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裡沉寂了下來。
小喬的耳畔,隻剩下了她自己的因為憤怒而變得急促的呼吸之聲。
她的後背依舊緊緊地抵靠在牆上。她閉上眼睛,良久,慢慢地睜開,微微仰臉,對上了魏劭的兩道眸光。
“這便是你攔我信件的目的吧?不想讓我知道你已經在對付我的家人了。”
她的聲音嘶啞。
“我知你心裡始終放不下父兄之仇。你要出手對付我的家人,可以,我無權阻攔。但你不應當這樣欺我!你一面口口聲聲地說喜愛我,讓我以為你會對我家人的寬宏而心懷感激,抱著幻想,一面背過身,你卻做這樣的事,意圖對他們不利!在你眼裡,到底把我當成什麼了?”
她雙眸中的怒火已熄去,黯淡而無光。
“魏劭,你令我很失望。真的失望。”
小喬凝視著他,最後慢慢地,一字一字地道。
魏劭盯著她,呼吸漸漸變得粗重起來,忽一個轉身,撇下了她便朝門口大步走去,到了門口,又停了一停,回頭道:“徐淮一帶,地理重要,我志在必得!囊中之物豈容旁人覬覦?若不是看在你的面上,我早就叫楊信全力將那流民首趕盡殺絕了,何至於讓他坐大到今日足與楊信抗衡的地步?”
說罷咣當一聲,甩門而去。
第124章
二人一旦交惡吵架,魏劭向來就有怒遁之傳統。
小喬早見慣不怪了。
他放下最後一句話就跑人了。小喬兩腿也軟的已經沒了半分力氣。後背貼著牆,慢慢地滑坐到了地上。
打了他臉的那隻手掌心依舊麻麻的,像有無數根針頭在密密地刺,帶著殘餘的鈍痛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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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她此刻胸口心髒這個部位的感覺。
她覺得堵,堵得慌,連氣都快要透不出來了。
片刻之前,她確實一時控制不住情緒,打了他耳光子。
但魏劭也同樣狠狠地打了她耳光,徹底把她給打醒了。
曾經情到濃處,也不是沒有樂觀地幻想過,就算魏劭難消他心裡對喬家人的恨,因為自己的存在,多多少少,他或許不會真的痛下狠手。
或者,至少不會是現在。
現在他們的關系,是如此的親密啊!說熱戀也不為過。
卻沒有想到,現在他就能背著她要幹掉對他而言並無半點現實威脅的自己的姐夫。
以後,他對自己情淡愛弛了,還會有什麼事是做不出來的?
小喬的腦海裡,不禁又浮現出蘇娥皇被施以劓刑的情景。
盡管她並沒親眼目睹,卻能想象。
小喬打了個寒顫,急忙將腦海裡想象出來的那可怕一幕給驅除出去。
不要想了,不要再想這些了。她在心裡反復地告訴自己。現在她應當想的,是如何再想想辦法,看能不能先解靈壁之困。
以後,該做什麼做什麼,再也不要對魏劭抱任何的幻想了。
她終於定住心神,慢慢地扶著牆,站直了身體,目光在這間書房裡慢慢地掃視了一圈,最後朝擺在正中的那張寬大的案幾走了過去。
大喬信說,燕侯應是對比彘存了誤會,這才會有楊信攻打之局。
比彘已去信給了燕侯,願能消除誤會,化解幹戈。
大喬說,她本不想讓阿妹知曉此事。但若阿妹看到了她的這封信,則表燕侯未能接受比彘的和解之意。
盼阿妹能從旁協助一二。
此也為最後和解的希望了。
魏喬兩家既結姻親,從前自己又在大喬面前表露和魏劭的恩愛,在大喬看來,便應當如同魏劭已經化去兩家仇恨了。所以她才以為是存了什麼誤會,才會有楊信攻打之局。
也怪不得大喬會如此作想。
便是連小喬自己,剛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一度也難以置信。
……
小喬來到魏劭的那張大案之後,在掉地上的一堆簡牍裡翻了翻,又找案面上剩餘的簡牍和帛卷。
都是各地傳來的簡報、軍情,不是她要找的。
她翻遍了書房能存信件的地方,倒給她翻出來了自己最先寫給大喬的那封信。
被他壓在了一疊戰報的中間。
獨獨不見她想找到東西。
她再環顧了一圈書房,視線落到了擺在大案之側地面之上的那個字紙簍裡。飛快過去,翻了翻,終於從裡面拿出來一個原封未動的信筒。
小喬開了信筒,取出裡面的內瓤,展開掃了一眼。
終於找到比彘投來的那封書信了。
……
公孫羊在衙署的公房裡,草擬文書,走筆如飛,近侍從外一溜煙地跑了進來,稱女君來了。
公孫羊一怔,忙放下筆,起身待要出去相迎,抬頭見門口一道櫻紫身影一晃,女君已入內,忙上去,掩飾詫異,躬身道:“不知女君前來,有失遠迎。”
他還有後半句話未說,便是“有何貴幹”。
女君突然出信宮來這裡,自然不會使無端端想起來探望自己的,必定有事。
小喬微笑道:“先生無須多禮,我來,是有一事。”
公孫羊一邊讓座,道:“女君有何吩咐,打發人叫我一聲,我去便可,怎敢勞女君玉駕到此?”
