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走的時候,周文淵也跟著抓藥去了。等他回來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我倆在廚房裡生火,給周婆婆熬藥,黑暗中柴火噼裡啪啦地燃燒,火光在黑暗中上下跳動,在這深秋夜裡格外地暖。更
白天累了一天,這會兒在柴火旁邊,烤得暖烘烘的,竟一不小心睡著了。再醒來的時候,看見周文淵在我旁邊站著。多
我看著他,他掏出一份新的借據給我,比我白天付的診費和藥錢,多了兩錢銀子,看我疑惑,他說:「我想再跟你借兩錢銀子,給奶奶買點好吃的,這些錢我一年,不,半年就能還給你,到時候如果有剩餘,再給你補點利息。」
「好,」我應了下來,「你照顧好奶奶就行。」
周婆婆吃了藥,呼吸已經平穩多了,我又給周文淵留下二錢銀子,就回我的院子了。
10容
一覺睡到大天亮,這是重生以來,睡得最好最踏實的一覺。
是時候開始幹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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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帶上菜籃子,先去舊貨市場淘來一輛小推車,做滷貨買的東西多,以我現在的力氣提不動那麼多。
有了小推車,我就去早市開始掃貨,蓮藕,豆腐,牛肉,雞肉,辣椒,花椒。剛開始做,也不能做太多,萬一賣不掉,全壞手裡了。
等回到院子的時候,我開始洗菜,切菜,處理買回來的兩隻雞和四五斤牛肉,半晌過後起鍋燒油,開始炒料,調色,做滷湯。
滷味的湯底是最重要的,光是滷湯就足足花了兩個時辰。做好後分成三份,一份專門滷素菜,這樣做出來的素菜不會太腥或太膩,另外兩份分別做牛肉和雞肉這兩種肉。滷湯隻是基礎的湯底,做素菜和不同的肉,後續還要加入不同的香料,火候也不一樣。這樣做出來的滷肉和滷菜,口感和味道才會有區分。
忙活了大半晌,終於將早上買回來的食材都做成了色澤好看,香味濃鬱,鹹鮮適中的滷貨了。
剛出鍋的滷貨得晾一會,我把早上買回來的竹筐,用井水清洗幹淨,在太陽底下晾幹,等滷貨涼下來,就給竹筐底鋪好油紙,把滷貨放到這裡頭。
做好這些,我把小推車仔細清理幹淨,看著比剛買回來那會像樣多了。士
我出攤的時候已經過了午時,這個鎮上務工的,當差的,各種鋪子的伙計這會都出來買吃食了。
我清了清嗓子開始叫賣:「賣滷味嘍,新鮮現做的滷味,好吃不貴,現做現賣,新鮮好吃的滷味哦。」
一路上走街串巷,效果並不是很理想,我想了下這麼叫賣也不是辦法。
鎮上的人群收入不等,肉類的東西又貴,不一定人人都舍得買,而且這樣遊走,也沒辦法留住一定的回頭客。
最後我把攤位固定在了縣衙後面的那條街,那邊的攤販多一些,吃喝的人也多一些。
下午有兩個官差過來買了點滷貨,我給他們多裝了二兩牛肉,和他們聊了幾句。他們一個叫田勇,一個叫李光,都是縣衙裡的捕快。
我說要是覺得滷味還算可口,可以經常來光顧,我做的滷味保證幹淨。他們倆說我說話老成,不像個十三歲的小姑娘。一來二去,我和田大哥李大哥也熟了起來,經常送他們一些我自己做的吃食。我的攤子生意要比其他人好,但因為有兩個捕快經常過來,倒也沒人會太為難我。
最主要的還是,擺攤的本來就是走街串巷,攤位不固定不說,能不能幹得下去本來就是各憑本事。
11
就這樣,我在雲水鎮日復一日地擺攤,有時也會換換花樣,做些其他的小吃。不用照顧那三個白眼狼,我隻用顧好自己,已經比上一世輕松好多了。
有時候自己一個人忙不過來,我就會請周婆婆過來幫忙,報酬比她給別人打雜要多一些,也能減輕她的負擔。
周婆婆病好後,周文淵有一日曾對我說,他不想再去書院讀書了,他想早點出去務工,好讓周婆婆可以不那麼辛苦。
我對他說,周婆婆現在的辛苦是暫時的,可如果你不再讀書了,那她的辛苦才是白費了。
