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難渡》, 本章共4504字, 更新于: 2025-08-08 16:09: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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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懷川這樣含情脈脈地看著我。


 


深情得就好像愛了我一個世紀那麼長。


 


「我說的都是真的,我真的找到了……之後你隻要聽醫生的話好好治療就會康復,孟穎也是這樣的,等你康復後我們就一起回家好嗎?」


 


家。


 


我還有家嗎?


 


扇動湿潤的睫,我看向孟懷川,艱難地啟唇開口,「我想見小禮,可以嗎?」


 


那個孩子。


 


是我S前唯一的心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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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小禮身體怎麼樣,胃口好不好。


 


想見一見他。


 


再聽他叫一聲姐姐。


 


孟懷川答應了我會帶小禮來,可很長一段時間,他好像很忙,來的時候總是深夜。


 


有時會說很多話。


 


有時趴在床邊便累到睡著。


 


入冬後的第一場雪,我站在窗邊,望著雪色包裹的城市,銀色的,像一座冰雪王國。


 


十八歲時曾許願過想和孟懷川一起過冬,一起看初雪。


 


可隻要是和他有關的願望,好像從來就沒實現過。


 


18


 


病後第一次,孟懷川天沒黑便出現在了醫院。


 


黃昏了,房內罩著朦朧的橙黃色光暈。


 


他慢步進來,穿著板正的西服,還系上了領結,臉色蒼白,一動不動地看著我,神情悲戚得有些驚心。


 


「你幹什麼,小禮呢?」


 


他這樣子,實在將我嚇得不輕。


 


青天白日的,像個鬼一樣,明明要S的是我,怎麼好像他比我更脆弱。


 


我一開口。


 


他便哭了。


 


捂著面,低著頭,淚水從指縫中湧出。


 


好看的男人連哭起來都動人。


 


他其實說得一點沒錯,我就是個貪財好色的女人,好色到看到他這個樣子,忽然就不怪了。


 


我起不來,不然一定要將他抱在懷裡哄一哄。


 


他垂下手,餘暉落入瞳底,渾身上下都是陌涼和絕望。


 


我這才注意到,這些日子他瘦了許多,和在便利店見面時大不相同。


 


他走以後,薛家的保姆將小禮帶了過來,他還小,什麼都不懂,對生老病S的界限很模糊。


 


趴在我床頭時,小小的一個。


 


抓著我的手叫了很久姐姐,他伸出手來摸我的頭發時,我看到他被創可貼包裹住的小指,「小禮,你的手怎麼了?」


 


從我離開後,薛家的事情便和我再沒了瓜葛。


 


薛父不再允許我和母親聯系小禮,母親的S訊因此隱瞞了下來。


 


小禮在家裡過得怎麼樣,我也毫不知情。


 


「姐姐……」他目光純淨,是整個薛家最單純,最無辜的人,看著我落淚時,讓人心碎憐愛。


 


「和姐姐說,發生了什麼,好嗎?」


 


他斂下眸,「那姐姐可以答應我,帶我走嗎?」


 


我沒有答應他。


 


但還是從他口中套出了始末。


 


19


 


薛青青來醫院時,我正望著窗外發呆。


 


她走到我床邊,大搖大擺坐下,自然得像是回家。


 


我看著她,她看著我。


 


互相都猜到了對方心裡在想什麼。


 


「看來你都知道了。」


 


她輕蔑的目光在我身上遊走,「聽說懷川讓人把薛禮帶來,我就猜到他會告訴你,你那個弟弟表面看上去人畜無害,背地裡心眼子多著呢。」


 


我沒有力氣,否則一定會拼了命和她廝打。


 


「薛年,反正你也要S了,懷川呢,也不會娶我了,有些事我就不瞞著你了。」


 


在我惡狠狠的眼神下,薛青青從容不迫道:「你根本不會知道,因為你,我小時候過著怎樣抬不起頭的日子,所以在成年後我就偷偷來了滬州,我跟蹤你,知道了你和孟懷川的事情,我算計你,買通了男人送你回公寓。」


