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選妃,我奉命為世家小姐們畫像。
每到一處,總會有小姐塞來銀票並且叮囑我「多按太子的喜好畫。」
我連連點頭,露出專業微笑「您就放心吧。」
東宮裡面,太子望著畫像羞紅了臉「怎麼都……這麼大?」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1
費了我半個月心力的畫像被東宮侍衛紅著臉退了回來,「小蔡大人,這畫像殿下讓您再潤色潤色。」
我皺了皺眉:「周侍衛,這畫像我都是照著原樣一分不差地畫出來的,殿下還有什麼不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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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侍衛欲言又止,最後隻捏了捏腰帶嗫嚅道:「大約,大約是殿下覺得有些繁瑣。」
我沉思,寫實派不喜歡,難道太子鍾愛別的風格?
想到此,我拿起桌上西洋上貢的插畫大全認真研究。
恍然大悟。
太子原來是想看這樣的。
又耗費了半個月的時間,這一次我親自捧著做好的畫像給太子送了過去。
周侍衛恰巧在門口輪值,見到是我親切地笑:「小蔡大人,可是為殿下送改好的畫像?」
我點點頭,這半個月我都在改進新的畫法,隻為了今天讓太子眼前一亮。
周侍衛迫不及待地向太子通報:「殿下,小蔡大人送來了新改的畫像。」
太子慢悠悠地品茶,驕矜地應了一聲。
2
畫像徐徐展開。
太子噴了。
侍衛暈了。
我笑了。
望著太子殿下是看了又看,想來他滿意得不得了。
「銀,銀……」
太子瞪大眼睛,說話顫顫巍巍。
我狗腿地湊上前迎合「殿下噴出的這雪山銀針果然十分清香,不是凡品。」
「銀當!太銀當了!」
太子哆嗦著嘴角。
剛醒過來的周侍衛流著鼻血將畫卷收起來,接著連忙跑出去。
我正色道「殿下,這不是銀當,用我們畫師界的行話,叫藝術。」
「別跟孤狡辯!你,你一個閨閣女兒,畫的畫像不是像上次那樣誇張,就是和這次一樣露骨,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太子看著我,一臉恨鐵不成鋼。
人在屋檐下,我立刻低下頭「殿下說的是,那殿下想看什麼樣的?」
「穿好衣服,面容清楚,還有那些人原本什麼身段便是什麼身段,像你畫像中的那樣,本殿下從來還沒見……」
站得久了,我扭了扭腰。
太子臉上赫然一片緋色,接著將頭扭向一邊:「回到如意館裡,你好好反省,再將這畫像給孤送來。」
「為防你又作妖,先畫一幅你的自畫像來讓孤把關。」
太子走到我面前,忽然貼近我耳邊:「蔡卿卿,你也不想這樣的畫像被蔡大人看到吧。」
我打了個寒戰。
3
我的爺爺是三朝太傅,德高望重,人稱老蔡大人。
我的父親是兩朝元老,為國徵戰,人稱中蔡將軍。
我的哥哥是當朝新貴,嘴碎能說,人稱蔡蔡大人。
而我?我是黃金右臉,宮廷畫手,非禪宗弟子,街溜子,二世祖,從小撵雞逗狗,長大後追求藝術的小蔡大人。
整個家裡,我最怕的就是我哥。
我哥之嘴碎,念叨起來連唐僧聽了都要喊「師傅,別念了!」
如果讓他知道我畫這幅畫作,怕是要把我腦殼念炸。
望著一臉得意的太子,我小聲嘟囔「真是不懂藝術。」
太子沒有聽清,歪著頭問「蔡卿卿,你又在嘀咕孤的什麼壞話?」
我淺淺一笑,向太子比了個心「呵呵,臣是在說,殿下您折騰臣,可真是,踢到棉花啦~」
於是,我回到如意館繼續鑽研畫技,整日對著鏡子畫自己的畫像。
就在我糾結是用丹青成畫要不要加些西洋風格時,哥哥來到我的畫房告訴我父親打贏了邊疆戰役,從邊疆班師回朝。
我鋪開顏料高興道:「好事啊,父親便可回家養老,不用打仗了。」