周文淵也是爭氣,讀書之餘,會在書院裡打雜,給夫子幫忙,書院放假的時候,他就去做做其他的兼職,過了大半年,他真的還上了欠我的銀子。
我平常賣不完的滷味,有時會給田勇和李光,有時會帶回來,和周婆婆一起吃。周文淵有時在,有時不在。他在的時候,我們也會聊上幾句,有時他也會教我認一些常用的字,給我幾本簡單易懂的書看看。
不知不覺,我迎來了搬到鎮上的第一個新年。在這種日子,我也有些想自己去世的爹娘了,一整天都有點蔫蔫的,
下午的時候,周文淵過來,邀我去他家過新年,雖說平日裡來往的很多,可我和他們畢竟不是一家人,我剛想拒絕,周文淵就說,我不去,他奶奶會生氣的。
周婆婆給院子裡掛上了兩個大紅燈籠,還剪了好多漂亮的窗花貼在窗戶上,看著真是喜慶,讓人覺得開心。
周婆婆買了好些菜,我自覺到人家家裡過年,不好空手。又拉著周文淵,趁集市還沒散,又去買了好多回來。
一條活魚,幾斤肉,一筐蔬菜,杏仁酥,糖炒慄子,瓜子,花生,黃糖……
到了晚上,周奶奶切菜,我掌廚,周文淵負責添柴燒火,時不時被我和周婆婆使喚打個雜,忙活了近兩個時辰,一大桌子年夜飯終於擺上了桌。
紅燒魚,紅燒肉、扁豆炒肉絲,野菌子炒臘肉,醬香牛肉、蔥爆羊肉、清炒蒜苗、清炒白菜、紅燒獅子頭,冬瓜排骨湯,滿滿一大桌,色香味俱全,看著就讓人直流口水。
我們就三個人,怕做太多吃不完,所以菜的樣式雖多,可分量都不多,就算是這樣,一桌子的菜也是讓我們三個撐得肚子滾圓。
我們吃完飯歇息了好久,院門開著,能看到小孩子們跑來跑去,點炮仗玩,遠處不知道哪戶人家,買了好些煙火,放入黑夜的空中,當真是璀璨耀眼。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轉眼間我已經在雲水鎮擺攤擺了兩年,生意穩定之後,我就用攢下的錢買下了租住的小院子。
十五歲的時候,周文淵特地從書院趕回來,和周婆婆一起,給我過了生辰。周文淵扭扭捏捏地拿出一個素銀簪子給我,倒是讓我覺得驚喜。周婆婆送了我一隻金燦燦的金镯子,镯子的花紋繁復,但是已經略微有些模糊了,想來是珍藏了很久的镯子。
我本是要拒絕,可周婆婆非常堅決,我隻好收下了。之後再想辦法多給她些工錢吧。
12
又過了一年,周文淵中了進士,來年就可以進京參加殿試了。
而我也終於滿十六歲了,可我去辦理女戶的時候,可是卻再次遇到了難題,戶籍處告訴我即使我有家中男子所寫的文書,可是單立女戶還需交二百兩銀子的擔保費。
我原本想把這些年的積蓄全部捐給官府,來換一個自由身,可是一旦沒有銀錢,我縱使獲得了自由自在,也無力自保。
這些錢,我本來是想再租一間小鋪子,開個小飯館,安穩度日的。
現下,要麼舍了銀錢換一個女戶,要麼就得一直待在程卓的戶頭,受程家人的桎梏。
我整天發愁,夜裡也睡不著覺,好不容易睡著了,卻開始做噩夢。
我夢到了上一世,家產被大伯搶走後,三個弟弟妹妹餓得發昏,我就學著阿爹阿娘,去獵一些小動物,採一點野菜回來。平時也去給鎮上的富戶人家打打雜,掙點銀錢。
弟弟妹妹總算沒挨餓了,可是遠遠不夠,弟弟們得讀書,讀書才能去參加科舉,才有出路。
可靠我平時的勞作,出不起束脩。我不得已,厚著臉皮去求了舅舅。
一進屋,舅媽給我倒了杯茶,說舅舅外出了。可我知道,他隻是躲起來了。
我進院子的時候,剛好看到他的衣角消失在門後。
我就一直等,等得舅媽臉色都不好了,我就是不走。
最後舅舅出來見我了,我跪下給他磕頭,說程卓和程越不能不讀書,不然以後也隻能當個莊稼人,若是他們有出息了,定會記得舅舅的大恩大德。我這個做姐姐的,也會回報他們的。
舅舅沉思了半刻,讓我打了欠條,讓我承諾以後會還這筆錢,還說讓我每隔三五天,就去他家做點活計算做利息。
我為了供兩個弟弟讀書,伺候了舅舅一家整整五年。
之後的五年,我終於熬到兩個弟弟參加了鄉試,程卓是個爭氣的,第一回考試就中了秀才。程越雖然考得不怎麼樣,奈何生的清秀,也得了鎮上一個商戶人家小姐的青眼,早早成了親。我起早貪黑,辛苦勞作,終於為他湊了一份還算拿得出手的聘禮。而我送完聘禮走後,發現自己的荷包落在了弟媳的家裡,遂又折返回去。
