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瓷努力想要定下神來,道:“你再去打探打探。”
“好的,我這就去,也別太擔心!姑爺他一定不會有事的!”
賀蘭瓷慢慢在椅子上坐下,用手撐著額頭,緩緩深呼吸,想要平靜下來,這種死不見屍的狀況,她很確定陸無憂肯定沒事,八成是故意詐死,但相隔著遙遠的距離,這份擔憂和不安,到底是無法排解。
……就算沒死,陸無憂日子恐怕也不會太好過。
他在那邊犯險,她卻隻能待在這裡等著。
這種感覺,糟糕透了。
賀蘭瓷的猜測並沒有錯,不到傍晚,就有個行路人借口要水,討要到他們門前,在門子遞給他水時,他從下面遞了張紙箋過來。
紙箋到了賀蘭瓷手裡,展開便看見陸無憂熟悉的飄逸又暗藏鋒芒的筆跡,似乎比之前更隨意了。
——無事,勿憂。不便細說。汝夫,憂。
隻草草兩行。
賀蘭瓷心稍定,可接下來意識到他仍未寫歸期,應當是還留在益州查案,說不準真的要數月才歸。
等待便變得更加艱難了。
霜枝打探完,哭喪著臉回來,賀蘭瓷反倒安慰她道:“無妨,會有轉機的。”
她說得冷靜,可晚上幾乎一夜難眠,輾轉間入夢。
夢裡陸無憂穿著出門時的那身常服,背後是一片火海,他望向她,那雙平素隻含著狡黠笑意的桃花眸此刻安靜地垂著,甚至略帶一絲哀傷。
賀蘭瓷連忙道:“怎麼了?這是哪?你什麼時候回來?”
Advertisement
陸無憂卻隻一步步向後退,目光越發哀傷,語氣也有些飄忽道:“賀蘭小姐,我可能回不來了。”
賀蘭瓷忙追向前:“為什麼?你不是說你無事?怎麼就回不來了!你說清楚!”
濃煙自陸無憂身後滾滾湧出,煙霧繚繞,他背後那片滔天火海亦是越發可怕,火光衝天,天際似乎都燃燒了起來,將陸無憂的臉色襯託得益發慘白。
陸無憂又退了一步,幾乎踏進火海裡:“我騙你的,隻是不想讓你擔心。”
賀蘭瓷心髒揪緊,高聲道:“陸無憂你給我站住!不許再往後面走了!”
卻見,陸無憂衝著她笑了笑,桃花眸波瀾陣陣,竟還笑得有幾分勾魂,是真的像暗夜裡的鬼怪了,他衝她伸出手,指尖仿佛在虛虛勾勒著賀蘭瓷的輪廓。
帶著一絲難言的深情。
清潤悅耳的音色縹緲得仿佛一吹就散。
“……可我已經死了啊,怎麼回得來呢?”
——火舌剎時將他整個人吞沒。
賀蘭瓷驚醒過來,寢衣的前後襟全部湿透,額上也都是冷汗。
她攥著褥子的手指繃緊,指節發白,有那麼一刻覺得自己簡直要呼吸不上來。
四周仍舊阒然無聲。
連燈也全滅了,隻有飄忽不定冰涼的夜風,真像是有鬼怪來給她託夢。
本來就是深秋,風吹汗涼。
賀蘭瓷打了個哆嗦。
她不斷告訴自己,陸無憂沒事,這隻是個夢,理智很清醒的知道陸無憂不會這麼託大,字是他的字,口吻也是他的口吻,他毫無疑問還是活著的,但心理上,卻似乎就是有些過不去。
得知陸無憂的消息,姚千雪立刻前來看她。
就連她沒心沒肺的兄長賀蘭簡都帶了他爹的信上門。
“小瓷,你還好嗎?”賀蘭簡把信遞給她,有點憂愁地看著她道,“我幫你問了,其實也不一定,益州那麼遠,說不準他就沒死呢,而且……要不,實在不行,咱們再找個更好的!他不就是長得好了點,會寫點文章嘛,你哥我國子監認識那麼多人呢!”