「父親還帶來了番邦使臣,番邦小公主也一起來到咱們姜國,」哥哥欲言又止,「卿卿,你明白了嗎?」
我擺擺手:「明白了,咱家今年過年能吃上葡萄幹。」
哥哥臉上一黑:「要不你再想想呢。」
想到番邦小公主,我「哎呀」一聲,「不會是,我要有娘了吧?」舌頭頂了頂腮,「爹爹孤寡了一輩子,既當爹又當娘,他想找個伴,應該的。」
哥哥臉上更黑了:「蔡卿卿,你真是餓了,什麼飯你都想吃!」
哥哥錘了錘我的頭:「聯姻,你懂不懂!沈南昭要聯姻了!」
我「哦」了一聲,半晌,抬起頭,有些恍惚地望向哥哥:「哥,太子叫什麼來著?」
4
沈南昭帶著赫赫來找我時,我正在為小九接生。
小九是沈南昭在我及笄那年送的禮物,烏雲踏雪,平時總是懶懶散散的。
這次小九一共生了四隻崽,四隻崽毛色的出墨量由多到少,到了第四隻時,已是一片雪白。
小九護崽,我給她鋪好了墊子才出來見人。
走到堂前,我正好看見一襲紅裙的赫赫,她的裙擺飛揚,小麥色的臉上綴了些雀斑,兩雙眼睛好奇地打量四周,宛若林間小鹿。
不愧是邊疆第一美人。
想畫。
「你就是蔡卿卿?」
赫赫仰著下巴,眼神輕蔑。
我向兩人淺淺地見禮,應聲說是。
從我這個方向看去,赫赫的唇色紅潤,蓬勃的生命力比四周的草木更動人。
更想畫了。
沈南昭在一旁用手指戳了戳頭,擠眉弄眼地望向我。
以我和他多年打交道的經驗,他這一套的動作是在說「她腦子有點問題。」
?
堂堂一國太子,怎麼還罵人呢?
赫赫拿出一本書,手指快速地翻動,接著指尖按著書頁,一臉得意地念著書上的字「見到本公主,貽笑大方了吧!」
?
我這才看清她拿的書的名稱《玩轉離國攻略》。
見我一臉好奇,赫赫努了努嘴「本公主專門花了五錠金子,找了你們離國最有學識的人為本公主出的書,你們的風土人情,盡在本公主書裡。」
「別以為本公主是來和親的,就嘲笑我文化低。嘲諷你們,對本公主來說簡直易如反掌,易如反掌!」
赫赫自信一笑。
我望著書本合上後的「蔡」,哦,是我哥,那就不奇怪了。
可憐的赫赫,她還不知道,我哥欺負她不識中原文化,不知道在這本書裡都寫了什麼東西。
難怪沈南昭直接罵她,很難想象他們倆之前都聊了什麼。
5
沈南昭為小九帶了有小半院子的禮品,光是牛羊就有十多隻。
「烏金砚,賞你。」
沈南昭把烏金砚遞過來時我正在磨墨,今天是小九的大日子,我觀摩了許久想把她生崽的樣子畫下來。
「九九成,稀罕貨!殿下大氣!」
我連忙接過來,滿眼發光。
烏金砚從料子到打磨再到最後的成型,前前後後要花掉一個老師傅最少三年的時間,且沈南昭給我的這塊烏金砚更是佳品裡的佳品,石質溫潤如玉,發墨細膩。
我書房裡的砚臺眾多,獨獨沒有這個,一來是因為烏金砚價比千金,二來烏金砚技藝流傳甚少,要遇到一方合適的需要機緣。
我剛放好砚臺,小九聽到動靜便來到我的身下蹭來蹭去。
赫赫打量完四周,剛好看到小九,大約是沒怎麼見過貓,伸出一個手指便挑釁小九「大膽小貓,看到本公主還不退下。」
「別……」
「別用手指她……」
我剛要出聲阻止。
但,來不及了!
我和沈南昭眼睜睜看著小九開始弓著身子,豎起耳朵,歪歪扭扭地向赫赫竄過去。
「啊!這,這是什麼!」
赫赫聲音發顫「護駕,來人,快來人!」
小九聽到她的叫聲,嘴裡烏魯烏魯不停,赫赫的聲音給了小九鼓舞,她更癲了。
赫赫無處可躲,翻遍書裡也沒有這種應對情況,急得想要蹦起來。
小九反倒將身一扭,從她裙下跑出去了。
我拿出帕子給赫赫擦眼淚,安慰道「習慣了就好。我忘了告訴公主,小九還有個代號,叫神金。」
害怕歸害怕,赫赫還是向我預定了最白的貓崽。
她臨走前拽著我的手,「蔡卿卿,這一隻一定要驅完魔再交給本公主!」
我摸了摸鼻子,尬笑了一聲。
6
赫赫走了,房裡隻剩我和沈南昭兩個人。
有些尷尬。
「殿下您吃了沒?」
「嗯。」
「殿下您喝了沒?」
「嗯。」
「殿下您拉了沒?」
「嗯……嗯?」
沈南昭目光錯愕,一時噎住。
我嘿嘿一笑,咱老蔡也是個貼心人,作為臣子關心太子的吃喝拉撒怎樣都不過分吧?
