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嘲笑過沒什麼意思,丟下幾兩碎銀子。
美名其曰賞聞識嶺的。
傍晚,雀書扶著聞識嶺回了屋子,他就再也沒出來過。
我端著飯敲門,裡頭靜悄悄的。
我背著房門坐下,說起了我叔嬸。
「小時候爹娘一S,叔叔剛繼承了我家的田和屋子,就想把我賣給老鸨。」
「為了不讓他把我賣了,我住豬圈,每日天不亮就起來割豬草煮飯,白天更有做不完的事情。」
「他們一家在屋裡烤火,我就在結冰的河邊洗衣服,嬸嬸把我娘留給我的銀镯子賣了,我還得賠笑說賣得好,他家兒子要吃我養大的黃狗,我還得去燒火剝皮。」
Advertisement
「村裡的人都說我沒心肝,但是不這樣做,賣的和S的就是我。」
「你活在別人的嘴裡,人家說你是什麼樣你就是什麼樣,你要是一直做自己,那你隻會成為你想成為的人。」
說完,聞識嶺還是沒回應我。
我撲撲屁股上的灰土,站起來準備走。
屋門吱呀一聲從裡頭打開,聞識嶺扶著門痛的滿頭大汗。
他白著臉丟給我幾兩碎銀子,「嘰裡呱啦說什麼呢。」
「我今天賺了錢,明日你上街買點肉吃,瘦的和竹竿沒兩樣,等等又昏倒了我可不喊了。」
6
院中的菜蔬結了一批,老母雞下的雞蛋也攢了一小筐。
月上柳梢頭,宛如銀月盤。
中秋這日,我將攢的雞蛋蒸了一大碗,又做了幾道新鮮蔬菜。
我們五個人圍坐一桌,愁雲慘淡的聞家,難得有了點笑聲。
老夫人挖了一勺蛋羹先給我,「我們能活到今天,都是知水的功勞。」
我羞赧的攥著筷子,聞識嶺也給我夾了一筷子菜,輕輕說了句謝謝。
吃完飯,聞府來了個客人。
攏著帶帽披風的少女在後門敲了半晌,我開門被她的美貌閃花了眼。
膚如凝脂,貌若天仙。
雀書認出了她,驚喜,「予柳小姐!」
楊予柳,戶部尚書嫡女。
從前聞家沒出事前,楊予柳與聞識嶺有青梅竹馬的情誼。
府中人都說老夫人有與楊家結親的想法。
隻是後來出事,楊家避之不及,卻不曾想楊予柳會漏夜而來。
楊予柳一見聞識嶺,水汪汪的杏眼就流出兩行清淚。
「識嶺哥哥!」
聞識嶺坐在椅子上,局促的扯衣裳蓋住自己的腿。
楊予柳哭訴自己想來看望他,卻一再被父親阻礙的事情。
聞識嶺笨手笨腳的安慰著少女。
楊予柳不僅來,還帶東西。
綾羅綢緞,精致糕點。
她連著來了三天,就帶了三天禮物。
我對著燭火縫補冬衣,老夫人撫著精細的布料笑道,「予柳這孩子,真是有心了。」
旋即,她又惋惜,「可惜這麼好的東西,我們現在都是用不上的。」
綾羅綢緞輕薄柔軟,卻不保暖,糕點精致小巧,卻不能果腹。
於現在的聞家,這些東西再精致,都不如厚實的冬衣或者一袋米實用。
這些話老夫人沒說出口,我們卻都懂。
我猶豫再三,斟酌開口,「楊小姐每日都這般喬裝而來,真的隻是來看識嶺嗎?」
老夫人聽出言外之意,面色變幻。
我接著說,「她每回都是天黑才來,更不讓雀書跟著在書房伺候,閨中小姐最重名譽,她日日到一個罪臣家中單獨與男子見面,難道楊大人真的不知道嗎?」
老夫人浸潤名利場多年,比我想的更遠。
等楊予柳一走,她就帶著我去了聞識嶺屋內。
7
聞識嶺心情好,本就昳麗的面容更顯光華。
聞識嶺像老夫人,睫羽纖長,皮膚細膩,狹長的眼眸下是筆挺的鼻子與細潤的嘴唇。
從前京中若有討論誰家兒郎相貌最盛,聞識嶺總是榜上有名。
老夫人說出了我們二人的擔憂。
「予柳不是這樣的人!」聞識嶺激動的打斷,「她一個閨中小姐怎麼會知道我們需要什麼?況且她已經說了,之前是楊大人將她禁足幽閉才不能出門的。」
我辯駁,「那如何現在又出門了?回回還是日落之後,我是沒做過閨中小姐,但哪家父母會讓女兒深夜單獨出門會見外男,難道楊大人真的不知道嗎?」
聞識嶺氣的胸膛不停起伏。
他與予柳一同長大,予柳是他心中最單純善良的姑娘,而此刻卻被我說成心機深沉,另有所圖。
他氣的口不擇言,「你一個村婦懂什麼!我看你是嫉妒予柳才潑她髒水!」
我不可置信,「我嫉妒她什麼?」
「你嫉妒她是千金小姐,你不過是個和野豬搶食的孤女!」
這話說的十分難聽,老夫人聽完立即抬手扇了他一巴掌。
老夫人站起身緊緊牽過我,「聞識嶺!我看你真的是豬油蒙了心!今日的話都是我讓知水說的,都是我的意思!」
「你的腿乃至命,甚至是我和逢晴的命,都是知水救的,沒有知水我們早就和你父親一起投胎了!」