賀蘭瓷把信拆開,她爹也隻是寬慰了她幾句。
但笨拙的口吻,倒像是她寫家信時的畏首畏尾。
賀蘭簡還在滔滔不絕:“小瓷,你不會真的想給他守寡吧,這可不行,你得過得開心點啊……”
“我沒事,哥你先回去吧。”
賀蘭瓷本還想再說兩句,聽見那句“開心點”,又有點揪心。
她以前真的沒有覺得,一個人待在府上,會是件這麼折磨人的事情,像被捆縛著,對一切都束手無策。
漸漸地,一個近乎有些瘋狂的念頭呼之欲出。
賀蘭瓷握著弓,一箭一箭往靶子上射,箭她倒是練得越來越好了,雖中靶心還是很難,但已能幾乎不掉到靶外。
十根長箭,“咻”、“咻”連聲,貫在靶上。
一支比一支更用力。
些微的痛快感消除了一丁點連日來的煩躁。
可很快又升起更多。
耳畔響起陸無憂的聲音:“你可以更自由一點,不用困在這裡……”
“想做什麼就去做什麼……”
竟比夢裡他的聲音還要真實,且蠱惑。
府門外又傳來了門子攔截的聲音。
“夫人不見客,還請閣下見諒。”
上京流言也是沸沸揚揚,誰也沒料到,那位大名鼎鼎頗受聖上器重,又剛娶了人人稱羨的賀蘭小姐,看起來前途無量的陸六元居然去一趟益州傳旨,能把命給傳沒了。
在不由讓人感慨天妒英才的時候,也有人心思活絡了。
陸六元人沒了,那賀蘭小姐可就是寡婦了呀!
如今賀蘭小姐還不到雙十年華,仍舊年輕貌美。
上京也不禁止寡婦再嫁,說不定比之之前還更有希望,這不得趕緊上門噓寒問暖。
因而,陸府門外近日突然也熱鬧了起來。
“我是陸大人的好友啊,實在憂心陸大人後事,不知弟妹可還好?”
“我與陸大人也是熟識啊,他如今不在,不知府上可否需要幫忙……”
“巧了,我也是啊!”
陸府大門緊閉,全給攔了回去。
畢竟賀蘭大人還身在其位,加之陸無憂屍首暫時還沒運回來,也未發喪,理論上還活著,這幫人也不敢太過造次,便又灰溜溜走了。
賀蘭瓷心裡那個瘋狂的念頭倒是越演越烈。
陸無憂把青葉帶走了,留在府裡的其他人她也不算太熟,便隻能把紫竹叫出來道:“如果我想離開上京,你覺得可能嗎?”
紫竹也是一愣,隨後他語氣平板道:“屬下隻負責保護少夫人的安危,其餘少夫人自己決定便是。”
“——那麼如果我去益州,也不是不可能?”
紫竹又愣了一愣道:“這屬下不知。”
賀蘭瓷沉吟了一會,很平靜地道:“我想去益州。”
就像她明知陸無憂無事,但還是會忍不住擔心一樣。
明知留在府裡或許是最安全的,可想去益州的念頭瘋狂到幾乎無法阻攔。
賀蘭瓷生平第一次這麼想離經叛道。
而且……
賀蘭瓷又登門去了一趟賀蘭府。
她爹倒不意外,隻看著她嘆氣道:“你若是想回府上住,最好還是再等等,免得……”
賀蘭瓷道:“爹,我不是想說這個。有件別的事想問您,前益州道監察御史沈一光的案子您還有印象嗎?”
賀蘭謹頓時神色一變道:“你問這個做什麼?”
賀蘭瓷也不廢話,徑直道:“爹,陸無憂去益州不光是為了宣旨,是去查案的,查得便是這樁案子。我聽聞,他身故前,曾有折子上報到都察院裡,不知道是否與案情有關,能不能……”
賀蘭謹的語氣卻一下子嚴厲起來:“這不是你該過問的事情,你回家待著便是。”
完全嚇不到賀蘭瓷。
她也稍稍抬高音調道:“爹,這案子有蹊蹺,連他都能看出來,我不覺得您會不知。隻是沒追查下去,一定有您的苦衷,但陸無憂已經為了查案,在益州生死不知了。我沒法視若無睹,我已經打算近日啟程去益州了,您理不理睬我都無關緊要,我也隻是來問問。”
賀蘭謹語氣突然緊張道:“你想去益州?”
賀蘭瓷道:“對。”
賀蘭謹氣道:“不許去!”
賀蘭瓷很平靜道:“我已經出嫁了,爹,不光是您女兒了。出嫁從夫,他去益州,我去益州,很正常,您攔不住的。”
賀蘭謹看著自己那個過去雖有些叛逆,但大體上還算規矩的女兒,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麼。
他以為她嫁做人婦,會恪盡職守的相夫教子,但沒想到這一趟回來,竟顯得比之前還要叛逆。
也不知是哪來的底氣。
賀蘭謹又定定看了她一會。
賀蘭瓷眸光堅定,柔弱清透的水眸裡澄澈一片,不帶半分猶疑動搖,像是明知前路坎坷,仍願一往無前。
讓賀蘭謹竟一時想起了自己剛入官場時的模樣。
這案子他不是不想查,而是分身乏術,位置越高越知如履薄冰,他總想為天下百姓多做些事,但一個人的能力始終是有窮盡的。
他不想她知道得太多,也是為了保護她。
可他的女兒到底是他的女兒。
這般固執。
半晌,賀蘭謹闔了眸子,有些疲憊道:“為父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