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養女薛娆爬了長兄的床。
長兄被她勾得五迷三道,多日冷落家中弟妹。
二哥不滿,氣呼呼要去找薛娆的麻煩。
結果二哥也被她勾去了魂,與她在水榭日日笙歌。
我決心去見識見識那狐狸精。
閣內紗帳朦朧,入耳盡是靡靡之音。
薛娆衣裳清涼,見我來了,嫵媚一笑。
「原來是三小姐,來尋你哪個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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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她可真好看啊。
芙蓉面,柳如眉,唇紅齒白,我見猶憐。
比起病弱憔悴的我,不知漂亮多少倍。
難怪將我兩個哥哥迷得連妹妹都忘了。
可說出的話卻讓我羞紅了臉。
我故作淡然地抬了抬下巴:「哪個哥哥在,我就找哪個。」
薛娆撲哧一笑,半倚在朱紅長柱上。
鮫紗輕薄,肌膚賽雪。
「兩個都在呢。」
兩個?
我訥訥後退兩步。
她言行輕浮便算了,怎能如此……
「什麼聲音?誰來壞爺的好事?」
怔愣間,衣裳松垮的男人撩開紗簾,一雙手不老實地環到了薛娆的腰上。
手背上的月形刀疤十分猙獰。
我直直對上那雙戲謔散漫的眼。
「二哥!」
謝雲崢眸色一變,一把將身邊的女子推開。
「明珠?你怎麼在這兒?誰讓你進來的?」
2
他連忙攏住衣襟,抓住我的胳膊大步往外走。
「這不是你來的地方。」
「我不能來,那你為什麼來?」
我甩了甩還是掙不開他的手:「二哥,你弄疼我了!」
薛娆也上前扶住我的肩:「二爺,三小姐的腕子都紅了——」
「滾開,不長眼的東西。」謝雲崢拉過我,往身後扯了扯。
他面色陰沉地瞪著薛娆,仿佛之前的柔情蜜意隻是我的錯覺。
「誰讓你碰她了?明珠是什麼身份,你又是什麼身份?還需要我教你嗎?」
我重重甩開他的手:「我不走!大哥是不是也在裡面!
「她說你和大哥都在,你們是不是真的……兩牡共乘……」
謝雲崢氣急敗壞地斥我。
「謝明珠,這是一個大家閨秀該說的話嗎?」
他一巴掌打在薛娆那張如花似玉的臉上。
她猝不及防摔在地。
「一個賤婢的話,聽聽也就罷了,連你哥哥都要懷疑不成?」
3
「二爺恕罪,是奴婢胡言,這才惹得小姐動怒。」
薛娆柔柔跪下。
她的臉上指紋鮮紅,嘴角溢出一絲血跡。
嘴上是道歉,唇角卻依舊上揚。
「大少爺是謙謙君子,二少爺金尊玉貴,怎麼會做出與奴婢白日苟且之事?」
她跪得很近,頸上紅印斑駁。
薛娆一錯不錯地看向我。
臉頰紅腫,楚楚可憐。
「小姐別跟奴婢計較,否則,二爺不得要了奴婢的命嗎?」
她膝行向前。
我慌得不敢看她的眼。
我是故意說出李嬤嬤她們私下啐薛娆的荒唐行徑的。
可我沒想到,二哥會親手打她。
開口閉口喚她賤婢。
再怎麼說,薛娆也是家中養女。
她與我同年同月同日生,隻比我晚出生一個時辰。
論起名分,她應該是謝府四小姐。
4
我生來便帶弱症,太醫斷言活不過十五歲。
爹娘病急亂投醫,聽了方士衝喜擋災的話,買了與我同日生辰的女孩進府。
她穿上我的舊衣,住進我長大的院子。
權當是為我擋去命中災禍。
我也確實活到了十五歲。
這是我的十五歲,也是薛娆的十五歲。
我鮮少能出門走動。
她卻身體康健,總能隔著高高的院牆放起紙鳶。
笑聲清脆,佩環叮當。
吵得我心煩。
我沒有朋友,也不願見她。
原本,家中人也不待見她。
可不知何時起,李嬤嬤看到薛娆扒著大哥的衣袖撒嬌。
我無法到場的晚宴,有了薛娆的位置。
李嬤嬤不止一次對我說起她:
「她一進府老身便知那不是個安分的,小小年紀卻一副狐媚做派。
「小姐不哭嗷,老爺夫人都疼小姐呢,你可是他們的親女兒啊。
「那沒爹沒娘的小蹄子,早晚要露出狐狸尾巴。」
李嬤嬤看著我長大,自然偏心我,私下罵了她許多話。
誰想到今日,一語成谶。
5
府中人都傳薛娆爬了大哥謝雲峤的床。
謝雲峤寵愛她幾乎超過我這個親妹妹。
二哥倒是與我同仇敵愾。
謝雲崢一向疼愛我,又十分孺慕博學多識的長兄。
初時聽到府中傳聞,他氣得發落了十多個碎嘴的家僕。
在我們心裡,兄長君子如玉,又是聖上欽點的探花郎。
謫仙般的人物,怎麼會對家中義妹下手?
