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謹打死也想不到會有一天,聽到女兒對他這麼說。
他伸手去搶她的鼓槌,誰知道賀蘭瓷極為靈活地往後退了一步,便避開了。
賀蘭謹怒道:“把鼓槌給為父。”
賀蘭瓷毫不客氣道:“您先回去吧。”
“你知不知道!敲這鼓告御狀是要先被鞭刑的!”
“我知道。”
賀蘭謹吹胡子瞪眼了一會道:“行,你要真想告,為父來告。”
賀蘭瓷意識到什麼,但已晚了一步,隻見賀蘭謹重重一掌砸在登聞鼓上。
一道沉悶的鼓聲響起。
幽幽回響。
眾人都是一愣。
賀蘭謹一撩長袍,便跪在了大雍門前,他的聲音亦沉沉道:“沈一光是我的下屬,他的冤屈,亦該由我來為他主持公道。”
賀蘭瓷也毫不示弱,一同跪在了大雍門前。
身後有些都察院的官吏也一並跟著跪下。
正準備去通政司上諫,或者聞訊趕來的朝臣也都停下了腳步,有人跟著跪下了,也有人凝望著前面的皇城。
天色暗淡下來,雪又開始緩緩飄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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跪在城門口的官吏,仿佛不知不覺間,越來越多,有禮部的、工部的、刑部的、翰林院的,員外郎、給事中,主事、大使、副使等等大大小小的官員,甚至還有些從家中得知匆匆趕來的。
不論是臣子,還是士子,此時都仿佛隻是一群單純想要衛道的讀書人。
漸漸跟著跪下的還有一群不入流沒有品階的官吏,就連原本守在城門外的兵士,也都有人跟著跪下了——就算大字不識,陸六元那篇“十罵諫疏”也早已在街頭傳頌。
像是滄海中的一粟,卻又逐漸聚少成多。
密密麻麻跪滿了一地。
冬日寒風瑟瑟,落雪很快鋪滿了地面和周身,一片皑皑雪白,竟映得宮門外也漸漸亮堂了起來,悲憤的叫喊聲不絕於耳。
“聖上!臣這官不做了!請您聽聽眾人之言吧!”
“這天大的冤屈,皇天昭昭,怎能容許!”
“天道難違,這升仙樓不能再修了啊!”
“聖上,我們今日所請都是為了您,為了這天下啊!”
“幾十萬百姓正在受苦受難,今日若不直言,死後我如何敢見聖人,如何對得起我這幾十年來讀過的聖賢書!”
有人說著說著,還哭了起來。
有年邁的老臣體力不支,強自支撐著,也有人以頭搶地,嗑得滿臉血痕。
還有人趁機道:“聖上!還請鏟除奸佞,早立國本!”
二皇子失勢之日,便是大皇子得意之時。
內閣如今的三位閣老聽聞,也是從府裡即刻趕來。
他們上諫,聖上不聽。
下控,也控不住文臣們激憤的心——官都不當了,還有什麼可畏懼的。
他們夾在兩邊,也實難做人,如今朝局儼然已不受控,索性,三位內閣輔臣都幹脆一並遞交了辭呈——這也是大雍官場常規之舉。
哪個閣老沒遞過十七八封辭呈都是少有的,隻是三個人一並請辭卻是少見。
但細想下來也不奇怪,能坐穩內閣輔臣位置都是上能得聖上信賴,下能得百官支持。
反之,那毫無疑問是寸步難行。
禁宮中。
順帝聽聞消息後,看著那三份遞上來的辭呈也是怒從心頭起。
麗貴妃的哭泣聲還仿佛在耳邊。
“……臣妾、臣妾都在宮中,也不知這些事,想來是兄長他以前窮怕了,才會……隻是洵兒他確實是不知情的,臣妾知道朝臣都看他不順眼,可是、可是……他隻是性子急了些,絕做不出那些事來。”
“聖上,若真是為難,臣妾這些珠寶首飾都不要了,現在就令後宮中削減用度,都給您拿去賑災……”
此事不止關於麗貴妃,也關乎他的顏面和權柄。
可叩闕聲還是連綿不斷從外面傳來,吵得人無法歇息。
終於,順帝無奈地按著眉心,被內侍攙扶著,走出門外。
就看見殿門外,三位內閣大臣,和一並尚書高官,也都跪在了門口。
“你們先把宮門外的人都給朕勸走。”
三位內閣大臣早已達成默契。
這已經逐漸上升到了皇帝與文臣之間的角力,也不可能再退一步了,更何況這件事本就是臣子佔理。
“聖上,勸不動啊……”
“老臣當真已是盡力……”
***
賀蘭瓷聽聞聖上決議要清查益州一案,並且暫停了升仙樓的修築,將修築的錢暫且拿去給益州賑災,抵償九邊軍費並犒賞邊軍時,纖細的身軀在寒風中搖搖欲墜,已快在宮門外力竭。
被霜枝半拖半抱地帶回去後,她久違地染了風寒,迷迷瞪瞪過去好些時日。
好在府裡尚且溫暖,也不缺藥材。
姚千雪前來看了她三次,賀蘭瓷總算有所好轉,床頭花瓶裡插了兩支臘梅,淡香沁人,霜枝道:“都是府門外的人送的,現在府門外每天都來好多人送東西啊!”