「蔡卿卿。」
沈南昭單手支著下巴看我,目光中帶著些哀怨。
「孤馬上就要聯姻了,你就沒有什麼…想對孤說的?」
望著沈南昭扭捏作態的樣子。
我頓悟。
沉吟之後,我貼近他的耳邊,「殿下,《春宮圖》也是臣的拿手好戲,您是要含蓄朦朧式,還是大開大合式?」
沈南昭耳朵爆紅,修長的手瞬間捂住我的嘴。
「這這這,你你你,這這這……」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蔡卿卿,你腦子裝的都是什麼?」
他喟嘆一聲,泛著緋色的臉滾燙不已。
這個距離屬實太近,我們兩個的呼吸都糾纏在一起。
「殿下,你……」
我向前湊近。
沈南昭眸色漸深,一向清貴的臉上盡是渴求的模樣。
我知道,他在渴求什麼。
我的手指宛若遊魚滑進他的牙上,接著帶出一小塊綠色的菜葉。
「殿下,您牙縫裡,有菜。」
我輕聲說。
「啪—」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總覺得這句話讓沈南昭腦子裡的一根弦斷掉了。
「哈哈,有菜。這都被你發現了!蔡卿卿,你是有功之臣!孤,孤要他媽的好好賞賜你,哈哈!」
沈南昭滿臉扭曲地指著我手裡的菜葉,動了動唇角,半晌憋出來一句「賞你做太子妃怎麼樣?」
「我知道,現在說,有些,咳,尷尬。」
「可是朝堂催我聯姻,我不願意。」
沈南昭換了稱呼,無聲拉近我們兩個的距離。
「番邦和親並非非我不可,但是,卿卿,我覺得我的心裡,是非你不可。」
沈南昭像隻等待主人撫摸的小狗,眼睛亮晶晶的,帶著期待。
「我不同意。」
我面無表情,一口回絕。
「為什麼?」
沈南昭眼裡亮晶晶的東西瞬間碎掉,他頹然地問我,語氣低落。
「殿下,太子妃的稱號就像華麗精致的籠子,沒有自由,處處是束縛,我,不喜歡。」
「我心悅你,會對你好的,如果你嫁給我,我把最好的東西都給你,讓你開心快樂。我可以起誓!」
沈南昭盯著我,目光熾熱,似乎把這世間一切都能灼透。
「殿下為什麼不問問我,想要的是什麼?」
「你想要什麼?」
「我從小就有一個夢想」,我拽了拽衣角,羞澀一笑,「我想成為峨眉山的猴子,每日在樹上蕩來蕩去,想去哪就去哪,遇到讓我不爽的人,我就給他兩巴掌。」
「殿下,你能理解嗎?太子妃,是不可以在樹上蕩來蕩去的。」
沈南昭目光再次錯愕,二次噎住。
「你說的這個夢想有點超前,我回去再想想辦法。」
末了,沈南昭幹巴巴地撇出這一句。
接著,沈南昭不S心地追問「蔡卿卿,你對我沒有一點點喜歡嗎?」
「你還記得嗎,小時候我曾經在你家裡住了好段時間。我們還常常玩家家酒,你最愛做我的新娘。」
「你比我大兩歲,那時候會牽著我的手,穿一身粉色紗裙,總是對我淺淺一笑。」
沈南昭追憶往昔,試圖在我美麗的精神狀態下找出我和他之間的一絲絲情意。
我搖搖頭,指出一個問題「殿下說錯了一個點,那時我演的不是新娘,扮的是你的娘。」
我自幼喪母,沒有什麼母親的記憶,所以每次和沈南昭玩家家酒時都能沉浸式感受一下作為母親的模樣。
我對此十分迷戀。
那時候沈南昭才五六歲,我讓他叫我娘親,他就真的一口一個脆生生的娘親,哄得我心花怒放,真的就把他當成自己的孩子看。
如今的沈南昭早褪去當年的稚氣,身姿偉岸,樣貌出眾。
想到往年舊事,一種母性天然的關愛湧上我的心頭,我望著沈南昭,帶著慈愛道:「這麼多年過去,殿下長高了不少。」
沈南昭徹底凌亂了,他今天隻想為自己求個新娘,可沒想到繞了半天,自己還掉了個輩。
太難了,怎麼這麼難?
