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而已。
……
春娘去了北屋。小喬將林媪喚來,讓她再去詳細打聽那個李姓鄉侯夫人的底細。越詳細越好。
林媪在魏府多年了,是地地道道的漁陽人,人也機靈。打聽這種當地人家,交給她再合適不過。
林媪應了,匆匆離去。到了次日的傍晚,小喬從徐夫人那裡回到西屋,一進去,見林媪迎了上來。知她應有消息了,入房關門後,問道:“怎樣?可打聽到什麼?”
林媪道:“回女君,那位鄉侯夫人一年前喪夫,為守孝,才回了漁陽的祖宅。早先一直居於洛陽。回來後便深居簡出,風評極佳。隻知道家中有一幼子。其餘實在打聽不出來了。”
小喬讓林媪下去,自己陷入了沉思。
洛陽……
她第一時刻,腦海裡便跳出了一個名字:蘇娥皇。
難道蘇娥皇和鄉侯夫人認識,又通過鄉侯夫人和姜媪見面?
但姜媪是朱氏的心腹,而朱氏對蘇娥皇,顯然是深惡痛絕的。
這裡面,還有什麼是她不知道的?
何況,蘇娥皇現在人已經離開了漁陽,這一點她是能確定的。因為她曾親耳聽到鍾媪對徐夫人說,驛舍的人,親自送她出城二十裡外。
除非她不顧冒著惹怒徐夫人的風險又折了回來,停留在了那個鄉侯夫人的家中。
難道……
姜媪其實也是蘇娥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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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喬被自己突然想到的這個念頭給嚇了一大跳。
倘若這是真的,那麼這些天來一直困擾自己的那條連不起來的線上的一個環節就補充完整了。
徐夫人、朱氏、姜媪、蘇娥皇……
也就是說,懷疑對象,除了朱氏,現在又多了一個蘇娥皇。
她雖然人不在魏府裡,但姜媪如果是她的人,也不是沒有機會對徐夫人下手。
朱夫人有怨恨徐夫人的動機。蘇娥皇似乎也有。
小喬頓時感到心驚肉跳,手心沁出了汗。
……
這一個晚上,朱氏,蘇娥皇,姜媪,一張張臉走馬燈似的不斷在她腦海裡浮現。她失眠了一整夜。第二天一大早,頂了個黑眼圈起身,收拾了正要去北屋,春娘進來,悄悄告訴小喬,說一早那位宗郎君傳來消息,請女君再去客棧,他有事情面告女君。
小喬精神一震,知他應是探聽到了什麼,急忙換了衣裳,如前次那樣帶了春娘和林媪,匆匆去了客棧。
客棧裡,宗忌已在等候了。
第77章 12.11
宗忌與小喬互見禮後,道:“先前蒙女君信賴,委我以事,誠為榮幸。昨夜算是探聽到了些事,也不知於女君是否有助。怕萬一耽誤女君正事,是故一早請來相見,盼未相擾。”
小喬:“足下用心了。洗耳恭聽。”
宗忌便道:“前日女君走後,我便找去那戶鄉侯人家。僱乞兒守在前門,我於後門觀望。一天下來,並無動靜,門扉始終緊閉。及至昨日天黑,我才見到一男子從後門匆匆入內。見他行跡可疑。等無人便翻牆入內,終於叫我聽到了些私密……”
宗忌望了眼小喬。見她凝神細聽,神色專注,自己倒是微微頓了一下。
昨夜他翻牆入了鄉侯高牆之內後,借夜色掩護,避開僕下,循燈火最後到了主屋一間房外,於暗處窺內,見到那個從後門入的男子正在此間房內,已脫光衣裳光溜溜地爬上了床,正與床上一個裸,身婦人調笑。
