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還了,爹爹還了,曾鈺瑩也要還。
原來她根本沒有和離。
曾家雖然沒落,但曾鈺瑩骨子裡的小姐脾性難改。
兩情相悅時怎樣都好,柴米油鹽久了,卻是能磨掉所有情愛的。
曾她嫌北地寒冷,生活艱難,偷偷拿了家中的銀錢回了上京。
曾鈺瑩的目標原是曾經追求過她的公子。
可他們都不似爹爹那般傻,嘴上寒暄幾句便逃了。
不過有爹爹也行,忠心耿耿的小侍衛成了夏大人,怎麼不算意外之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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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北地那位,曾鈺瑩大概想不到,他立了軍功,成了比爹爹還大的官。
當初曾鈺瑩走時,家裡還有人,因著她卷走所有銀錢,沒能熬過那個冬天。
娘親動用關系聯系到那位。
沒幾日,曾鈺瑩曾經的夫君便借述職回京。
找到曾鈺瑩的那一刻,長鞭卷過,哀號響徹整條街巷。
「我自問待你不薄,曾家鼎盛不曾乘虛而入,曾家沒落亦多加照拂。」
「你不想過苦日子,我拼了命去爭。」
「走時我娘還把自己的袄子縫縫補補為你做了新衣,曾鈺瑩,你怎麼敢!」
曾鈺瑩被帶走了,隻剩哥哥和爹爹留在宅院裡。
不是曾鈺瑩的夫君心善,實是因為二人過得,沒比曾鈺瑩好到哪去。
新傷疊舊傷,很快爹爹發現自己虛弱到站不起來了。
他羞愧地躺在床上,心疼著曾鈺瑩:
「阿鈺,是我連累你了。」
曾鈺瑩哭得梨花帶雨,嘴上說得好聽,轉頭就不管爹爹了。
天氣尚冷,爹爹後背竟也長滿褥瘡,汙穢之物將血肉和棉被黏在一起,皮肉潰爛可怖,氣味令人作嘔。
哥哥倒是沒事,就是瞧著有些傻氣。
爹爹說要喝水,他張口應下,轉頭坐在一邊自顧自地玩。
問,就是:「你方才不是嫌我多嘴嗎?我不說話怎麼還錯了!」
到底沒有和離,娘親帶人接他們回府。
望著熟悉又陌生的二人,耳畔回響起那道聲音說過的話。
他說,娘親用出去的積分隻能按一定比例收回。
哥哥和爹爹這些年享受到的好處是實打實的,若收回,要承受數倍代價。
如今這些代價一一顯現,我幾乎快想不起從前一家四口其樂融融的好時光是什麼模樣了。
哥哥和爹爹對娘親仍舊有怨。
很神奇,時至今日,他們想到的還是曾鈺瑩。
回府後對娘親破口大罵:
「你怎麼能見S不救?阿鈺那般弱女子,回北地怎麼活?」
「怎麼不是你代替曾姨嫁過去!你這樣的妒婦,配那種S人如麻的惡鬼正好!」
哥哥揮舞著拳頭,想打人。
娘親抄起椅子,劈頭蓋臉就砸了下去。
哥哥被砸的頭暈眼花,娘親不甚在意地丟開椅子,神情漠然。
「有一點你說對了。不過不是蠱,隻是收回了送你們的奇跡。」
「常念啊,笨些就笨些吧。傻人有傻福,你說是不是?」
「夏元青,今後便是無人傷你,昔年為曾鈺瑩受下的傷,都會十倍百倍的回來。」
兩人愣了很久,喉嚨裡爆發出尖銳刺耳的叫聲。
可惜,也隻能叫兩聲了。
娘親在府上開闢了個小院子,將哥哥和爹爹丟在裡面。
不許人照顧,不給飯食,想要什麼自己動手,境遇同從前和曾鈺瑩在一起時一般無二。
有時候我會去看看。
娘親遇到過幾回,問我是不是不忍心。