翻遍了話本子和故事集,沒有一個是蔡卿卿這一款的,回宮之後的沈南昭躺在自己的床榻上哀嚎。
他有什麼錯,他就是想討個媳婦。
7
赫赫鬼鬼祟祟地來找我。
上次我把那隻小白給她送過去,她很開心,並且答應我讓我給她作畫。
離畫像完工隻有一會兒的工夫,赫赫在我旁邊啃著甘蔗。
赫赫「嚼嚼嚼」,望著我的畫作滿意點頭,接著「嚼嚼嚼」,開口問我「蔡卿卿,狗子能喝水嗎?」
狗子是她給小白起的名字,她說狗子這名一聽就像狗,結果別人倒是隻貓,必然有出其不意的效果。
我送給她小白的時候叮囑了許多,這個細節當時卻沒想到。
一直擔心她可能照顧小白有些困難,現在好了,懸著的心終於S了。
「不用,她不愛喝。喝了水就活不了了。」
我望了她一眼,扭頭繼續上顏色。
「當真麼,那她會不會渴?」
「不打緊,勤換貓就行了。」
「那她渴了喝什麼?」
終於畫完了,我轉了轉有些酸澀的手腕,繼續胡言亂語「她得喝酒。梅子釀你知道嗎,就那個,可以使勁讓她喝。」
赫赫嚼完最後一口甘蔗,根本沒細想我方才的話,急忙忙地向外面跑「糟了,你不早說!我今早還給她喂水了!」
8
赫赫從故鄉來時帶了許多風俗畫,她說這是她阿媽怕她想家專門為她找來的。
我很喜歡。
赫赫送了我許多,她揚著得意的笑容:「你們這彈丸之地,沒見過這般有趣的畫作吧。」
這些畫作裡,最合我心的是一幅《鷹隼》,筆鋒犀利,野心飾於筆墨之中。
「眼光不錯,送我這幅畫的可是金帳部落裡未來的大司命,我大姐姐未來的姐夫們之一。」
我有點蒙:「之一?」
赫赫理所當然:「我們那邊部落和你們中原不同,我們是女人當家。一個部落的女人會有好幾個男人,像我阿媽,她就是百鄂的女王,在我們部落心裡,男人用來當奴隸,女人是來做掌權者的。」
「那你怎麼會被送來和親呢?」
「我有大概……」赫赫掰了掰手指頭:「十二個姐姐,大姐姐是最優秀的,而我開蒙晚什麼都不會,整日隻會騎著小馬闲逛。」
赫赫有些泄氣:「你們離國人誇我好看,但在我們百鄂,女人的外貌並非最重要的,人們信服的是她的能力。」
「我知道自己從小不大聰明,上次打仗我們輸了,阿娘也生病了。大臣們為誰去和親吵翻了天,這有什麼可吵的,不過是去千山萬水之外,我們百鄂的女人向來什麼都不怕,所以我主動要求來和親。」
聽到此,我心裡也有些感慨,我問赫赫:「離國贏了,你不恨嗎?」
赫赫擺了擺手:「這有什麼。我們百鄂統領的部落大小好幾十個,一次首領更換就要S很多人。這次我們百鄂和你爹爹打仗,你爹爹贏得很英雄,我們百鄂崇尚英雄。」
「沒有什麼恨不恨的,好好活著總比莫名其妙的S掉強。」
赫赫伸出中指逗小九,望著她發癲的模樣露出賤兮兮地笑。
我摸了摸赫赫的頭,「說得真棒。」
赫赫羞紅了臉,「真惡心!」
周侍衛給我送新出爐的藕粉桂花糕時剛好看到這一幕,他放下點心,一聲不吭地回了東宮。
「她真摸那個誰了?」
周侍衛點點頭。
「你真看見她摸那個誰了?」
周侍衛再次點頭。
「她從來還沒這麼摸過孤的頭……」
周侍衛重重點頭,接著,瘋狂搖頭。
殿下的這個眼神未免也太可怕了,失落幽怨,就像冷宮裡他以往看到過的棄妃一樣。
他還是先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