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娆安靜了半晌,抱緊我的胳膊。
「我隻怕小姐過得不幸福。」
我拍拍她的肩:「別怕,爹娘會護著我們的。」
回京之後,薛娆果然被宋大夫治好了。
舟車勞頓,我又病了一場。
薛娆給我喂藥,見我皺眉,小聲說:「不是我的血了,放心喝吧。」
離出嫁的日子越來越近。
給薛娆的嫁衣終於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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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高興地試穿,吵著讓我也換上。
紅豔豔的喜服勝過六月的石榴花。
薛娆替我梳妝描眉,笑盈盈道:「真好,我都能想到小姐洞房花燭夜的模樣了。
「如果小姐的身子好了,就能選更好的夫婿了。」
我隻當她在開玩笑。
誰知沒兩日,就聽到薛娆與鄭南臨私奔的消息。
39
三日後,兩人的屍身在茫山腳下被發現。
財物被洗劫一空,鄭南臨身中數刀,薛娆卻安靜得仿佛熟睡。
她身上還穿著我做的喜服。
官差說這是遇見了S人劫財的悍匪。
我什麼都聽不清,隻是脫下衣服遮住薛娆的遺體。
沒走幾步,卻吐出一口血。
周遭吵鬧不止。
「她身S不到一日,快取蠱為三小姐做藥……」
「宋大夫,您可一定要救回明珠呀。」
「夫人放心,這命蠱早已催熟,您先前不忍,現下薛姑娘去了,正是入藥的時機。」
「可憐的孩子,明珠醒了該多難過呀。」
「是誰S了?是誰S了?!」
「崢兒,你可算回來了……」
恍惚間,我似乎夢到了薛娆。
她還是那副驕縱嫵媚的模樣。
她說:「三小姐,線斷了,風箏就該到風起的地方去。
「那壇明珠娆,你記得替我喝了它。」
我倏然睜眼,不知哪來的力氣,跌跌撞撞著往桃樹下跑去。
土壤是翻新過的。
我拼命扒開那些土,果然在酒壇蓋子的紅布上看到墨跡。
【明珠不應蒙塵,風箏翱翔於天。
【和我一起活下去吧,三小姐。】
40
十二年前,謝府三女明珠大病不醒,御醫斷言活不過十五歲。
與她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女孩薛娆進府。
以身飼蠱,以命易命。
十二年後,謝明珠活過了十七歲。
薛娆S在十七歲。
我為薛娆戴孝守靈,謝雲崢喝得酩酊大醉。
「阿娆……阿娆,你怎麼總不聽話……
「再等等我,我就帶神醫回來了……你和明珠,都會有救的……
「蠢女人,蠢女人!你這輩子,眼裡可有過我半分?」
靈堂寂靜,他靠著薛娆的棺椁倒了下去,痴痴地笑。
「是了,這個狠心的女人,心裡隻有你,明珠。」
命蠱劇毒,養蠱者無藥可救。
薛娆悲痛過度損傷心脈,自知時日無多,這才帶走鄭南臨。
謝明珠何德何能,得爹娘寵愛,兄長呵護,薛娆祭命。
半年後,我拜別爹娘,隨宋大夫四處行醫義診。
每救一人,我便告訴對方,我叫薛娆。
襄城望山村人士,不是藥蠱,不是狐狸精,不是山匪野種,不是哪個男人的姬妾。
隻是天地間隨心而活、治病救人的薛娆。
我沒本事做大俠,下輩子,還是薛娆自己來當吧。
番外:薛娆
1
從出生起我就知道,我是個野種。
那年飢荒,山匪橫行,我娘被救出來時,肚子已經五個月大了。
她說自己喝藥、泡冰水、捶肚子,我都好好活了下來。
大概野種就是命硬吧。
嬸娘說我的哭聲特別大。
阿娘背著我悄悄進山時,我一直哭,哭到她於心不忍,哭到我爹聽著聲音找到人。
「養著吧,一個閨女,吃不了多少飯的,十來年就嫁人了,咱家養得起。」
可養我哪有那麼簡單。
從我懂事時,就被不少孩子追著笑話。
薛家有個被戴了綠帽的男人,有個被山匪糟蹋的女人。
還有個生父不詳的野孩子。
在貧瘠的山溝裡,這是多少人茶餘飯後的樂子。
可我不是任人欺負的。
他們朝我扔石頭,我朝他們扔大糞。
阿娘提著我挨家挨戶道歉。
阿爹卻說這丫頭了不得,她哥要是有她一半機靈,就不會被欺負了。
是的,我還有個老實巴交的哥。
我不止幫自己,也要幫他打回去。
2
這樣的日子沒過多久,阿爹進山打獵,再也沒有回來。
村口的瞎子說我命硬,克父克夫。
阿娘哭暈了很多次,最後醒過來時,瘋瘋癲癲地掐住我的脖子。
「都是你的錯!要是沒有生下你就好了!
