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喬讀信之際,春娘在旁笑道:“信上都說了什麼?可說小娃娃了?如今應也有六七個月大了吧……”
小喬起先笑容滿面,但還沒看完,臉色已大變,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又從頭到尾,飛快看了一遍,手都控制不住地微微抖了起來。
春娘也覺察了她異樣,見她一張臉驟然就變得雪白,唇也褪了血色,嚇了一跳,慌忙問:“出了何事?信上說什麼了?”
“宗郎君走了嗎?”小喬問,不等春娘回答,抬腳便往外而去。
她心緒太過紊亂,手腳都在發抖,以致於抬腳邁出門檻的時候,腳尖竟被絆了一下,險些撲倒在地,幸好春娘眼疾手快,從後一把扶住,更加驚慌:“到底出了何事?你走慢些,婢扶你去。”
小喬閉了閉眼,勉強穩住心神,一語不發,飛快來到了信宮側門。
第123章
小喬回來,便坐了下去,一直在出神,一動不動。
方才她在側門旁的角院裡見了宗忌,問了些靈璧的戰況。春娘也在側,終於明白了點發生的事。
宗忌說,他出來的時候,楊信正攻崤地,薛庵也聞訊再次而至。但請女君勿過於憂心。崤地易守難攻,比彘用兵屢有奇計,且楊信薛庵也相互有所防備,靈壁暫時應當無虞。
宗忌還說,他昨日到此,目的是為比彘傳書君侯。但君侯並無回信。
他雖不知比彘書信內容,但知必是和靈璧戰況有關。依舊期盼君侯能有回信,故自作主張,請女君幫忙,再催問一聲。
聽來的消息讓春娘十分擔憂。
宗忌雖說靈璧暫時無虞,但是就連春娘也聽了出來,靈璧如今的安全,其實已經岌岌可危。
女君方才讀信之時,反應如此之大,想必也是因了擔憂靈璧的戰局。
Advertisement
春娘猜測,比彘寫給君侯的書信,內容應是求助。
大喬給女君的信,內容應當也是如此。
此刻回來,見她坐那裡神色僵硬,春娘更是擔心,上前開解勸道:“女君勿憂。前次薛泰攻兖州,男君便出手相幫,化解了為難。如今靈壁有危,女君好好和男君說,男君應當也會幫忙化解……“
“春娘,把賈偲給我叫來!”小喬忽然道。
春娘話被打斷,看了小喬一眼。
她的臉色比起方才,似乎已經鎮定了不少。
略略遲疑了下,應了一聲,忙出去傳話。
春娘出去後,小喬閉目,長長地呼吸了一口氣。
……
賈偲忽聽女君傳喚,不敢怠慢,急忙趕了過來。在女君居所的內門外階之下等著。
他等了許久,心裡開始感到忐忑之時,忽聽到輕微的窸窸窣窣腳步之聲。
抬眼,看到一道熟悉的亭亭身影從甬道的另頭現身而來,心微微一跳,不敢再細看了,忙低頭。
小喬停於門階之上。等賈偲向她見過了禮,目光落到他的臉上,一語不發。
賈偲被她看的心砰砰的跳,又心虛,加上天熱,額頭汗都冒了出來。
半晌,終於聽到女君的聲音在他頭頂傳了過來:“賈將軍,前次我託你發往靈壁的信,遲遲沒有回音。許是路上丟失也未必。因事關重大,我想了下,還是另寫了一封。煩請賈將軍再幫我遞送出去。”
賈偲先是松了一口氣。
心裡接著又泛出了一絲愧疚。
遲疑著,看到女君已朝自己遞過來信筒了,忙上前雙手接過。
“多謝賈將軍了。”
小喬朝他微微一笑,轉身而去。
賈偲目送女君背影漸漸遠去,手裡緊緊捏著那個仿佛有點燙手的信筒,想起她方才的那一笑,心情忽然變得無比低落,在階下立了良久,方轉身慢慢地離去。
……
傍晚,魏劭歸,下馬入內,賈偲迎了上去。
賈偲之父,從前是魏經帳下的將軍,後戰死。賈偲十六歲入虎賁。魏劭兩年前起,委他虎賁校尉官職,可見信任。見他迎來,一邊入內,隨口問:“今日可有事?”