小喬入座,開口便道:“不相瞞,我來,是為靈壁之局,求教於先生。”
公孫羊一怔。
小喬取出帶來的信。
“此為比彘傳給君侯的一封書信。”
公孫羊又一怔。忙接過,展開瀏覽,看完沉吟。
小喬道:“比彘之意,信上說的十分清楚。並無意要與君侯為敵,更無意爭奪徐州。如今固守靈壁,隻為在這亂世能有一方立足之地。為表誠意,他願讓回崤地。那楊信卻聽君侯之命,再次興兵攻伐。並非我姐夫懼他,而是此戰實在來的莫名,他也不願令我夾在中間左右為難。我知先生高瞻遠矚,洞若觀火,靈壁一地,值此時刻,究竟值不值得君侯如此大動幹戈要去奪取,先生當比我更清楚。我懇求先生能以大局為重,出言再勸君侯,勸他勿再一意孤行,因小失大。非我恫言,比彘之能,有目共睹,倘他真被逼到沒有退路,誓周旋到底,徐州日後局面到底如何,無人能料。”
小喬說完,注視著公孫羊。
公孫羊從座榻起身,一手背後,一手捻須,來回慢慢踱步數趟,忽看向小喬:“女君既不願君侯與比彘為敵,為何不親自勸君侯?女君之言,當比我更入君侯之耳。”
“我既求到公孫先生面前,便也無不可說之言。當初我何以會嫁君侯,先生當知之甚多。我懷修好之心而來,雖一向勉力而為,但終究有做的不夠之處。實不相瞞,今早便因靈壁之事,我觸怒君侯,他拂袖而去。楊信聽君侯之命攻伐比彘,此既出於我喬魏兩家的私怨,卻又不盡然僅僅隻出於私怨,也關乎君侯的天下大計。如今比彘來信主動求和,盼能消除誤解,君侯卻置之不理,竟連看都不看一眼。如此行徑,離理智二字所去甚遠。他放不開兩家仇恨,又被我觸怒,此事我再多說,料他也是聽不進去了。故我轉而來求先生,請先生再為君侯闡述利害,分析條縷。無論能否化去幹戈,我都是感激不盡。”
小喬從座上起身,行到公孫羊對面,停步,朝他深深一鞠,慌的公孫羊忙雙手扶住,還禮道:“女君禮重了!”
沉吟了下,道:“實不相瞞,我與女君所想,不謀而合。君侯此時驅楊信攻比彘,確實不合常理。此事先前我也勸過他一回。奈何君侯不聽。如今既有比彘手書,又承蒙女君看得起我,親自來此,我更當盡力,且再試上一試。若能成,既解女君之憂,也少節外生枝。”
小喬向他再次深深道謝,道:“先生若見了君侯,可直言我曾來過,是我將比彘之信轉交給先生的。”
公孫羊喏。
便在此時,外頭傳來一陣疾步踏地而來的腳步之聲,一個高大玄衣身影徑直而入,來人看到小喬,一愣,隨即便寒了臉,兩道劍眉深深蹙了起來,卻也不發半點聲響,隻站在門側,高傲地轉過臉,隻拿半張側臉對她。
不是旁人,正是片刻之前剛吃了小喬兩記巴掌的君侯魏劭。
看他右邊朝來那半張俊臉,大約是臉皮頗厚的緣故,先前被落下的指痕已經褪去,看不出什麼端倪了。
小喬朝公孫羊最後行了一個謝禮,道:“如此拜請先生了。”說罷從魏劭身邊經過,出門去了。
公孫羊送她出門。
小喬請他留步。
魏劭扭頭,盯著小喬漸漸遠去的背影,等公孫羊回來,向自己行禮,方冷冷問:“她來這裡做什麼?”面上掛了一臉嫌色。
公孫羊隻請魏劭入座。先詢他來此的用意。
“楊信攻靈壁,已將近一月了,可有新的消息?”魏劭眉頭皺著,一臉不耐。
“暫無流星快馬。想必依舊維持對峙局面。”
以楊信十萬人馬,加薛庵徐州軍,如此陣仗,竟也打不下靈壁,雖不能稱敗,但也足夠丟臉了。
魏劭臉色陰沉,沉默片刻,咳嗽了聲,動了動身子,又冷冷地問:“方才她來做什麼?”
公孫羊方道:“也是巧了,女君也是為了靈壁之局而來。方才轉了封比彘的信給我,說本是致主公的,奈何主公不收,她便轉我這裡。”
魏劭手掌“啪”的一聲,重重地拍在了案面之上:“豈有此理!”
拍的筆墨砚臺都微微跳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