那個婦人年紀三十不到,有些姿色,看她的居所,應當是此間的女主人。二人行周公之事,淫,聲浪語不停,一聽便知苟合。宗忌在外靜候。等房內事畢了,再側耳細聽房內男女說話,終於聽到了些有意思的事。
對著魏府的這位女君,宗忌自然不會將昨夜自己前頭所見的那段描述出來,隻含糊帶了一句過去,隨後道:“那二人說話間,婦人稱己手中有一罕見du藥,名菩提善,傳自身毒國(印度),精煉於蛇,毒,奇,毒無比,無色無臭,隻需一滴點入食物,中藥者咽下困難,全身麻痺,意念清晰,卻口不能言,三天後方慢慢停止呼吸死去,最妙的是,外觀並無任何異樣,便似突發風病所致。男子好奇,要求觀看。婦人取出一枚小小瓷瓶,稱前些日已經用出去了一些,因實在舍不得如此奇藥,才留了這一點在手上。”
事實上,是昨晚那對男女事後打情罵俏,婦人笑唾世上男子大多負心,稱日後這男子若敢有負於自己,便用這奇毒yao他。男子自然發誓賭咒,又要看這du藥,婦人起先大約也隻是信口而出,話剛說出口,就有些後悔的樣子,後來架不住男子央求,還是披衣起身,從一秘匣裡拿出du藥給男子觀看。
宗忌望向小喬,繼續說道:“那二人看完du藥,收回便睡了下去。我再候了片刻,料應無別事了,翻牆而出。恐女君心中記掛,是故一早請女君來見,將昨夜所見事情一一相告。”
小喬眉頭微微蹙起,沉吟片刻,抬眸問道:“那男子是何人,你可知道?”
宗忌道:“男子不過二十出頭,身高體長,鷹鼻,穿紫袍……”他又仔細回憶了下,“是了,我聽婦人曾以‘蘇郎’稱之。其餘便不得而知了。”
宗忌描述那男子形貌的時候,小喬的腦海裡就跳出了蘇信的模樣。等聽到“蘇郎”的稱呼,更加確定無疑。
宗忌口中的那個婦人,年近三十,自然不可能是蘇娥皇。想必就是孀居的李姓鄉侯夫人。
看起來,自己昨夜串出來的那條線並沒有錯。蘇娥皇確實應該已經離開漁陽了。但她的侄兒蘇信卻留了下來,還和鄉侯夫人勾搭在了一起。
來自印度的蛇毒……蘇信和鄉侯夫人的不可告人關系……幾天前姜媪來過李家……鄉侯夫人說du藥曾用出去過一些……
之前的困擾和疑團,一剎那間突然就變得清晰了起來。
蘇娥皇隱身在後,操縱著前頭的姜媪、鄉侯夫人,以及她的侄兒蘇信。
唯一不解的,便是姜媪為何會甘心被蘇娥皇所用,成為她將己手伸入魏府的傀儡。
據小喬所知,姜媪二十年前便到了朱氏的身邊。那時候蘇娥皇也才四五歲大,不可能如此早就埋下了人。仿佛朱氏早年還曾有恩於姜媪。並且,姜媪如今似也無夫、無子女,不過一個老寡婦而已,按說,她是沒有理由背叛朱氏為蘇娥皇做事的。
但小喬此刻無暇再細想這個了。
她已經明白了這條線上所有人的關系,心頭砰砰直跳。
宗忌說完話望著小喬。見她神色微變,唇也仿若淡淡失了些血色,遲疑了下,道:“女君可還有用得著我的地方?若有,盡管吩咐,我極願聽差遣。”
他的語氣,很是誠懇。
小喬被他喚回神,忙向他微笑致謝:“多謝宗郎君了!這幾日實在辛苦。方才你之所言,幫了我極大的忙!我之感激,無以言表。日後若有機會,必定相報!此刻暫無別事,我家中還令有事,我這就先行告辭。”
小喬向他深深行了一個謝禮,轉身離去。