賀蘭瓷點了點頭。
姚千雪第四次登門拜訪,見她終於氣色好了,才咬著牙道:“小瓷,你想不想去見他?”
賀蘭瓷道:“怎麼見?可詔獄不是……”不讓親眷探視的。
“齊川畢竟是錦衣衛的官,我讓他找門路想了辦法……可以讓你進詔獄一次,不過隻能進去一炷香的時間,再多恐怕就會有風險。”
寒冬臘月的詔獄,是真的冷得直結冰。
門欄都有一層細霜,賀蘭瓷裹緊了身上的鬥篷,戴著帷帽,小心邁步進去,提前打點好的官吏對她恭恭敬敬,引著她進去,指點道:“就在裡面,夫人放心,狀元公沒大礙,就是稍微吃了些苦頭。”
賀蘭瓷道了聲“多謝”。
裡面更是冷得刺骨,還時不時能聽見一些悽慘的叫聲,和镣銬撞擊的聲音,她深吸一口氣,才又往前走,最終停在一扇牢門前,摘了帷帽,用手輕叩。
“多謝提醒,不過應該還沒到放飯時辰吧,而且我著實是……”
賀蘭瓷一愣。
出聲說話的那個人挑起桃花眼也一愣。
兩人面面相覷,陸無憂先忍不住開了口:“你怎麼瘦了這麼多,有沒有好好吃飯?”他好不容易養起來的。
賀蘭瓷:“……?”
該我說這話吧。
作者有話要說: 瓷瓷:你為什麼搶我臺詞!
到了我最喜歡的互訴衷腸環節,雖然無憂的嘴也還是……
最近實在比較難寫,為了保證質量,沒法加更啦,就……後面寫到日常盡量努力吧。
ps:閣老集體請辭可以參見明朝爭國本事件,幹下去n個首輔,還有大禮議事件,都是皇帝和臣子不對付。
那啥,古代垃圾皇帝真的很多,當然這個皇帝搞肯定是要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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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區發100個紅包給大家總之我們還是個小甜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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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七四章
第七十四章
詔獄位於錦衣衛的北鎮撫司, 關押的大都是聖上親自下詔的罪臣,不經三司,或可謂之為大雍私獄。
無窗無稜, 四壁皆是堅硬石牆, 水火不侵, 不見天日。
透過牢門邊的燭光, 還能看見石牆上斑斑血跡, 此刻因為過於嚴寒,滴水成冰,森森鐵欄上, 也結著一層細霜,上面倒掛著些許冰凌。
賀蘭瓷甚至還能聞見經年累月的血腥味, 和一些從遠處飄來的淡淡腐味,不由讓人心髒揪緊——也幸虧是在冬日。
她所熟悉的人此刻正屈膝背靠著一面牆,燭光明明滅滅,映著他的身形容貌,陸無憂一向是俊逸如水,面容清雅的, 但現在除了那雙眸子還沒什麼太大分別, 他的面頰輪廓明顯消瘦了一些,溫潤感稍褪去,更趨向於俊朗,有種以前不曾有的鋒利感。
像那些桀骜嶙峋的脊骨被催發出來。
她被陸無憂打岔搶了話,隻能慢半步道:“就別說我了,我在外面想吃什麼都有,你呢?”
陸無憂一時沒回話。
賀蘭瓷在打量他,他也在打量賀蘭瓷, 臨出門前飲酒的那晚,他還好好摟抱過,知道她身上有幾兩肉,好不容易把人養成朵人間富貴花,這才過去多久,她就又看起來像不食人間煙火了。
精巧的小臉困在鬥篷裡,下颌都窄了幾分,還帶著點病恹恹的白,唇色也沒那麼明豔,人如柳枝,纖腰束素,似風一吹便倒。
賀蘭瓷又走近了一步,幾乎貼上欄杆。
陸無憂道:“你要不要進來?”
賀蘭瓷一頓,剛才那牢頭沒替她開門,她猶豫道:“要不我去問……”
“不用問了。”
陸無憂站起身,手上多了根銀絲,三兩下,那牢門就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