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喻回家的時候,阮媽媽在廚房忙活,阮爸爸戴著個老花鏡,正在細細修剪院子裡的花草,一看她來就招呼:“喻喻,最近跟小劉處得還好嗎?”說著遞給她一把修花剪刀。
她擱下包,接過剪刀上前幫忙,邊說:“他人挺好的。”
阮成儒眼底剛一亮,又聽見她的下半句:“當朋友不錯。”
阮成儒臉色暗下來,“哦”一聲,又暗示:“律師這職業好,哪天你碰上麻煩,也能替你出頭。”
爸媽一個腿腳不好,一個心髒不好,阮喻一直沒肯把筆名告訴他們,怕他們因為網文圈的糟心事受刺激,瞎操心。
但阮爸爸這話說的,倒叫她有一種,其實老人家什麼都知道的錯覺。
她打個馬虎眼,含混過去:“您就這麼盼著自己女兒碰上麻煩呢?”
阮成儒肅著個臉,一剪刀下去,換了話題:“我跟你媽商量著這兩天回趟蘇市。”
“這都快梅雨季節了,您這風湿又得犯,來來回回勞動什麼?”
“老房子下個月就拆了,你媽天天看著老照片,我說就那麼幾步路,回去一趟。”
“那我陪媽回去,您在家歇著。”
阮成儒不置可否,叫她把這些花花草草好好打理打理,然後轉頭捶著腰進了家門,到廚房小聲跟阮媽媽說:“喻喻說她陪你回蘇市,你看,要不跟小劉打個招呼,叫他趁機表現表現?”
第21章
阮喻在開庭之前陪媽媽回了一趟蘇市老家。
預備出行的前兩天,她接到劉茂電話,說他這幾天剛好要去蘇市走訪一樁案子,問她們要不要同行。
阮喻一聽就知道這是阮爸爸在點鴛鴦譜,有心拒絕卻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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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劉茂說了,之所以邀請她,是考慮到阿姨身體不好,擠高鐵怪累的。
她不為自己著想,得替媽媽著想。
當天一大早,劉茂就接上了她和曲蘭,一路開車開得專心致志,除了最初的招呼,也沒跟她們多說話。
下高速進入蘇市後,阮喻把老家定位發給他,聽見他說:“你那兒跟淮頌外婆家挺近的啊。”
她沒想到劉茂連許淮頌外婆家地址都知道,稍稍一噎,下意識看了眼身邊的阮媽媽。
曲蘭當初也是蘇市一中的教師,文理科分班前,給許淮頌上過一個學期的語文課。
還好她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看上去大概不記得這個學生了。沒見穿幫,阮喻迅速接上劉茂的話:“是嗎?這麼巧啊。”說完“呵呵”一笑。
這個插曲很快被阮喻淡忘。到了老家附近,她陪媽媽來回逛了一圈,拍了幾張照片,中午的時候,問她想去哪吃飯。
曲蘭說既然來了,不如順道回一中看看,就在校食堂吃。
阮喻一下子緊張起來。
今天是周二,許懷詩肯定在學校,萬一來個偶遇,被她轉頭講給了許淮頌聽,自己可不是離“掉馬”躍進了一大步?
那麼,她有什麼理由能夠拒絕媽媽?
沒有的。
中午十二點,阮喻到了校食堂附近。
曲蘭來得低調,沒有知會老同事們,也特意避開了教師食堂。但這個點,卻剛好跟學生用餐的高峰時間撞上。
遠遠望著穿藍白色校服的學生進進出出,三三兩兩打成一片,朝氣蓬勃,阮喻一陣感慨。
她低頭掃了眼身上的連衣裙,發現自己跟這裡格格不入,於是跟曲蘭感慨:“年輕真好啊,媽,你看我都老了。”
曲蘭覷她一眼:“你都老了,媽怎麼辦?”