宗忌不由跟送了她幾步,最後停在門外,注目她匆匆離去的背影,微微地出了神。
……
鄭姝動作麻利,才沒兩天,就從大巫那裡獲了據說被鎮壓過的人偶,悄悄送過來轉給姜媪。姜媪帶入魏府,昨日拿給了朱氏,道,大巫所言,人偶已下符咒,越近被詛之人,效果更好。須朱氏再往人偶眉心滴一滴自己身上的血,加以禱祝,施加怨念後,面向西屋暗藏在東北角,便可起效,再靜待東屋那邊動靜便可。
朱氏深信不疑。盯著那隻心口寫有喬女生辰八字的面目怪異的人偶,心髒一陣狂跳,抖著手咬牙取針,也不怕痛,刺破了自己的指尖,擠出一滴血,滴在人偶眉心後,心裡祝禱:夫君在天之靈,大兒在天之靈,我今日為你二人報仇雪恨,盼你二人有靈,助我除去喬家之女。反復念了幾遍之後,照著姜媪所言,將人偶放好。昨夜又是激動,又是緊張,又是不安,一夜沒有睡著,一大早起來兩眼光凌凌的,頭也沒梳就打發人悄悄去對面西屋探聽消息,回來說那邊靜悄悄的沒有動靜,朱氏難免失望,姜媪叫人出去了,笑道:“夫人別急。這才一夜功夫,哪裡那麼快?夫人沒事便在心裡多祝禱,大巫說了,怨念愈重,則見效越好,再等幾天,必定起效。”
朱氏原本就眼界有限。當年靠著恩情嫁入魏家,雖百般討好於徐夫人,卻一直不得她的青眼。丈夫於她,也不過是相敬如賓。丈夫在世之時,她日日擔心丈夫納寵,丈夫長子身死,她才不過三十多歲,一夜之間,滿心充滿了怨恨。此後這十年,把全部心神都放到了次子魏劭的身上。偏這個兒子,孝雖孝,卻與她不貼心,十七歲起又時常不在家中,朱氏精神空虛,無所寄託,將慣能哄自己順心的侄女鄭姝接來身邊後,在鄭姝灌輸下,漸漸便沉迷於巫蠱。
巫道同邪教,深信之後,如同洗腦,所愛愈愛,所恨也被放大十倍百倍。多年下來,朱氏已經不可自拔,原本有的那麼一點心智也蕩然無存。聽了姜媪的勸,也覺有理,點頭道:“是我心急了。”
姜媪道:“北屋那邊,夫人也有些天未曾踏足過了,該去露個臉,免得老夫人覺著夫人眼裡無她。”
自從魏儼事後,朱氏心虛恐懼,一直沒再露面。徐夫人生病她也不敢過去,拿自己也生病、怕過了病氣為由,北屋一次也沒去過。心裡其實也是有些忐忑,怕徐夫人見怪。被姜媪說了出來,遲疑了下,為難地道:“老盲媪厭我,恐怕我去了,也是自討沒趣。”
姜媪耐心勸道:“婢聽說那個喬女最近早晚都在老夫人跟前晃,擺出一副恨不得搬過去同住的模樣,借機討老夫人的歡心。夫人就是太過實誠,從不做這些門臉事,這才吃了大虧。平日便罷了,如今老夫人臥病,合該過去盡孝。夫人不必擔心老夫人給你臉子。婢有一計,夫人若照婢之所言而行,老夫人必定會和夫人冰釋前嫌。”
朱氏道:“老盲媪對我成見極深,我再如何費心討好,她也不會領情。”
姜媪道:“夫人照我吩咐做,便知究竟。”
……
徐夫人今早醒來,自覺精神比前些天要好了不少。因前久躺,有些腰酸背痛,便下地穿了衣裳要出庭院裡走動走動。
鍾媪見她氣色不錯,便沒勸阻,穿好衣裳,見天冷,取了件紫羔絨鬥篷替披她肩上,扶著要出去,那隻貓咪過來,徐夫人命一個侍女抱了同行,想起今早還沒見到小喬來,問了一句。
鍾媪道:“一早女君那邊打發人來說過一聲,女君今早另有些事,稍晚再來服侍。”