 


越說越激動。


 


她站了起來,「就連你的身世,也是我查出來後告訴父親的,你和你母親被趕走那天,是我這二十幾年裡最痛快的一天,我終於拿到了本應該屬於我的身份和地位!」


 


緩緩地,薛青青貼到我的耳畔,「包括……你最喜歡的那個男人。」


 


我的身體開始不住地絞痛起來,五髒六腑撕裂一般地疼。


 


我強忍著,對上薛青青的眼睛,「所以你就N待小禮,你打他,換掉他的藥,拔掉他的指甲,他隻是個孩子,根本不懂這些爾虞我詐,你還是人嗎?」


 


薛青青忽然暢快地大笑起來,「這算什麼,他又不是我的親弟弟,他在我眼裡就是個隻會花錢吃藥的廢物,早點S還能省點錢,不是嗎?」


 


她的指甲尖銳,塗上了亮晶晶的甲油,攀上我脖頸的時候,勒住呼吸,帶來致命的痛意。


 


「原本我的計劃都要成功了,隻要孟懷川娶我……可你回來了,為了你,他連仇都不報了,我騙他我和你骨髓匹配,他才答應繼續履行和我的婚約。」


 


可結婚那天,事情敗露了。


 


婚禮取消,也意味著我活下去的希望又渺茫了不少。


 


所以那天孟懷川才會跑過來,在我面前哭成那個模樣。


 


「薛年,我其實挺希望可以和你配型成功的,隻有這樣,我才可以掌控孟懷川一輩子,可我告訴你,就算配型成功……我也不會捐給你。」


 


她站起來,鄙睨著我,「你從小富有,含著金湯匙出生,我和你擁有同一個姓氏,就因為我母親沒有背景,我就要東躲西藏一輩子,憑什麼?」


 


在我近乎窒息時。


 


孟懷川和值班護士衝進來將薛青青拉開。


 


她一邊被推出去一邊張狂地大喊:「薛年,你該S,你該S,你偷了我的二十年,現在還搶走我的人!」


 


我靠在孟懷川心口,因為氣憤氣血上湧。


 


鮮血染紅了他雪白的襯衫,他緊緊摟著我,好像隻要松開一瞬,我就會一命嗚呼。


 


20


 


我吊著一口氣又被救了回來。


 


那之後,孟懷川每天都陪著我。


 


他好像要將我們之間浪費的時光都補回來,可隻要有空,他便會利用擠出來的那點時間處理工作。


 


薛青青N待薛禮的事情被挖出來,薛父被氣到中風。


 


孟懷川動用關系,將薛禮送到了國外養病。


 


如今的薛家不需要他動手,瓦解隻是遲早的事情。


 


我吃不下醫院的餐,他就買了營養食譜,親手做了送來,其他時候什麼都不做,安靜地坐在病房陪我。


 


他有時會靠在抱枕上小憩。


 


可一點風吹草動就會立刻醒來。


 


冬天有些難熬,這兩年我工作太繁重,陰雨天時骨頭疼,更別提寒冷的冬天。


 


孟懷川替我揉腿,掌心溫暖厚重。


 


我看著他,於心不忍。


 


為什麼要將時間浪費在一個將S之人身上呢?


 


「孟懷川,我沒錢給你。」


 


醫藥費都是他出的,將所有積蓄給表哥時,我是沒打算活的。


 


他停下手抬頭看我,眼睛裡像下過一場雨,能化了人的心,「別趕我走,好不好?」


 


他怎麼能這樣呢?