「定是她使了手段勾引大哥,大哥素來重情義,這才叫她拿捏了。」
謝雲崢那時滿臉不忿地與我分析。
他進了薛娆的水榭。
沒幾日後,又進了一次。
院子裡的下人說,二少爺一夜未歸。
流言愈發荒唐。
我不敢在母親面前提,卻無法坦然面對兩個兄長。
「小姐金枝玉葉,怎能跟那蹄子相提並論?」
李嬤嬤溫和地給我梳發:「以色事人,不得長久。」
6
不長久嗎?
我憋了快半年,終於找到機會偷偷溜進水榭。
好見識見識那個狐狸精轉世的薛娆。
可她卻因為我被二哥打了。
「你們都是怎麼看著小姐的?好好一個人竟能在眼皮子底下丟了?」
謝雲崢在我的院裡發作。
滿院奴僕跪著,不敢喘一聲重氣。
他素來是個暴躁脾氣,眼裡揉不得沙子。
「二哥你別罵他們了,我頭疼得厲害。」
我白著臉拽他。
謝雲崢這才拉著我進屋,邊走邊念叨:「日後不要去那種地方,免得汙了眼睛。」
他好奇怪。
他在水榭夜夜笙歌。
卻跟我說那裡汙了眼睛。
「可是你們都喜歡去那裡。」
我抓著袖子揉搓:「我怎麼去不得?」
「爺們兒解悶的地方,閨閣小姐自然去不得。」
謝雲崢不以為然,甚至輕笑一聲。
「好啦,明珠是怪哥哥冷落你了是不是?」
他點了點我的鼻子:「從小就小心眼兒,誰的醋都喝。」
7
翌日,我又去了水榭。
日上三竿,薛娆竟然還沒起床。
她頂著一頭亂發看我。
許是我的目光太過灼熱,她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藕色小衣。
我慌亂地錯開視線。
「不知三小姐有何貴幹?」
薛娆人如其名,柔若無骨地靠在床頭。
若不是唇角結痂,都無法從那張臉上看出昨日的狼狽。
我從懷裡掏出一個瓷瓶。
薛娆滿臉狐疑地接過,湊在鼻尖輕嗅。
「這是浮玉露,治你臉上的傷。」
我看著她逐漸輕佻的神色,抿緊唇:「昨日算我連累你。」
薛娆輕笑一聲:「三小姐真是菩薩心腸,隻是昨夜二爺已經為我的臉擦過藥了,倒是有些地方,男人碰不到……」
她緩緩拉開衣襟。
我不由自主地睜大眼睛。
薛娆的皮膚很白,襯得那些痕跡愈發觸目驚心。
「昨夜二爺兇狠,似是咬了好深的牙印。」
她撫上自己的肩頭:「後背我碰不到,三小姐幫我擦擦吧?」
「薛娆!」我連連後退,滿眼不可置信,「你、你簡直——」
「我簡直什麼?都是女子,三小姐不也是被這般伺候的嗎?」
她柔柔地看我,媚眼如絲。
那句「不知羞恥」在嘴邊咽下。
我張了張口,最後放了句狠話:「薛娆,你如此不識抬舉,你會後悔的。」
她回我一個嫵媚的笑臉。
「小姐不願意便罷了,怎麼淨說些我聽不懂的話?」
8
我算得上落荒而逃。
卻不知輸了她什麼。
我原以為,薛娆比我健康,比我貌美,比我討兄長們喜歡。
可這喜歡完全變了味道,我卻不知如何消化心頭的滋味。
我自然也不能對她做什麼。
我隻是最近看書看得乏了,想要個陪讀陪玩的女書童。
母親左思右想,還是把薛娆送到了我院子裡。
薛娆初來時昂首挺胸,像隻驕傲的花孔雀。
不到半刻,她就在夫子的課上昏昏欲睡。
安夫子是家中特意為我請的女先生,治學嚴苛。
當下就罰了她練字三卷。
日暮時,薛娆顫著手,欲哭無淚地看我。
「三小姐,婢子錯了。」
我坐在一旁悠闲飲茶,隨手指了一個鬼畫符。
「是寫錯了。」
她自暴自棄地拋開筆:「我與這些字素不相識,怎麼寫得好?」
「好吧,那就先不寫了,我明日和夫子說說情。」
薛娆立刻抬起頭看我,眼睛明亮,像母親養的小狸奴。
她不高興,我卻覺得今日春色甚好。
我用團扇遮住嘴角:「翠瑤,嬤嬤到了嗎?」
9
「三小姐,我真的知道錯了。」