沒想到程越摟著方家小姐說:「我這個阿姐呀,年少時稀裡糊塗把爹娘留給我們的家產拱手送人,讓我們幾個小的,過得好生辛苦,她自己卻去舅舅家享福,如今,卻隻舍得搜羅這麼一點東西給我。」
我在門外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原來阿弟竟這般怨怪我,我憋著眼淚離開了方家大門。隨後就去找了程卓,我想問一問他是否也和程越一樣的想法。
程卓此時已在知縣老爺手底下謀了個誊寫文書的差事,縣太爺在雲水鎮上給他安排了個一進一出的小院住著,他自己還另外找了個粗使的婆子管家。
我叩了院門,是那粗使的王婆子開了門,說程卓去縣衙裡辦公了,不在家,讓我改天再來。
我本想坐在屋裡等,可是王婆子將我擠了出來,說自己要出去買菜,家裡不便留外人。
她鎖了院門,我隻好在巷子裡坐在地上等程卓回家。
半晌,我聽見王婆子買菜回來了,與左鄰右舍的大娘們絮絮叨叨,我原本想起身,卻聽到有人壓低聲音給王婆子說了句什麼話,王婆子立刻提高了嗓音:
「我們主家說了,他年少喪父喪母,家產又因長姐糊塗被大伯所奪,幸而得舅舅眷顧,給了他每年讀書的束脩,他才有了今日。」
頓了頓,又往我這邊走了兩步:「某些個人臉皮真是有夠厚的,沒為弟弟做過什麼,現在看弟弟日子好過了,就想來打秋風,唉,我們主家可真是艱難,我要是他那個姐姐,我都不好意思上門來,定躲起來灰溜溜的不敢見人。」
我登時又羞又憤,心裡仿佛堵著一塊大石頭,一口氣上也上不去,咽也咽不下。
我想立刻衝出去,與那王婆子理論,家產被奪時我也還小,能有什麼辦法。舅舅給阿弟的束脩,是借於我的,不是白給的。為了這幾年的束脩,我不光要隔三差五去舅舅家打掃洗衣幹雜活,算作利息。平日還要做各種活計,想方設法去還舅舅的錢,否則下一年,舅舅便不會再給錢。
為此,我年紀輕輕卻累出了一身毛病,臉色拉黃,頭發如枯草一般不說,人也看著像是已經有了年紀的婆娘一樣。
就這樣扛了幾年,我以為弟弟妹妹都是看在眼裡的,沒承想,兩個弟弟竟然都是這樣看我的。
是啊,我的辛苦他們都看在眼裡,卻還是縱著下人說出這樣的話。
不過一會兒,我就想通了其中的緣由。
沒有他們的刻意引導,別人怎麼會這麼認為。
我仿佛卸掉了渾身的力氣,木木愣愣的,再也沒有心力去問他們三個,到底是如何看待我這個長姐。
最後都不知如何走回的家。
從夢魘裡清醒過來的時候,還是深夜,我愈發地堅定了要和程家徹底擺脫關系的想法。
13
這兩年程卓和程越都要開始參加鄉試,程越就是打醬油的,可程卓還是想考取一番功名的。這幾年,他們自己管自己的銀錢,不知道節制,與同窗整日下館子或參加各種燒錢的詩會,他們已經不剩什麼錢了。程柔已經過給了村長家,他們惦記不到。但他們知道我還有些錢,肯定不會輕易放我離開的。
我病倒了,好幾天沒有出攤,其間周婆婆來看過我,我也渾渾噩噩的,不知與她說了些什麼。
這會又響起了敲門聲,我掙扎去開了門,是田大哥。田大哥聽說了我的事,又看我幾天沒出攤,過來看看我,他帶來一盒點心,可我卻沒有胃口。
田大哥說:「看著你有幾分聰明,怎麼關鍵時刻想不通,他們隻說不讓你立女戶,沒說不讓你嫁人啊,反正你早已和程家籤了文書,已不是程家人,你能安排你妹妹,你自然也可以找個人嫁了。」
可我不想嫁人。
田大哥說,可以找個人,先把戶口的事解決了,再和離,隻是這人一定要是信得過的。
信得過的?看來隻有他了。
下午周婆婆又來看我的時候,我問她周文淵快回來了沒。周婆婆說,她昨天已經託人給周文淵捎了話,說我病了,他估摸著明天就能回來。
入夜時,我的院門又響了,這麼晚有人上門,嚇得我去廚房拿了一根擀面杖,才敢輕手輕腳走到大門口,透過門縫,我看到了一身邋遢的周文淵,我松了口氣,打開了院門。
「聽說你病了,怎麼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