「如今你為了個居心叵測的女人中傷我們的救命恩人,我第一個不答應,若是你還沒想清楚,以後我就當沒有你這個兒子!」
聞識嶺一整日都沒有出門。
他不明白怎麼連老夫人都不懂楊予柳。
她看著予柳長大,還不知道她是個多好的姑娘嗎。
楊予柳照例天黑後提著一些糕點上門,聞識嶺的心情才好了一些。
他看著楊予柳笑意盈盈的臉,同她一起說起小時候的趣事。
情到濃時,楊予柳將頭輕輕靠在他肩上,「我總是想起小時候與你還有識寂哥哥在一起的時候。」
聞識嶺的思緒也回到了小時候。
不知道哥哥如今在哪裡,是不是還好好活著。
他感受到楊予柳的手輕輕覆在他手上,身上傳出淡淡的幽香。
楊予柳輕輕說到。
「識嶺哥哥,聽說聞家有一塊,連聖上都不知道的,先帝賞賜的兵符,是真的嗎?」
8
京中下第一場雪時,教坊司忽然來了一群人,不由分說要抱走逢晴。
老夫人在爭奪中昏倒。
我被用力押在地上,領頭的男人惡狠狠碾著我的手指。
逢晴在他懷中不斷掙扎,嚎啕叫著嬸嬸。
聞識嶺扶著牆半爬半跳,艱難挪到我們身邊,用盡全身力氣才推開踩在我身上的酷吏。
他將我護在身後,血順著兩人的指縫流進他手心。
聞識嶺聲嘶力竭問他們到底想幹嘛。
男子冷笑,將逢晴丟在地上,「我倒是想問問聞家想幹嘛,私藏逃奴,看來是連後都不想留了!」
電光火石間,我們都瞧見男子腰間的腰牌。
赫然一個楊字。
逢晴哭著縮在我懷中戰慄不止,聞識嶺反而平靜下來。
他冷靜的說,「告訴楊大人,不必為難我家人,他要的東西我似乎有點印象。」
當夜,隨著楊予柳一起來的,還有幾個大夫和一把輪椅。
楊予柳走時笑靨如花,嗓音甜美,「識嶺哥哥,那我等年後再來瞧你。」
門一關,回身的聞識嶺眼眸中的陰沉狠戾幾乎凝成實質要滴出水。
聞識嶺的腿在年前已經可以緩慢行走了。
但他從不在生人面前走,日日坐著那把輪椅。
聞府過了第一個寂寥的年。
我與聞識嶺之間默契的沒有提那日楊府到底要什麼東西。
年後事情稍少,聞識嶺不知哪裡搭錯,竟然要教我識字。
我坐在書桌前渾身不適,「我連筆都不會拿。」
不過短短半年,聞識嶺長高許多,此刻站在我身後壓迫感極強。
他越過我去拿筆,「學著拿就會拿了。」
「還是嫂嫂還恨著當時識嶺口不擇言的昏話?」
他一手撐在桌上,另一隻手將筆塞進我手心握緊,幾近是圈抱著我,一疊聲的告罪。
那回他在我面前脫口而出的氣話,早已道歉多回。
我也體諒了他因為心上人被猜忌的抵觸。
為制止他的道歉,我隻好認真學起拿筆。
但一下午我都緊繃的不行,聞識嶺說的什麼要點我都沒記住。
日色變暗,聞識嶺放下筆,好脾氣笑笑,「嫂嫂今日記不住沒事,明日我們再學。」
9
老夫人說聞識嶺變了許多。
從前咋咋呼呼的沒有正形,現在性格沉穩,越來越像他大哥和父親了。
新芽破土的時候,聞識嶺慢悠悠欣賞著我的大字。
「尚可。」
我重重吐口氣,把筆擱下,「那我可以走了吧。」
「嫂嫂別急。」
聞識嶺從輪椅上站起身,依舊是圈抱的姿勢將我按回椅子裡,「我這有一封信,麻煩嫂嫂幫我抄錄。」
他從暗格中拿出一張紙,我瞄幾眼,發現隻隱隱認得其中幾個字。
我盡力靠近書桌,離他遠一些,「但是有些字我不認得。」
這些日子,我總覺得聞識嶺有時怪怪的。
偶爾會忽然離我很近,每回練字時也非得握住我的手。
我後知後覺微妙時,他又會及時後退。
此時,聞識嶺又湊近。
我聞見他衣料上淡淡的皂角香氣。
楊府送的東西很多,但我堅持不收,我們一家人還穿著舊衣吃著園子裡的蔬菜。
他自如的神色讓我懷疑自己是不是又想多了。
骨節分明的手指敲著紙,聞識嶺嘴角輕輕勾起,「嫂嫂對著寫即可,若是想學,我也可以慢慢教你。」
他把慢慢教三個字咬的很重,我連連說不用,趕緊拿起筆。
早寫早完事。
連著抄了半個月的信,聞識嶺開始在外走動。
每回他出門,都有一輛馬車停在後門。
雀書推著他到馬車後,就有人將聞識嶺扶上車,到了深夜才送回來。
春雨貴如油,淅淅瀝瀝的雨水澆灌在擔憂母親的心中,亦無聲滋長著她的害怕。
聞識嶺總是讓她安心,「母親,我不會再讓你失去兒子的,放心吧。」
10
清明節,老夫人預備去給老將軍以及去世的聞家人上香。
聞識嶺在臨出發前一日找到我,遞給我一個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