我搖頭:「不是,娘親,我隻是不懂,他們為什麼那麼喜歡曾鈺瑩?如果是命運使然,那他們身不由己……」
「不是身不由己。」
娘親的眉眼溫柔下來:「之玉……」
我渾身一顫,不敢再看娘親。
是啊,我怎麼能忘了呢,我叫夏之玉。
是夏元青的阿鈺。
12
日子說快不快,說慢也不慢。
還剩三日就要到一月之期,可娘親的積分始終停留在八十。
我想剩下的是她曾贈予我的禮物吧。
隻是我想不出,娘親究竟送了我什麼。
便是沒有這份禮物,她待我已經如珠似寶了。
陸三和趙二學的是《女則》《女誡》,她們將被規訓成同自己娘親一樣,恪守禮教,三從四德的賢惠正妻。
娘親卻從不要求我學這些,哥哥學什麼,我就學什麼。
她說:「別信什麼女子無才便是德,之玉隻管隨心所欲地活著,娘親會站在你身後。」
她已給了我尋常女子不曾享受過的人生,足夠了。
剩下的日子,我會好好珍惜,然後親手送娘親回家。
可娘親好像,不打算離開了……
她收拾著行李,準備帶我去外祖家。
「江南和上京不一樣,微雨雙燕,海棠驚眠,你會喜歡的。」
「你外祖還會扎秋千,咱們再在院裡栽些果樹,春天賞花,秋天吃果子。」
我很驚喜也很忐忑:「娘親,我們以後都住在江南了嗎?」
「嗯。」娘親點點頭。
……
很久以後,我會想,如果娘親沒有回去會怎麼樣。
桃花開了,我學會了釀酒,回味甘甜,她肯定喜歡。
還有杏子、梨子,大白鵝養得白白胖胖,烤起來肥的流油。
但我沒機會讓娘親嘗嘗了。
因為動身前往江南那天,爹爹不知怎麼院裡跑了出來。
大概是將S之人的回光返照吧,他強撐著身子,往飯菜裡下了藥,而後逼娘親救他。
「玲琅,我知道自己要不行了,一夜夫妻百日恩,如果你不願意救我,那就一起下地獄!」
另一邊,哥哥取下油燈潑在屋子四角。
「對,大不了一起下地獄!我明明是狀元的命,不是傻子,不是!」
娘親那天胃口不好,並未用多少飯,她輕輕松松便制服了爹爹。
可是我太沒用了,貪嘴多吃,一會兒便渾身無力,被哥哥抓住。
刀刃劃開薄薄的一層皮,血液順著脖頸流下,是溫熱的。
一時間娘親猶豫了。
爹爹一臉勝券在握,哥哥挾持著我威脅娘親。
我急了:「不要管我,娘親,不要管我!他們已經瘋了!」
連那道沉寂多日的聲音也勸娘親:
「宿主,不要忘了自己的結局,眾叛親離,橫S街頭的滋味可不好受。」
不久以前我對這話還存著疑問,此時此刻,看著瘋魔的爹爹和哥哥,我相信是真的。
我那麼好的娘親,怎麼能落得這樣的結局。
而今日是最後一日了,不集齊積分,娘親就再也回不去了。
「可是他真的會S了之玉。」
「夏元青和夏常念不重要,之玉沒做錯任何事,她是我的女兒,我一定要保護他。」
「系統……」
眼看娘親要答應下來,我不知道所謂的系統在哪裡,隻能對著空中大喊:
「送娘親回去!把我身上的東西收回去!我不要了,我什麼都不要了,你送娘親走!」
——「滴!監測到 NPC 意願強烈,積分收回,返程道具已兌換。」
在一片錯愕、不可置信和憤怒的混亂中,那道曾令我無比惶恐的聲音,如今安定了我。
——「倒計時開始,三、二、一……」
「之玉……」
娘親瞪大眼,一把推開爹爹跑向我,最終在我離我一步時倒了下去。
我知道,那雙漂亮的眼睛再也不會睜開了。
我的娘親再也不會醒來,她回家了。
我垂頭看著娘親摸向我褲腳的手,眼淚一滴一滴砸了下來。
「娘親,娘親……」
「怎麼會這樣…騙人!」
哥哥頹然跌坐在地,爹爹目眦欲裂,粗暴地抓過娘親的身體。
