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太極殿內,關於他是否應當順勢稱帝的爭論,還在繼續著。
但魏劭已神遊太虛。
前日,他收到了來自漁陽的消息。
小喬順利生產,替他生下了一個女兒。
祖母起名腓腓。
魏劭想象女兒軟軟的小身子被自己抱在臂膀中的情景,目光不知不覺就變得溫柔了。
唇角也微微地翹了一翹。
將臣終於覺察到了君侯臉上的那絲神秘笑意。
紛紛停了下來,看著他。
魏劭回過神,對上左右一雙雙正盯著自己的眼睛,動了動肩膀,皺眉道:“幸遜雖死,但劉琰於琅琊稱帝,樂正功牢據漢中,南方尚有吳越、長沙。我不過攻下了區區一個洛陽而已,何以就能高枕無憂,面南稱帝了?此事往後不必再議!”
眾人噤聲,隨即齊聲道:“主公英明,我等遵從。”
議事後,魏劭留公孫羊,先問京兆、左馮翊、右扶風三地的控防情況。
公孫羊有些莫名。
這三地拱衛洛陽,地理重要。攻下洛陽的當夜,便立刻發兵,三日內迅速佔領,將三地牢牢地控在了手上。
都是君侯自己親點的兵將。
也不知道他怎突然像是忘記了,留下自己就問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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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裡疑惑,面上卻也沒表露,隻道:“主公放心,三地都已經牢牢把控,絕不會有失。”
魏劭點了點頭:“先生做事,我一向放心。既如此,這裡暫時也無我的事了,我便先回漁陽一趟。”
說完,見公孫羊看著自己,便道:“也無甚要緊的事。就是前兩日收到信,女君替我生了一個女兒。”
他神色淡淡。
“她有些想念我了。”他了輕咳聲,又道。
公孫羊這才明白了君侯的心思。
忍住笑,道:“恭喜主公明珠入拿!莫說女君告了思念,便是女君不說,這一場仗,打了這麼許久,如今大勝,主公也該回去看看了!主公放心去,此地有我!”
魏劭便微笑:“有勞先生了。”
將剩餘事情交代完,等公孫羊一走,立刻喚雷澤,點了十數人,預備動身。
臨行之前,卻忽又想起了一件事。
魏劭遲疑了許久,最後終於下定決心,將魏梁喚了過來。
屏退左右,隻剩魏梁一人。
“主公喚我,有何吩咐?”
見君侯遲遲不語,似接下來想說的話頗為難以啟齒似的,平常罕見,便又道:“主公若有事,但凡吩咐便是!”
魏劭終於道:“我想派你,去東郡走一趟。”
魏梁一怔。
“我若沒記錯,這月的初七日,是東郡郡公喬平四十壽日。你代我去一趟,記著,以女君名義,給他送份壽禮過去。再傳個消息,告訴郡公,說女君已順利誕下一女,母女皆平安。”
魏梁驚訝。
但很快道:“遵命。”
“之所以派你去,是因為從前你去過東郡,和喬家人相識……”魏劭解釋。
“主公放心。我必將事情辦的妥妥當當,”魏梁笑道,“和喬公子鹿骊一別,也有些時候了。恰好李大將軍前幾日剛跟我提起了喬公子。此番過去,正好和他見上一面,看看他武藝今日如何了。”
“你許久沒回去了吧?我記得去年整整一年你在並州,又打了這樣一場仗,如今才稍得以放松。東郡回來後,我放你假,你也回去看看嬸母吧,還有嫂夫人。”
魏梁已有一年半沒有回過漁陽了。
聞言喜出望外,急忙道謝。
魏劭微笑點頭:“也無別的事了。壽禮我備好後,叫人送去你那裡。”
……
次日,晨光熹微,一列戰馬十餘人,從洛陽的東城門疾馳而出,沿馳道往北,絕塵而去。
魏劭踏上了北歸的路。
幹戈兇戰,本容不下他有太多的雲夢闲情。
但對她的思念,和得知自己成為了人父的狂喜之情,從看到那封家書的一刻去,再也無法抑制,從這個原本有著一副鋼鐵意志的男人的心底裡,溢滿了出來。
以致於他覺得自己再也沒法耽擱下去了。
樂正功,劉琰,還有稱帝……
這些事,也是可以暫時先緩一緩的。
他現在必須要盡快見到她,還有他們的女兒。
否則他要受不了了。
一早他北上的同時,魏梁也帶一隊隨從和禮物,上了去往兖州的馳道。
送給喬平的壽禮,也是魏劭昨夜親自精心挑選出來的。
一對玉龍佩,一雙高足金杯,十匹織有流雲長壽、長樂明光絢麗紋樣的缂絲錦,還有兩幅名家帛畫。
對於自己竟做出了這樣的事,即便魏梁人已經去往了兖州,魏劭剛開始的時候,心裡還是有些不安,甚至羞愧。
如同徹底背叛了父兄,他覺得自己愈發沒有膽氣踏進家廟了。
但是,喬平當年並沒有直接參與那一場戰事。
他是她的父親,自己女兒的外祖父。
既然陰差陽錯,已經娶了小喬,如今她又給自己生了孩子,那麼父親和兄長的在天之靈,想必應該也是能夠體諒他的。
何況,這應該也是祖母的意願。
他知道祖母應該一直希望他能不必那麼糾結於過去的仇恨而不可自拔。
他需要學著去做一個如同祖母那般,有著寬廣心性的人。
上路後,魏劭便不斷地這樣安慰著自己。
終於,隨著距離漁陽的路程一天天地縮短,他心底裡的那個矛盾,徹底地被另一種即將就要見到她和女兒的情感所掩蓋了。
他不再去想別的了,滿心隻感到了無比的欣喜和期待。
……
這天入夜,他終於行到了任丘城。
倘若馬不停蹄,距離漁陽,隻剩兩天的路程了。
魏劭覺得自己完全可以繼續朝前趕路。
但閃電撕裂了夜空,雷聲在頭頂沉悶地滾過。
天下起了雨。
雷澤他們的臉上,也都露出了疲倦之色。
魏劭便命停下,當夜住進任丘驛庭。
一路皆輕裝簡行。到了這裡,也命驛丞不必驚動任丘令,他隻落腳一晚,明早便繼續上路。
雷澤著人將那隻箱子搬了進來,置於案面之上。
箱子高寬尺餘,箱面飾以整張有著美麗紋路的蟒皮,有些分量,雷澤也不知道裡面裝了什麼。
魏劭自己也感到疲倦了。
但精神卻十分亢奮。
他在深夜驛舍裡的床上,閉目聽著遠處天邊滾過的陣陣悶雷之聲。
雨點淅淅瀝瀝,砸落在他頭頂的瓦片之上。
此情此景,令他不禁回憶起了去年的那個夜晚。
也是這樣的一個雷雨夜裡,他隻身追她到了驛舍,終於將她追上。
他在她的面前,屈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