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他再次睜開了眼睛,對上了小喬的視線。
“看夠了沒?”
他問。聲音很平,帶了點冷淡。眉宇間卻帶了絲掩飾不住的倦色。
小喬急忙閉上眼睛。
燭臺上的燭火終於燃盡,光線暗了下去。
月光從窗前浸入,帳幔裡也變得朦朦朧朧。
魏劭呼吸均勻。睡著了。
小喬再次睜開了眼睛,目光越過枕畔的男子,望著帳外窗前的那片白色月光。
今夜月光很好。
……
相同的一片月光,此刻也照在了千裡之外,淮南靈璧山腳下的一個小山村裡。
深夜了,月光下的這個不過散居了十來戶以樵獵為生的人家的山村靜悄悄的,村民早已如夢。遠處偶爾傳來的一兩聲夜梟鳴叫,更添了這春夜的靜謐。
村尾,一條淙淙流動的山澗旁的空地上,大喬和比彘在這裡的新家,就快要完成了。
他們是在半個月前,經過這裡的。說起來也是緣分。那天原本要繼續南下,道上恰好遇到幾個盜賊正在劫奪王老漢祖孫倆用皮毛從縣裡集市上換來的糧和鹽,比彘將幾個盜賊揍趴在了地上,盜賊四下逃竄而去。王老漢受了些傷,孫子才十幾歲,兒子早幾年被徐州刺史薛泰強徵去當兵,沒幾個月就死了,如今家裡沒別人,隻祖孫倆相依為命,比彘和大喬便送他二人回家,王老漢感激,闲談間聽說他二人是小夫妻,因老家鬧了兵災,日子過不下去了,無奈想逃往南方落腳。老漢深感兵荒馬亂之苦,邀他二人在在自家邊上落腳住下。
這小山村隱在深山,周圍山清水秀,平日少有外人進來,倒是隱居的好地方。大喬心動,比彘隨她,於是落腳了下來,在這裡選了地址,開始搭建茅廬。比彘砍伐樹木,大喬學來搓麻結繩,兩人齊心協力,大半個月後,終於造出了這座能為二人遮風擋雨的廬舍。
比彘從早上天不亮起,一直幹活到了現在。他已經鋪好了房頂,就剩邊上最後一塊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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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喬坐在用籬笆圍出來的簡陋小院裡的一塊石頭上,望著月光下那個還在房頂上忙忙碌碌的男人,雖然自己也有些腰酸背痛,心裡卻十分歡喜。
他們的房子就快造好了。雖然隻是兩間茅舍,但能為他們遮風擋雨,她已經心滿意足了。
有了房子,他們就能落腳下來,再也不用四處飄零。等以後,日子安穩下來後,她還想再讓比彘搭個雞窩,養上幾隻小雞,自己種上一片菜地……
“你累了嗎?剩下的明天再做吧!”
大喬有些心疼他,朝他喊了一聲。
比彘讓她先去睡覺,說自己很快就好。
大喬不肯,繼續等他。
比彘加快了動作,終於鋪好最後一塊茅棚頂,確定牢固不會漏雨了,從房頂上一躍而下,身姿矯健而利落。
他幹了一天的活,身上都是汗。放下手裡的砍刀,在門前的山澗旁涉水而下。
水面沒過了他的腰線。月光照在他肌肉虬結的後背之上,*的,帶了反光,愈發襯的他猿背蜂腰,背影看起來,就像山峰一樣的堅實,充滿了穩重的力量。
比彘真的非常能幹。什麼都會。打架、開路、砍樹、造房子,甚至還會做飯洗衣服。
他做的飯,比她做的要好吃的多。
這讓大喬感到有些羞愧。她決心自己一定也要盡快學好這些事情,免得又像今天,再讓幹了一天活的他他吃煮的半生不熟的夾生粟飯。
虧的他還吃的狼吞虎咽,稱贊她做的很好吃。
隔著籬笆牆,大喬望著溪澗裡他的背影,臉忽然有些熱了。
比彘衝完了涼回來,已經是下半夜了。兩人進屋休息睡覺。
他們直到現在,還是分開睡的。大喬睡裡屋那張比彘前幾天給她打的床上,自己睡在外屋的草鋪上。
大喬有些睡不著覺。
空氣裡浮動著淡淡的茅草清香氣味。今晚的月光,好像也真的不對勁。
她總是忍不住想著剛才看到的他赤著身體站在澗溪裡的一幕。
她覺得自己臉還是很熱,不但臉,身上好像也有點熱了。
她屏住呼吸,仔細聽著外間的聲音。
他好像也沒睡著。聽到他在草鋪上翻身時,帶出的輕微窸窸窣窣的聲音。
最後她終於下了床,摸黑慢慢走到還沒有門的那扇門口,輕聲說道:“我有些冷。”
……
比彘沒有睡著覺。
