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瓷看得認真,平心而論,這倆姑娘還是有些才華的,哪怕閨怨詩都寫得比先前陸無憂的表妹更有幾分風流文採,她看完又問:“你們書看得如何?”
……這為何聽起來這麼像夫子在詢問課業。
兩人也都認真答了。
賀蘭瓷點了點頭,反正一時半刻人也送不走,她道:“書上有不懂的可以來問我,你們若是覺得無趣,我可以每旬給你們出道題目,來寫篇文章——寫文章比寫詩有意思,你們可以試試,書房裡時文集也有許多。”
……這真的是夫子吧!
而且兩人都覺得,這一趟回來之後,這位賀蘭夫人的性子似乎更隨意了,不是寬容大度,就是單純的不在意,好似這些後宅小事她根本不放在心上,倒比先前美得更光芒肆意了。
若顏大著膽子道:“夫人,你真的不介意我們嗎?”
賀蘭瓷道:“介意什麼……啊……”她這才猛然想起好久之前自己的擔憂,雖然對話後來沒能繼續下去,陸無憂看起來也絕不清心寡欲,但……奇怪在於,她好像是沒那麼擔心了。
出於一種連她自己都不太明白的信賴。
賀蘭瓷又思忖了一下,道:“這從來與我介不介意沒關系,隻看……呃,陸大人的心思。”
雖然他的心思還蠻難猜的。
陸大人晚上回來,就看見自家夫人又在和她的繡活搏鬥,本來他也沒在意,結果一轉頭瞧見賀蘭瓷手裡那根針,“噗”一下扎進去,蔥白的指尖滾出血珠來。
算不得什麼大事,但陸無憂剛才那一瞬,也跟被針扎了一樣。
“學不會就算了。”他走過去,把她手裡的繃子拿開,語氣隨意道,“可以買現成的。”
賀蘭瓷不這麼覺得:“我才發現繡活也很重要。”她一本正經道,“萬一以後流落了,衣衫褴褸了,不能都縫成那樣,也太難看了。”
陸無憂抓著賀蘭瓷的手指,含進嘴裡,含糊道:“下回我自己縫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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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蘭瓷不太確定道:“……你會繡活?”
陸無憂道:“不會,但我會縫合傷口。”
賀蘭瓷:“……”
陸無憂微微一笑道:“我在老家學過一段時間醫術,連腸穿肚爛都能縫起來,繡活想來應該也不是很難。”
賀蘭瓷不由道:“……這不能一起類比吧!”
“怎麼不行?”陸無憂舔完她指尖那一丁點的血跡,順著手指一路親到手背,在腕側輕吻著,不自覺帶了點熱度,便又開始胡言亂語,“你就不能對我夫人好點。”
“我對自己很好啊。”賀蘭瓷迷茫,“你在說什麼胡話?”
陸無憂貼過來,在她耳側道:“是比起你,我覺得它更像是我夫人。”
賀蘭瓷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隨後明白他在指什麼,臉上頓時以極快的速度染滿雲霞。
那次之後,賀蘭瓷又給他做過幾回手藝活,雖然距離自學成才似還有很遙遠的距離,但也不是完全沒有進步——至少賀蘭瓷覺得自己還是有進步的。
隻是每回,都還是紅了臉,覺得難以直視。
陸無憂倒是被她玩弄得越發自在,甚至還會在她耳邊提出自己的訴求,和覺得她可能的進步空間,指指點點間還要控訴她不夠溫柔。
賀蘭瓷覺得自己已經很溫柔了!
那種時候,緊張佔過大多數情緒,怎麼可能完全平心靜氣!