徐夫人想起這些天她早晚伺候在這裡,且多少也看了些出來,她似乎對自己特別的緊張,倒像恨不得一直黏在自己跟前似的。倒沒往別的上頭想,隻以為自己這一病,必是嚇到了她,心裡也是疼惜,便笑道:“她這些天辛苦,你等下打發個人過去說一聲,就說我好多了,叫她不必再早晚守著,自己該做什麼做什麼去。”
鍾媪應了,取了徐夫人的拐杖遞過去,連那抱貓侍女一道,慢慢往庭院去。才走出門,遠遠便見消失了多日的朱氏來了,親手端了個託盤,上有一隻連蓋碗,不知道裡頭盛了什麼。身後跟了姜媪。
徐夫人神色便淡了下來,停在臺階上,望著朱氏飛快過來,將託盤給了姜媪,上前拜見。
徐夫人便轉身入內,坐了下去。朱氏跟了進來,再次恭恭敬敬跪叩,問徐夫人的安。
徐夫人淡淡道:“我很好。聽說你也病了。病了便該好生養著。且回吧。”
朱氏面露愧色,俯伏久久不起,道:“懇請婆母恕兒媳的罪!不敢再隱瞞下去了。前些日我並非生病,實是無顏再來見婆母,更怕婆母責怪於我,這才假託生病避在房裡一步未出。那日一早送劭兒出徵,劭兒去後,婆母返身在前,我心裡含愧,不敢靠近,雖遠遠隨於身後,卻也聽到了婆母與我兒媳的一番所言。婆母雖非與我講話,但字字句句,卻實在敲擊入了我心。有句話,說出來我也不怕婆母責備了。我入門至今,有三十載,婆母向來與我冷淡。兒媳入門一年不到,婆母卻十分親近。從前我也不是沒有暗地怨怪過婆母偏心。那日回房後,我反復思量,這才驚覺這十年間,自從痛失夫君長子,我深陷悲慟,難以自拔,言行舉止,無不失度。原來並非婆母存心與我疏遠,而是我自己愚頑不堪,深陷執念,猶如畫地為牢,自絕於人!想我劭兒一向孝順,如今竟也日漸與我疏遠。不是我自己之責,還會是誰?”
方才這一番話,雖是姜媪引導過的,但朱氏說著,說著,想到這幾十年來自己的不易,忍不住也涕淚交加,聲音哽咽,一度無法再說下去了,隻跪在地上,流淚不停。
一旁鍾媪面露訝色,示意房裡僕婦出去,自己也悄悄退到了門口。
徐夫人起先神色冷淡。等朱氏說完了這一番話,注視她半晌,神色慢慢地,終於也緩和了下來,垂目默然了片刻,方緩緩地道:“朱氏,你入我魏家之門多年,無功勞也有苦勞,我也並非完全未記在心上。非我刻意不與你親近。從前你若也有這等認知,我何以會對你失望至此?盼你今日所言確系出自你心。往後多些智慧,則也是劭兒的福分。”
這些年來,朱氏還是頭回遇到徐夫人如此肯給自己臉色,心裡一松,忙掏帕子拭去面上淚痕道:“婆母所言我牢記在心。往後我痛改前非,時時記取婆母教誨。”
徐夫人點頭:“有這樣的心便好。起來吧。”
朱氏從地上起來,親手端來託盤,送到了徐夫人的面前,陪著笑臉,小心地道:“婆母這些天臥病,想必也無牙口吃東西。媳婦本想做些補品送來。隻是補品又須以病後進補方為好。我便想著,婆母來自中山,中山出龍須面。家鄉味道許對胃口。清早我便親手擀面,做了這一小碗送過來。也不多,隻幾口。婆母吃吃看,合不合胃口。若好,下回我多做些。若不好,與媳婦說,媳婦改進。”說著打開了碗蓋。
碗盞裡,清湯還冒著熱氣。湯裡臥了一小束面。細若龍須,根根相連。配上嫩芽青蘆,看著十分可口。
徐夫人本無胃口。隻是見朱氏殷勤看著自己的樣子,想了下,道:“也罷,是你一番心意。端上來吧。”
朱氏大喜,捧了碗盞就要送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