「那個畜生害我,你又來害我們家!」
哥哥在身後一直拉她:「娘親,娘親,她是娆娆啊。」
我幾乎S去,阿娘哭著抱住我。
「菩薩啊,以後我們娘幾個怎麼活啊……」
阿娘病倒了,家中很快沒了餘糧。
嬸娘帶著半袋陳米,拎著幾位貴人進了我家。
「就是這丫頭,別看她瘦,模樣很是不錯的,人也乖,最主要的是,命硬,還和那個小姐一樣的生辰。」
她問我願不願意進城伺候小姐。
他們會給阿娘十兩金子,給她治病,讓哥哥不再挨餓。
我當然願意。
這真是天大的喜事了。
3
小姐不是那麼容易伺候的。
他們也不止買了我一個孩子。
十個與我年歲相仿的小孩,我們被關進了黑屋子。
他們喂我們吃蟲子、喝草藥,在藥池裡泡一天又一天。
痛不欲生。
那些小孩有的痛S,有的嚇S。
有的熬不過去,被蟲子毒S。
我是唯一一個活著離開暗屋的孩子。
菩薩似的夫人抱著我喜極而泣。
「好孩子啊,真是好孩子。」
她身上好香,好軟,我忍不住叫了一聲「母親」。
薛夫人笑了笑,把我抱給了一旁的嬤嬤。
4
謝府於我,無異於仙苑。
嬤嬤教我規矩,也教我尊卑。
我隻是驚訝,我這樣錦衣玉食都隻算婢女的話。
小姐和公主又有什麼區別?
可謝三小姐身體不好,有時遠遠瞧見我,也隻是撇開臉去。
她更像謝大人,眉目清冷,恍若謫仙。
她並不喜歡我。
謝府的人大多都不喜歡我。
我不是真的婢女,也不是真的小姐。
沒人陪我玩,我就自己做紙鳶放風箏。
隻是運氣不好,飄到了南邊的院子裡。
謝雲峤下學回府,見到蹲在門口的我,對我笑了一聲。
「你就是阿娆吧?」
他帶我進院子拿風箏,允我叫他哥哥。
5
我哥哥要是有他一半聰慧,一定能將娘親照顧好了。
可謝府有兩個少爺,謝雲峤溫和,謝雲崢卻是個小霸王。
他和謝明珠長得也像,都是出塵絕逸的面相。
看我的眼神像在看螞蟻。
他總是兇巴巴地喊我「賤奴」。
要我安守本分,別惹他妹妹不高興。
謝明珠這命真是好,什麼都不做,就有這麼多人喜歡她。
我很是羨慕。
幸好謝雲峤是個好哥哥,隻有他願意聽我說話。
我把他當大哥敬仰。
他卻在我及笄的那一日,撞進了我的閨房。
6
謝雲峤不是君子。
是最兇的野獸和惡鬼。
他喜歡打我、咬我。
在我痛苦不已時,興奮地掐住我的脖子。
「好娆娆,你想做我的妹妹,那我們就白天當兄妹,夜裡做夫妻,可好?