“稟君侯,今日無事……”
魏劭點了點頭,闊步往前。
賈偲注視君侯背影,心內天人交戰。忽想起十年前初入虎賁所發的忠誓,手心涔涔,終是追了幾步,上去道:“隻有一件。女君囑我,再往靈壁發信。”
雙手終於呈上信筒。
魏劭停步,視線落到信筒上停了片刻,接過來,入射陽居,徑直去了書房。
上次那封被他截下的信,他自然看過了。
他的妻在信裡,主要是問綠眼流民首和楊信薛庵的交戰情況,再問他夫婦日常和那個小娃娃的近況,這些都被魏劭自動忽略掉了,吸引了他注意力的,是她在信裡寫的一段關於她自己的日常,提到了他。
她說,“……信都是我與夫君初見、大婚之地,今故地重遊,感慨之餘,亦頗多歡欣。我與夫君曾夜登檀臺之頂,星漢燦爛,映照穹頂,彼時情景,歷久難忘……”
就是這寥寥的幾句,魏劭背著人,反復地看了好幾遍。
他命賈偲攔截妻子信件,本意自是不欲讓她知曉自己正背著她對她那個流民首姐夫做的事。
幹脆掐了她和那邊的通信往來,她就不可能知道詳情了,如此可免後患。
卻沒想到,意外看到了這麼一段信上內容。
當時他有一種偷窺到了妻子內心隱秘般的興奮刺激之感。
這些她都從來不會和他講的。
他原本打算燒了她的信的。留著日後萬一被她看到了麻煩。
但因為信上寫的這段話,他就舍不得燒了,藏在了書房裡。
今天又攔下了一封她的信。
魏劭此刻的心情,又是好奇,又隱隱帶了點期待。
不知道她這回發出去的信裡,會說什麼?
……
魏劭取小刀撬開信筒,裡面抖出一方雪白的帛缣,整整齊齊地被卷了起來,以一根綠色絲帶縛腰。
魏劭解著絲帶。一時解不開打的結,性急一把扯斷了,迫不及待地展開。
他的視線落到帛缣之上,目光頓時定住了。
帛缣正中,隻一列四個大字:恥乎,魏劭?
字蘸濃墨,墨跡深深地透入織物的經緯,一絲絲地暈染開來。
可見當時書這四字的人,落筆力道如何的大。
魏劭視線死死地落在這四字上頭,人仿佛定住了,忽然間回過神,似被針狠狠刺了一下,猛地跳了起來。動作太過倉促,膝撞到了身前的案幾,案幾被他撞的跳了一跳,案面上堆著的一疊簡牍“哗啦”一聲,盡數滑落掉在了地上。
魏劭的膝蓋也被堅硬的案木撞的生疼,顧不得摸,單腳跳著下了座榻,飛快地朝前走去,才邁步到門口,書房閉合著的那兩扇門“呀”的一聲,被人一把給推開了。
小喬出現在門口,面帶怒色,目光落到魏劭的手上。
魏劭順她視線低頭,才知自己手裡還捏著那方白色帛缣,忙藏在身後。
小喬跨了進來,冷笑:“我的字寫的可還入眼,夫君?”
魏劭面皮微微泛紅,神色尷尬,和小喬對望了片刻,忽地咧嘴一笑,將手裡那方帛缣丟開,快步走到小喬的身前,抬手要抱她,說道:“全是為夫的錯!蠻蠻千萬莫生氣,氣壞了身子不值!往後為夫再也不敢了……”
話還沒說完,人已被小喬咬牙,奮力一把給推開了。
若平日,魏劭如何能被她推的開?此刻她卻怒火中燒,使了全身力氣,加上魏劭不備,竟被她雙掌給推的往後接連倒退了四五步,這才停了下來。
魏劭停住腳,一呆,復又若無其事上去,伸臂一把便將她摟入懷裡,低頭親她。小喬掙扎間,他強行親著,臉頰忽一痛,啪的一聲,竟被小喬揚手扇了一個耳光。
他也不管,索性推著小喬壓在了牆上,繼續低頭親她,口裡含含糊糊地道:“蠻蠻莫氣……為夫知道錯了,不該私攔你的信……往後再也不會了……”
小喬被他兩邊臂膀和壓過來的身軀強行給釘牢在牆上親吻,掙脫不開,心裡實在恨極,終於掙脫出來一隻胳膊,狠狠又打了他一巴掌。
這次抽的重,在他臉上留了幾個紅痕指印,自己的手心,也火辣辣的疼了起來。
魏劭臉被她扇到了一邊,慢慢地回過臉,自己摸了摸臉頰,黑黢黢的眼珠子裡流露出一絲尷尬和氣惱的神色,看著小喬:“也差不多了吧?都讓你抽了兩巴掌了。不就沒把你的信送出去嗎?我這就叫人替你送,如何?”
“魏劭,都這時候了,你竟還想騙我?”
小喬第一次當面直呼他的名,漂亮的雙眸因為怒氣,異乎尋常的亮,裡若有火星迸濺。
“你當我不知道,楊信早就聽你行事了!分明是你指使楊信去攻我的姐夫!前次我問你的時候,你竟還有臉在我面前裝模作樣一派胡言!”
魏劭盯著她,面上的懊惱和尷尬之色漸漸消退,忽然皺了皺眉:“你怎知道這些?誰告訴你的?”聲已帶了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