陸無憂通常還會對她親親抱抱,最終兩個人都衣冠不整,陸無憂還一副十分餍.足的模樣。
賀蘭瓷從他手裡抽出自己的腕,又抄起繃子,紅著臉道:“別管我了,這又不難,我肯定是能學會的,不會……”她努力克服恥意,道,“不會為難你夫人的。”
陸無憂見她執意,便道:“好吧,那你動作慢點,別這麼急。一時半刻學不會也無所謂,反正人也不可能學什麼都快。”他想起什麼,“對了,少彥的婚期就在幾日後,他給我也發了帖子,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熱……咳,喜事。”
賀蘭瓷恍然憶起,出門前陸無憂說林章和魏二小姐的婚期定了。
她已經條件反射到,聽見林章這個名字,就覺得他倒霉了。
明明拋去婚姻之事,林章也算出身名門,家世優渥,年紀輕輕又中了第,堪稱年少有為,前途無量,奈何怎麼就這麼倒霉……
“……他婚宴上,應該不會再出什麼事吧?那魏二小姐真的願意嗎?”
畢竟當初曹國公世子大鬧婚宴的事情,所有人都還歷歷在目,雲陽郡主至今都不願再嫁,可能已經對婚宴產生了一定的恐懼。
陸無憂莞爾道:“這去了不就知道了。”
幾日後。
賀蘭瓷和陸無憂一並登車,還帶了賀禮。
照理說若是已經定過親的男女,悔婚後再去對方婚宴是不合適,但她和林章的事情,可能隻有他爹和陸無憂知道,外人不知,自是無事。
賀蘭瓷自己還有點糾結,反倒陸無憂安慰她道:“婚宴上忙得要命,我上回就是,連他來我都沒說上兩句話,他估計也根本注意不到你,用不著擔心。”
婚宴辦在康寧侯府,整條長街掛滿了紅綢,迎親隊伍後面是真真正正的十裡紅妝。
浔陽長公主特去求聖上給她這個唯一寵愛的外孫女加封了縣主,又親自給她添妝,浔陽長公主的封地是眾人皆知富得流油,她又隻有這一個嫡親的外孫女,自然恨不得把什麼好的都給她,尋常公主還真難以媲美。
賀蘭瓷遠遠就看見聲勢浩大的婚儀現場。
她隔了一會才反應過來:“怎麼不是在林府。”
陸無憂道:“那不是少彥嫁給魏二小姐嗎?”
賀蘭瓷震驚道:“嗯?林公子入贅?”
陸無憂不自覺笑了一聲道:“是浔陽長公主嫌林府太小了,挪過來而已,她勢大,自然她說了算。”
那邊敲鑼打鼓迎親,這邊賀蘭瓷和陸無憂下馬車。
結果剛一下來,她就看見了一頂頗有幾分熟悉十二人抬華麗車轎,大團大團金銀線牡丹甚是扎眼,公主的儀仗在前面開道,蕭韶安扶著內侍的手下轎,一看見陸無憂大眼睛裡頓時迸發出無限的光芒和一絲絲委屈。
賀蘭瓷不由小聲道:“公主居然還沒死心。”
陸無憂也道:“我覺得蕭南洵也沒死心呢。”
兩人避道,決定不觸這個霉頭。
蕭韶安又不能留下來和他們一起走,隻好跺了跺腳轉進去了,她一進去,後面還跟了別人,那個小麥色肌膚的英俊北狄少年就騎馬跟在不遠處,耳畔獸牙耳墜輕晃,他看見賀蘭瓷眼前也一亮,當即便策馬過來,笑道:“姑娘,我們又見面了。”
陸無憂顯然已經知道他是誰了。
他語氣疏離客氣道:“見過駱辰王子,不過不知你們北狄有叫已嫁女子姑娘的習慣麼?”
那個叫駱辰的小王子毫不在意道:“可我覺得她還年輕呀,和我也就一般大,叫姑娘應該沒啥吧?叫夫人也太老氣了!”
陸無憂道:“我聽聞北狄王重金聘請了許多文士去北狄教授詩書禮儀,還以為北狄王一心仰慕大雍禮儀之邦,是真心的。”
駱辰振振有詞道:“學的是禮儀,又不是繁文缛節。”
陸無憂似笑非笑道:“殿下這般毫不避諱地來找已出嫁的女子攀談親近,也是禮儀?”