其實許多個晚上,他都沒法好好地合眼睡覺。
他帶走了她,原本嬌貴的如同神女的喬家女兒。剛開始,為了躲過喬家追捕,他們一直行在路上,居無定所,運氣不好的時候,晚上甚至連個破廟也沒有,隻能在荒野裡過夜。野獸、盜賊、兵亂……周圍有太多的危險。他帶走了她,就算現在不能給她安定的生活,至少,他必須要保證她的安全。那些個日夜裡,他化身成最兇悍的獵手。他曾眼睛也不眨一下地殺死了路上偶遇的對大喬不懷好意的別有用心者,他也是最警惕的守護者。每當入夜,他就不敢有片刻的松懈,周圍稍有風吹草動,立刻就睜開眼睛,直到看到他的女人還蜷在他的身邊睡著覺,他才能松下一口氣。
現在,他們終於有了一個屬於自己的能遮擋風雨的小窩了。
大喬看著他時的崇拜目光,讓他感到很幸福,又有些愧疚。
這段時間的逃亡遭遇,讓他清楚地意識到,這個兵荒馬亂的世代裡,沒有正義,沒有天理,隻有弱肉強食。隻有讓自己變得更加強大,他才能更好地保護自己的女人。
現在的這些,也遠遠不是他想給大喬的。
她配擁有更多,更好的一切。
……
比彘在黑夜裡閉著眼睛,腦海中翻騰著一些他從沒告訴過大喬的隻屬於他自己的心事時,忽然聽到她的腳步聲輕巧下地,接著,她的聲音也傳了過來。
他一怔,立刻從草鋪上坐了起來。
她說她冷。
雖然已是仲春了,但在山中深夜裡,她身子嬌弱,感到冷也是正常。
他的手邊,連一床像樣的棉被也沒有。隻有一張舊的已經開始脫毛的鹿皮和幾件衣裳。
他壓下心裡的愧疚,起來摸黑點了油燈,說道:“我拿衣服給你加蓋,你先躺回去吧……”
大喬卻不動,隻是望著他。
比彘覺得她和平時有些不同,油燈昏暗無比,他卻能看到她臉頰仿佛有點紅,眼睛也亮晶晶的。
他仿佛感覺到了什麼。胸腔裡的那顆心髒忽然加快了跳動。渾身血液立刻熱了起來。
“我想你抱一下我。這樣應該會暖一些……”
她輕輕地說完,似乎因為害羞,探身過來噗的一聲,吹滅了他手上的那盞油燈。
屋裡立刻又暗了下去。暗的伸手不見五指。兩人的呼吸聲卻越來越清晰。
比彘忽然丟掉了油燈,一把拉住她的手,牽她來到門外,帶她一起站在了高懸於山巔的那輪明月之下。
“我真的可以嗎?”
他的聲音微微有些發顫。
大喬感覺到他手心裡的滾燙,甚至聽到了他心髒劇烈跳動地聲音。
她含羞低聲道:“王老爹他們不是都知道,我們就是夫妻嗎?”
比彘不再猶豫了,拉著她一起跪在了地上,朝明月叩拜,站起來抱起了她,快步將她抱回了茅舍,輕輕放回在了那張床上。
壓抑的,帶了痛楚又似歡愉的細碎呻,吟聲從茅舍裡若有似無地傳來出來,消融在了籬笆牆外溪水的涔涔流動聲裡。比彘仿佛有著永遠用不完的力量,滾燙的汗滴從他年輕而強壯的身體上滾落,熨著大喬柔軟嬌美的身子……最後一切都平息下來的時候,她仍被男人緊緊地抱在懷裡,愛若珍寶。
她將面龐貼在他的胸膛上,默默地流下了眼淚。
這是幸福,也是含了愧疚的眼淚。
“我有些想我的母親,不知道她如何了……”
“我也想我的蠻蠻阿妹。最近我才有些想明白了,當初她對我說她想嫁給魏侯,一定是她在騙我的。也不知道她現在過得如何了……”
比彘沉默著,將懷裡的妻子抱的更緊了些。
第22章 無題
第二天早上,天還沒亮,魏劭就起身走了。他去無終城,親自接祖母徐夫人回漁陽。路上來回,大約需要三四天的功夫。
魏劭起身自然不要小喬伺候什麼的。但小喬很快也隨他便起了身。
實在是沒法像之前在信都時那樣,天王老子一個人獨大,可以一覺睡到很晚才起床。
晨昏定省,做兒子的可以因為各種忙碌而省略,做兒媳的,就沒有什麼借口可以避開了。哪怕明知道那個婆婆厭憎自己,也不得不走一下這個過場。
她梳妝完畢,準備去東屋,出房的時候,下意識地看了眼昨晚魏劭問過自己的那個匣子,發現已經不見了。
小喬於卯時準,來到東屋的正房前,立於廊下等著朱夫人召的時候,其實整個魏家的下人圈裡正在傳昨晚發生的那事。
據說,僕人們傳的有聲有色,夫人叫人去聽男君和新婦的牆根兒,結果被男君發現了,男君當場大發雷霆,拔劍砍斷了門。
朱夫人平日在府裡的人緣兒不怎麼樣。鬧出這麼一樁奇事,下人在背地裡,自然也就傳的沸沸揚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