 


以前分明都是他要走,我努力挽留,撒潑打滾,上蹿下跳,可每次他都走得決絕。


 


就連喝醉時抓著他求他留下來照顧我,他都半點不為所動,走時還要丟下一句:「我對調色盤沒興趣。」


 


臭小子。


 


多少次我都想咬住他,把他的肉一片片撕下來,讓他隻屬於我。


 


可我又舍不得。


 


隻能被他欺負。


 


我眨著眼睛看他,看著看著就流了淚,他用指腹拭去,又放在唇上含住,簡直犯規。


 


哪還有第一次見到他時的疏冷端正。


 


21


 


二十歲,他是高才生,家境清貧,成績優異,入校後惹得不少女同學心花怒放。


 


可我不是。


 


我的路是家裡安排好的,原定十八歲後出國留學。


 


走之前,在夜店遇到了被圈內二世祖欺辱的孟懷川。


 


他被對方潑了酒,酒精順著面部骨骼流淌而下,浸湿了制服衣領和額前發,迷幻的燈光折射在他身上,像顆落入風塵的寶石。


 


當著那麼多人的面,他被罵得狗血淋頭。


 


領班要他道歉,他緊抿著唇,「不是我的錯,為什麼要道歉?」


 


那群人聽了這話,揚言要孟懷川跪下。


 


我看不得漂亮人受委屈,撥開人群衝了進去,盯著鬧事的二世祖,「看看這是誰,大老遠就聽到你在這嚷嚷,口氣比腳氣還大,嚇唬誰呢?」


 


那時我還是薛家千金,人人讓我三分。


 


我護著孟懷川,就沒人敢欺負他。


 


回過頭,我關心他,「你沒事吧?」


 


他不感謝,反倒暗道了句:「一丘之貉。」


 


明知是個軟硬不吃的,我還是一頭栽了進去。


 


……


 


最難熬的冬天過去。


 


我硬是活了過來,可傷病的疼痛折磨要比S,難扛上千萬倍。


 


孟懷川知道我喜歡下雪,用掌心託著一枚小雪人哄我開心。


 


春天時又給我摘來一大束迎春花,空蕩蕩的病房被他添上一抹鮮活的色彩。


 


可花終究是會枯萎的。


 


夏天時,他便不怎麼來了。


 


在我以為他終於累了,終於想通了要開始新生活時,主治醫師告訴我,我或許還有救。


 


22


 


夏末時,我第一次見到了孟懷川的母親。


 


她看上去並不年輕,眼角的皺紋和鬢邊的白絲寫盡了她年輕時的辛酸苦楚,一想到這些是薛家造成的,我便愧疚到無言以對。


 


「你就是小年吧,經常聽孟穎提起你。」


 


我不知該怎麼面對她,隻低低道了聲:「阿姨好。」


 


看著我時,她蒼老的眼睛被淚水模糊,「小年,阿姨知道你是個好孩子,是你救了孟穎,你和薛家那伙人不一樣,但你能不能好人做到底?」


 


她這話,我是不明白的。


 


「因為你的病,懷川什麼都不做了,拼命找讓你活下去的方法。」


 


「……我不想這樣的,阿姨。」


 


我的病有多嚴重我是知道的,我原本隻打算找個犄角旮旯,無人知曉的S去,現在的狀況,不在我的預料之中。


 


孟母邊說邊擦起了眼淚。


 


「前陣子你的配型有了消息,可有個孩子排在你前面,懷川去找了那戶人,求他們讓給你。」


 


眼淚擦不盡,她便由著它肆意地流,「懷川小時候也是過過好日子的,後來他父親被害,家裡破產,即便日子那麼難了他都沒求過什麼人,這次為了你,他下跪磕頭,日日夜夜守在別人家門口,還被打破了頭。」


 


「……小年,你讓他回來好不好,他這麼作踐自己,你不心疼嗎?」


 


沒等我叫孟懷川,他便回了滬州。


 


他想裝作什麼都沒發生的樣子,可我還是看到了,看到了他藏在發絲下細長的傷痕。


 


「疼嗎?」


 


我抬手,摸上去。


 


對視的一眼,他便什麼都明了了。


 