“我去借套校服來,您穿上了,還會有人問您‘同學,請問藝術館怎麼走’呢。”
“嘴貧。”
阮喻笑盈盈挽著她的手上前,靠近食堂門前那一排倒剩菜的泔水桶時,聽見一個女生跟另一個女生說:“你這雞腿都沒啃幹淨,浪不浪費啊?”
被質疑的女生瞪她一眼,說:“你懂什麼呀?”
阮喻忽然有點失神。
那個女生不懂的事,她覺得,她可能懂。——雞腿是很好吃,可如果食堂裡坐了心上人,那再好吃的雞腿,都隻有被浪費的命。
她以前也是這樣。
年少時的暗戀,就是長著一雙雷達似的眼,無時無刻不在人群中尋找他,可一旦找到了他,卻又要迅速撇過頭,假裝沒看見他,然後,把自己的每一個舉手投足,都造作成完美的淑女模樣。
“雞腿,我所欲也。許淮頌,我亦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雞腿而取許淮頌者也。”——現在想想,那時候的暗戀真是太簡單純粹了。
最浪漫的事,就是為他在學校後門放一把用來翻牆的梯子,最熱烈的喜歡,就是願意為了他放棄自己心愛的吃食。
而所有的浪漫和熱烈,都不需要得到回應,甚至不需要他認得你。
阮喻失著神進了食堂排隊,輪到她的時候,毫不猶豫指著紅燒雞腿跟食堂大叔說:“三個。”
她要把那些年沒吃夠的肉都補回來。
周圍一圈學生向她投來詫異的目光,阮喻有點不好意思,跟曲蘭說:“媽,你太瘦了,多吃點肉。”
曲蘭低聲啐她:“就你機靈!”
母女倆找了個靠角落的位置坐下。
學生食堂沒裝空調,隻有十幾個大電扇哗啦啦吹著。阮喻拿起筷子,準備好好跟三隻雞腿打個照面,卻忽然聽見風把一個男聲傳了過來:“許懷詩,剛才那個,你男朋友啊?”
她一下偏過頭,看見不遠處一個板寸頭的男生端著餐盤,正跟許懷詩講話。
還真能碰上。
她正要埋下腦袋保持低調,就聽見許懷詩的回答:“男朋友哪可能那麼帥啊?那是我親哥!”
阮喻一口飯差點嗆出來,下一剎,就見許淮頌端著餐盤上前,在許懷詩對面坐了下來。
那個板寸頭的男生和許懷詩還說了什麼,她再也沒聽見,因為此時此刻,她滿腦袋都是“嗡嗡嗡嗡嗡”。
曲蘭看她不對勁,問她怎麼了。
這個聲音惹來了許淮頌的注意。
她嚇得猛一回頭,在他目光掃過來的一瞬,低頭抬手,死死遮住自己的臉,一邊跟媽媽搖頭示意沒事。
長桌那頭,許淮頌似乎沒什麼發現,跟對面人說:“吃快點,吃完送你回家。”
許懷詩“唔”了一聲。
阮喻明白過來,過幾天就是高考了,為了騰出考場,高一高二有個小長假,許淮頌估計是來接妹妹回家的。
那麼,熬過這頓飯,她就安全了。
她把頭發撥到右側,遮擋住臉,再拿起筷子,就覺得盤子裡三個雞腿索然無味起來,啃不得,戳不得,一頓飯吃得欲哭無淚,還要在曲蘭面前強顏歡笑。
時隔八年再一次跟許淮頌在這間食堂一起吃飯,卻跟以往的每一次一樣,結果都是吃不飽。
等許家兄妹終於端起餐盤離開,阮喻才徹底松了口氣。
吃過飯,曲蘭也打算回去了,但阮喻卻怕許淮頌沒走遠,刻意拖著媽媽在學校裡打轉,沒想到這一轉,就在教學樓附近遇見了一中的副校長何崇。
這個何崇是阮喻當年的英語老師,跟曲蘭和阮成儒夫妻倆關系非常親近。
他一眼認出阮媽媽,又驚又喜,責怪她怎麼來了也不說一聲。