「薛玲琅,不許S!我不允許你S!」
大概是娘親離開的緣故吧,曾經庇佑著我們的能量也消失了。
耳邊一片轟鳴,接著是無邊的黑暗。
13
其實我一直不知道娘親給了我什麼。
直到她離開後的第二個月,爹爹被抓走,原是他借職位之便幫皇子排除異己。
皇權之爭向來殘酷,東窗事發後,爹爹被推出來當了替罪羊。
盡管爹爹隻剩一口氣,馬上就要S了,還是作為罪魁禍首,判了斬首示眾。
至於我和哥哥,被丟進苦役,沒日沒夜的勞作。
哥哥已經不是原來的哥哥了。
他試圖將我賣給衙役,換份輕松的差事。
到底一同生活了數年,我仍舊會傷心:
「哥哥,在你心裡,我究竟是什麼?」
哥哥不以為然:
「矯情什麼,你們女子不就是我們利益互換的工具嗎?能讓你的兄長過得舒服點,是你的榮幸。」
哥哥哪裡蠢笨了,他分明精明得很。
娘親走前,替我置辦了很多東西,有塊玉墜子我一直貼身佩戴。
我為自己的名字感到惡心頹喪時,是娘親說:
「別多想,之玉是娘的珍寶,沒有什麼亂七八糟的意思。」
那是個小兔子形狀的墜子,我不舍地拿出來,塞進衙役手裡,討好地笑著:
「今後還望大人多多照顧。」
做苦役的地方離上京不遠,犯人多,事情也多。
因為那塊玉佩的緣故,我受了些優待,不多, 不用做最重的活而已。
慢慢的,我習慣了今日挖礦,明日開渠的生活。
夜裡躺在酸臭的大通鋪上, 挑著手掌的血泡時, 我會忍不住想娘親。
她回家了嗎, 過得開心嗎?
希望她不要擔心我, 隻是失去自由而已。
還有一條命在,我總能熬到天下大赦,離開這裡。
或許,再過三五十年,攢夠贖身的銀子, 也能離開這裡。
活著就有希望。
爹爹S後,哥哥變得越來越蠢笨, 時常做活到一半停下來犯痴。
任憑衙役的鞭子如何打在身上,他隻會抱頭痛哭, 連逃跑也不會了。
衙役尋了大夫來瞧, 說是刺激太大,痴傻了。
哥哥就成了看門的狗,一條鐵鏈套在脖子上,拴在門口。
「進了這地方除了S, 誰都別想出去。做不了活,當條看門狗也行。」
衙役這般說著,往哥哥身前丟下一塊骨頭。
哥哥終於以另一種方式實現了原本的願望, 他輕松了。
轉眼過去三年, 身邊陸陸續續有人被贖走。
隻有我和哥哥, 無人來贖。
說不失望是假的, 但生活早已教會我接受。
這日剛上工,有人喊我:「夏之玉,有人來贖你!」
我驚愕地握著鋤頭, 看著陌生的來人,沒說話。
我不認識他, 至少在他開口前,不認識。
「走吧。本來宿主離開小世界是不能再幹預的,但她求到主神, 做了十個任務,換你此生平安。」
眼淚「唰」一下落了下來。
我不知所措地抓著衣角,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
有很多話想問, 到了嘴邊又說不出來。
三年時間轉瞬即逝,回憶起來又何其漫長。
可我和娘親之間橫亙的已不是一個三年, 而是難以穿越的世界。
喉嚨裡堵了團棉花, 我聽到自己沙啞的聲音像臺破水車:
「娘親她,還好嗎……」
「很好,不用擔心。」
系統化作的人形忽然停下, 像是想起什麼,慢慢掏出一個荷包。
粉白色的,上面繡著一隻漂亮的貓兒。
「她讓我轉告你,能做你的娘親很開心。」
「之玉, 好好活下去。」
「嗯。」
我點著頭,走過躺在門口啃骨頭的哥哥,走過一片荒蕪。
陽光落在身上好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