駱辰奇道:“難不成你們大雍女子出嫁後,就不能和其他男子說話了?我們又沒幹什麼出格的事,你也要管這麼寬?”
賀蘭瓷覺得他們在門口爭論這個實在太丟人了
她和陸無憂本來就很顯眼,再加上一個北狄王子,簡直是吸引好事者來圍觀。
賀蘭瓷當即便拽了拽陸無憂,示意他趕緊走,陸無憂會意,不再與之爭辯。
好在那邊儀式也已經開始了,迎親隊伍敲鑼打鼓,流程倒沒什麼不同。
魏二小姐被喜婆攙扶著從轎子上下來,林章在一旁接過紅花綢子,面上也看不出喜怒,知道底細的此時都忍不住心懷同情。
至少陸無憂此刻就在闲闲道:“心疼了嗎?”
賀蘭瓷同情了沒一會,注意力轉到其他地方:“……少胡言亂語了,你那件嫁衣到底花了多少銀子?”
居然華麗程度和魏二小姐這件不相上下,當然其他人不注意可能看不出,畢竟幾乎所有女子的嫁衣都是華麗的,隻是她對面料價錢格外在意,才會糾結這個。
陸無憂沒想到她會問這個,道:“幾百兩吧,怎麼了?”
賀蘭瓷震驚轉頭:“你瘋了?”
陸無憂理所當然道:“我一輩子一次的大事,鄭重點怎麼了?”他壓低聲音,決定再刺激她一下,“本來是這個價錢,但因為婚期緊,你又拖了好久才去量身形,所以為了趕工,價錢給了雙倍。”
賀蘭瓷竟無語凝噎:“……你在抄家前,就會把銀子全花光吧。”
她回去就把那件嫁衣供起來。
陸無憂莞爾道:“所以得靠你勤儉持家了。”
當然外人聽不見他們說什麼,隻能看見陸無憂神色悠然,而賀蘭瓷則一臉憤憤,仿佛被氣得不輕,隱忍著咬唇低下頭。
剛才還挪到邊上的駱辰小王子又挪了回來,道:“你們在說什麼?”
賀蘭瓷沒打算搭理他。
誰料這位小王子又在道:“他欺負你了嗎?”
陸無憂道:“殿下,你是真的管得太寬了吧。”
駱辰道:“我這是見義勇為,他要是欺負你,你隻管直說!我絕不會袖手旁觀的!”
賀蘭瓷也很無奈,他們有這麼熟嗎?
才見過一面而已,話都沒說兩句。
她隻好冷淡客套開口道:“殿下,多謝你的好意,他沒有欺負我。您要不還是去陪……呃,公主?”
駱辰大大咧咧道:“不用了。我不喜歡她,她也不喜歡我,不過她人倒是不錯,還鼓勵我追求自己喜歡的,跟我說完全不用在意世俗觀念。”
陸無憂道:“她沒告訴你我們夫妻感情好得很嗎?”
“哦,她說你們沒有感情的。”駱辰笑得格外爽朗,“不過,放心,我決定來眼見為實。”
那邊婚宴儀式也走完了,該送入洞房了,就在這時,那位魏二小姐突然道:“就在這掀蓋頭吧,要我在洞房裡等個把時辰,實在沒那個耐心。”
眾人皆驚。
唯獨坐在上首的浔陽長公主,語氣頗和善道:“那就依縣主所言。”
親爹康寧侯也自然不會駁了女兒的意。
林章表情格外僵硬,他爹林大人是太常寺的,掌祭祀,從小到大最講究禮儀,林章也向來一絲不苟。他看向自己的父親,林大人亦是滿臉的痛苦,閉著眼睛衝他擺擺手,叫他依言行事。
旁邊人已把喜秤遞過來了。
場面當真尷尬又好笑。
他不得已,舉起喜秤,挑開蓋頭,伴隨著一聲“禮成”,魏二小姐已經掀蓋而起,四處張望起來,同時隨手從旁邊拿起一隻酒壺,揚唇露出兩顆虎牙道:“宴席在哪呢?走走走,喝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