這下是逃不過一頓敘舊了。
傅崇一路跟曲蘭談天說地,笑得和藹,又說:“今天真是稀了奇了,剛才我也碰上了我過去班上一學生,說起來巧,還跟阮喻是同一屆的。”
阮喻知道他說的十有八九就是許淮頌。因為當年,全年級就她所在的九班和許淮頌所在的十班是文科班,所以有不少共同老師。
她有意避開重點,笑著說:“何老師桃李滿天下,哪兒有什麼稀奇的。”
這茬就那麼混了過去。
母女倆被請到了校長辦公室,正好是午休時間,不一會兒,曲蘭的一群老同事全都聞訊過來,擠得滿滿堂堂。
阮喻自覺這場面不太適合她這一輩的人,提出去校園裡轉轉,晚點再來。
校長辦公室距離大操場不遠,出門後走一段蟬鳴鼎沸的樹林路就到。
今天太陽不大,阮喻一路繞到操場,坐上了看臺。綠蔭場上,一群男生正在踢球。
她拿出隨身攜帶的便籤本和筆,坐在上面寫起字來:“六月五日,天氣陰。今天回了蘇市一中……”
剛寫到這兒,對面突然傳來一聲高喝:“小心!”
她一抬頭,就見一個足球直直射向看臺,所幸“咣”一聲撞在了她跟前的欄杆上,落了下去。
她嚇一跳,心髒後知後覺似的猛地一蹦。
始作俑者飛快朝這向跑來,到了看臺下,喘著粗氣仰頭看她:“學姐,你沒事?”
阮喻一愣。
這不是剛才在食堂跟許懷詩說話的那個“板寸頭”嗎?
他怎麼知道她是“學姐”?
她起身上前,搖頭說“沒事”,又問:“為什麼叫我學姐?”
對方笑得露一口大白牙:“那是學妹嗎?”
現在的小年輕,嘴巴可都真甜啊。看來那句“學姐”,也不過隨口一說而已。
見她笑笑不答,男生抱著足球繼續問:“學妹你在這兒幹嘛呢?”
因為這個男生跟許淮頌已經隔了兩道關系,阮喻覺得還算安全,也就沒表現得太冷淡,晃了晃手裡的便籤本:“來這兒採風,記錄生活。”
“採風?你是畫家?還是作家啊?”
“算是作家。”
“是寫什麼書的?”
“言情小說。”
“那你很會談戀愛嗎?”
阮喻一噎,然後看見他把足球扔給了同學,三兩步爬上看臺,來到她身邊:“你教教我怎麼追女孩子唄!”
她一時失笑:“你念高幾?”
“高二。”
“過幾天就是準高三了,還想著談戀愛呢?”
他覷她一眼:“沒勁,大人都一個樣。”
阮喻被氣笑:“你剛才還喊我學妹呢?”
“不說就不是學妹了。”
他說著就從欄杆縫隙鑽下了看臺,把礙事的校服外套脫下來,隨手扔在了操場跑道上。
阮喻上前兩步喊:“你叫什麼名字啊?”
男生頭也不回,背對她隔空揮手:“趙軼,車失軼,不是鐵!”說完又扭頭加入了綠茵場的戰局。
阮喻在看臺上坐了一會兒,在便籤本上寫下:“畢業旅行的時候,跟她表白,一定要跟她表白。”然後撕下這張紙,下了看臺,把它塞進了趙軼外套的衣兜裡。
做完這些,她接到了劉茂的電話,說實在不好意思,他在走訪的時候遇到幾個重要客戶,得送他們回杭市。
“啊,這樣。”阮喻想了想說,“沒關系的,我訂兩張高鐵票就……”
“等等。”劉茂打斷她,“我這兒還有個空位,夠送阿姨了,要不還是叫她坐我的車,舒服點,你自己回去路上小心。”
這倒也好。
她“嗯”了聲:“那就麻煩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