薛娆皺著臉,舉起自己再次被針扎破的手:「是我小人之心,歪曲了小姐的一番美意。」
我眼都沒眨一下,淡然地穿針引線。
「嗯,那本小姐姑且原諒你了。」
「那我可不可以先回水榭……」
我放下繡到一半的芙蕖花,打了個哈欠。
「可以,明早要學撫琴,記得早半刻鍾來。」
薛娆兩眼瞪圓,我接過嬤嬤端來的藥,揮了揮手。
「送四小姐回去吧。」
除了琴棋書畫,女工、籌算都是母親這兩年來給我安排的。
我已經及笄,哪怕身子不好,家中也要為我相看親事。
以如今的謝府勢頭,並不需要我為哪個家族開枝散葉。
隻要謝家女與門當戶對的兒郎結親,那就是兩個世族間的一樁美事。
父兄的權勢會保我在夫家一世榮華,而我也當為謝府做那一節登雲梯。
而母親再舍不得,也要教我管理家事。
如今有薛娆陪著,好像確實有趣了些。
10
薛娆不通音律,彈琴像在鋸木頭。
在夫子吐血之前,我咳嗽不止,虛弱地讓人將這位年逾古稀的老人家送走。
罪魁禍首正一臉無辜地望著我。
「看來我真不是學琴的料。」
「無妨。」
我走到她身後坐下,兩手碰上她的十指:「我可以教你。」
薛娆的手指生硬,即使被我帶著撥弦,彈出的曲子也不算好聽。
一曲罷,我壓住喉間的咳意,輕聲說:「你再試試。」
她側過臉看我。
我捂著嘴咳嗽起來。
薛娆撥了撥弦,沒再與我唱反調。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麼主意。」
她垂下頭,露出脖頸上的紅痕:「我可不會感激你。」
我喝了水潤口,半晌才斟酌道:
「薛娆,多學些東西,就算沒有謝家,你也可以養活自己,這不好嗎?」
錚——
琴弦斷了。
薛娆轉過身,撥了撥鬢角的頭發。
「張張腿就能換到的錢財,我何必這麼大費周章?
「我是不如三小姐命好,可我不想過苦日子,又有什麼錯?」
11
我愣了愣,隨後擺擺手。
「罷了,我早知你冥頑不靈。」
「你知道就好了,何必與我浪費時間。」
薛娆一臉輕松地站起身:「假惺惺。」
「誰許你走了?」
我隨意撥了撥琴弦:「這種苦日子,你就陪我一起受著吧,好妹妹。」
薛娆不開心,我可太高興了。
往日裡我在院中苦修,她在院外歡笑吵鬧。
如今那隻風箏落了灰,它的主人隻能苦哈哈地陪著我抄書、繡花、撫琴、撥算盤。
我真是做夢都要笑出來。
沒過幾日,我又喜歡上釀酒。
薛娆被打發去替我稱桃花。
「十兩、二十兩……S病秧子,不乖乖在床上躺著……桃花釀、桃你大爺的花釀……」
「這不是桃花釀。」
我冷不丁出聲,她嚇了一跳,手裡的桃花頓時飄飄揚揚。
粉嫩的花瓣落在她的發間。
我抬手取下,認真道:「這是你我共同研制的新酒,這壇是你的,這壇是我的。
「等我們各自成親時,再挖出來慶賀。
「現在先給它取個名字吧,阿娆。」
12
薛娆一時竟有些無措。
她抓了抓頭發:「你是不是故意為難我啊?明知道我現在不識幾個字。
「你等著,我回去多看幾本書,一定會取個頂好的名字。」
薛娆果真翻了幾日書,而後在我面前寫下歪歪扭扭的幾個字。
【明珠娆。】
她指了指我,又指了指自己:「謝明珠,薛娆,你是小姐,姑且將你的名字放在前頭。」
不倫不類的取名,就像我們釀的不倫不類的酒。
薛娆第一次沒有跟我對著幹。
我二人避開僕從,在謝府百年桃樹下偷偷挖坑。
「快一些,我娘說這樹有靈性了,事關府裡風水,不得亂動的。」
我剛說完,薛娆挖得更來勁了。
「你去放風吧,就你這速度,挖完坑天都亮了。」
我羞愧地摸摸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