「我養你這麼大,你就該是我的。」
我隻是哭。
原來他全都知道。
可他不缺妹妹,隻缺一個任他玩弄的家伎。
今日也是謝明珠的及笄禮。
她病得下不了床,我痛得下不了床。
我把自己縮成一團,低聲求他:「我不要哥哥了,不敢要了……饒了我吧,大少爺……」
謝雲峤咬我的臉,笑我天真。
「你日日等我,不就是為了勾引我嗎?怎麼水到渠成了,倒是清高起來了?」
7
我清高不起來。
謝雲崢撞見了我們的私事。
謝雲峤看他錯愕的臉,突然笑了一聲。
「阿崢還沒碰過女人吧,要不要大哥教教你?」
謝雲峤是披著人皮的惡鬼。
謝雲崢與他是一脈相承的兄弟。
他們越做越過分,完全不把我當人看。
直到謝明珠進了水榭。
她清高孤傲,我滿身狼藉。
可我看出來她的膽怯,無法控制內心的嫉妒。
我故意上前問她:「三小姐,你來找哪個哥哥?」
她若是受不了去告一狀,我說不得會好受一些。
謝明珠確實是掌上明珠,謝雲崢過夜後,好幾日沒再來水榭。
隻有她,要給我送藥,送藥不成,竟然放起狠話。
她說我會後悔的。
我其實真的害怕。
直到她讓我寫字、抄書、插花、看賬。
大家閨秀才能學的東西,她統統教給我。
8
謝家這樣的門戶,居然真的捧出一顆夜明珠。
不,不隻是他們。
也有我的一份。
她也是我用血肉滋養出來的姑娘。
救了我, 留下我,憐惜我,最後又要拋下我。
謝明珠要嫁人了。
為此夜不能寐。
她憧憬那個尚未謀面的夫婿。
她活得太好,不知道這世間男子,都貪戀一個色字。
第一眼見鄭南臨,我就知道他不是好東西。
他看我的眼神和謝雲峤如出一轍。
勾引他不需要什麼技巧。
我讓他納我進門, 算計他與我私通。
等事情捅開, 他不要我也不行了。
9
我終於能去鄭家,謝明珠卻生了氣。
我以為她懂我的目的。
她確實懂。
所以她騙我出謝府,要把我送去洛陽。
她在信上囑咐我, 好好做人,好好生活。
可謝明珠怎麼離得開我?
沒有命蠱滋養,她甚至活不到過年。
我怎麼能離開她呢?見不到光,暗室裡的野花活不了。
我回了京,謝雲崢以為我想跑,射S了我的馬, 想要捉我回家。
我慌忙吞下謝明珠的信,怕他生氣起來連妹妹都不顧。
但他還是搶到了信封。
謝雲崢提著我回府對質, 謝明珠見我, 嘔血不止。
她SS地抓著謝雲崢的領子, 讓他們送我出京。
謝雲崢罵我蠢貨。
可他妹妹又聰明到哪裡去呢?
我們蠢在一處了, 合該做一輩子姐妹。
10
她知道了真相,對我很是寬宥。
我很想問問她, 那日南山寺求了什麼心願。
是不是也像我一樣, 祈禱小姐和薛娆,此生此世不分離。
我無數次慶幸, 還好我是藥蠱, 還好小姐有病。
她隻能靠我活著了。
直到我回頭望了望山村。
家書裡平安喜樂的母親和哥哥變成兩個矮矮的墳包。
薛家隻有我一個人了。
可我甚至不是薛家的種。
我一直想著, 不管受什麼委屈,流多少血淚。
至少我在護著苦命的親娘。
她不像薛夫人那樣愛女兒, 可她忍著破鞋的罵名,也要把我拉扯成人。
如果她醒著, 絕對不會賣了我。
困在我身上的牢籠轟然破碎, 我卻隻覺得荒涼。
我崩潰大哭, 氣血逆行。
身上的蠱蟲察覺到危險,拼命吸取養分。
所有大夫都說我活不成了。
也好。
命蠱已經養成, 薛夫人慈善, 不肯S我取蠱。
如今也到償還的時刻了。
隻是謝明珠, 我唯一的三小姐。
沒有我陪著, 怎麼在鄭家那樣的虎狼窩裡生活?
11
我換上小姐做的嫁衣去找了鄭南臨。
以要做正妻的借口, 誘他與我私奔。
他目露驚豔, 更喜歡我這副身子。
我從謝雲峤那學的東西,他通通受用。
我不可能讓這樣的人去糟踐我的明珠。
鄭南臨也不是傻子,嘴上哄我, 肯定不會與我走。
但他願意裝個痴情人。
他寫了海誓山盟的書信, 隨我到山間做野鴛鴦。
夜幕降臨, 我買下的刺客動了手。
鄭南臨拋下我逃命,我毫不猶豫地刺進了他的心口。
天上下了一場大雨,我安心地閉上眼睛。
牽住風箏的線斷了, 我的小姐終於要自由了。
我知道,她會一輩子記得我。
真好。
隻是可惜那壇明珠娆,今後再也喝不到了。
(已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