之事,每日待在小姐的院子修剪那棵梨樹, 夜裡喝得酩酊大醉了便直接躺在石板地上。
那棵梨樹自小姐走後便枯萎了, 任憑沈砚修如何養護都不再開花結果。
阿璃漸漸長大, 眉眼間越來越像小姐。
就連我對她們這般熟悉,有時竟也覺得像同一個人。
沈砚修將對小姐的思念全部轉嫁到阿璃身上。
教她說話、教她讀書寫字,時不時就盯著阿璃傻笑。
自從阿璃會說話後,沈砚修的精神面貌也好了些。
可按照小姐的計劃,我們該走了。
小姐說阿璃應該在有生之年盡享人間喜樂, 侯府這樣的深宅大院對她來說隻是枷鎖。
一把火, 我將院子燒得幹幹淨淨, 帶著阿璃順著小姐安排的路線遠走高飛。
我們到達封城的第二個月, 聽說西京的定北侯去世了。
傳說是因為前定北侯夫人的居所夜裡走了水, 定北侯為救小小姐阿璃跑進火海,再沒出來。
後來下人整理殘骸,卻隻發現了定北侯一人的屍體。
他S時, 手裡還緊緊握著一根刻著「绾」字的玉釵。
皮肉和玉釵黏連在一起, 仵作怎麼也分不開。
定北侯夫人姜绾鈺S的當晚,流星劃過夜空。
百姓皆說姜绾鈺是天上的仙女, 定北侯不懂得珍惜, 先負於她。
姜绾鈺無法接受定北侯的背叛, 傷心欲絕回到天上了。
侯府主母林長蘇痛失獨子沈砚修, 氣血攻心, 當場吐血而亡。
柳玉兒跳進了府裡的深井, 被救上來時,懷裡抱著個空襁褓, 已然沒了氣息。
曾經處尊居顯的定北侯府風光不再, 府裡下人分刮完財產, 便自行解散了。
一切塵歸塵,土歸土。
又是一年春,如今阿璃已經五歲了。
我們在鄉野搭建了一間小院, 院裡種了顆小姐最愛的梨樹,過著世外桃源的生活。
我正坐在廊下給阿璃納鞋,梨花的樣子,我怎麼繡都不滿意。
阿璃在梨樹下蹦蹦跳跳地笑著朝我招手。
「翠姨, 快來幫阿璃摘梨花!」
光影重疊間,仿佛小姐在喊我。
「翠兒,來摘梨花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