他趴在我肩頭,泣不成聲地說著,「為什麼呢,我可以把所有錢都給他們,房子車子,要什麼都可以,可那對夫妻什麼都不要……」


 


「他們隻要自己的小孩活下去。」


 


孟懷川知道自己這麼做是不對的,他沒理由仗著有錢就插隊,因為我,他也變成了自己最厭惡的樣子,光風霽月的人用金錢去誘惑貧苦人家舍棄自己的孩子。


 


他唾棄自己,和當年背著所有人和我在一起時一樣,煎熬並不安。


 


在看到那個病重到奄奄一息的孩子時,他便堅持不下去了。


 


臨走時,還是留下了錢。


 


時至今日。


 


他也深刻體會了一把我曾經的無助。


 


23


 


在他的悉心照顧下,我熬過了整整十個月。


 


這已經是奇跡了。


 


十月時,我出了院,並不是狀況有所好轉,隻是我不想S在醫院。


 


孟懷川將我接回家。


 


我們好像又回到了三年前在校外小公寓的日子,隻不過那時都是我遷就他,依賴他,這下輪到他來照顧我,給我端茶遞水。


 


我靠在他的懷裡,掐著日子算。


 


「冬天來之前我們去平郊走走吧?」


 


我記得那裡有一大片銀杏樹林。


 


「好。」孟懷川蹭著我的額頭,他什麼都答應我,溫柔得不像話。


 


除了在吃藥這件事上不允許我自作主張外,對我幾乎算得上百依百順。


 


十一月,銀杏泛黃,金燦燦的,落葉從頭鋪到尾,遠遠開去像一片未開採的柔軟金礦。


 


孟懷川鋪好野餐墊,將食物從車上拿下來。


 


他揭開三明治的包裝紙遞給我。


 


咬下一口, 我忽然便想起在便利店那個又幹又酸的三明治,「你那天, 為什麼會出現在那裡?」


 


他知道我在說什麼的。


 


「有人告訴我在滬州看到了你, 我找過去的, 在進去以前,我在外面盯了你三個晚上,知道你在酒店打工, 故意讓人定在那裡應酬, 又點名讓你服務。」


 


這世上哪有那麼多巧合, 不過是有意為之。


 


我點點頭, 繼續咬, 咽下一口又抬頭看他,「草莓味的,好用嗎?」


 


他一愣,笑了。


 


「薛青青故意的,她在父親房間見過你的照片。」


 


「你是想讓我吃醋嗎?」


 


「你吃醋了嗎?」


 


「沒有。」


 


他有些不開心了,「我說我愛薛青青,說我要和她結婚的時候呢?」


 


我垂下手,無奈地瞥他,「你不用 L 號的啊, 就算要氣我也嚴謹一點呀。」


 


落葉在面前洋洋灑灑飄過, 落到孟懷川頭上, 他一下子泄了氣,不平道:「薛年, 我怎麼總是輸給你呢。」


 


我拿下他頭頂的落葉,放在眼前, 隔著透光的樹葉, 將孟懷川的臉刻在了心上。


 


「孟懷川, 回去給我做長壽面吃吧。」


 


他整理好野餐墊, 拿在手上, 「你想吃,我就做, 以後每一年,都做給你吃。」


 


我走得慢。


 


他拿著東西, 走在我前面。


 


好像回到了那一年,漫天白雪, 孟懷川打著傘,大步走在雪夜中, 我一邊跑一邊喊, 「孟懷川,等等我, 等等我呀。」


 


但這一次。


 


不要等我了。


 


「砰」的一聲,滿地的銀杏葉被震出波動。


 


孟懷川背著身,掌心猛然一緊, 沒有回頭, 笑聲裡隱約有哭腔, 「薛年,別鬧了,快跟上我, 不是要吃長壽面嗎?」


 


一陣輕風越過樹林,樹葉沙沙作響。


 


隨後,歸於寧靜。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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