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兩個抽抽噎噎起來,其中一個先哭道:“昨晚是我膽大包天, 但是二殿下說,隻要能成功誘使大人,便助我們脫奴籍,我也不想的,我以後再也不敢了。”
另一個則哭得梨花帶雨:“夫人,我對大人半點非分之想都沒有,求您別送我們回二殿下那裡。”說話間,她又抖了一下,似乎很是畏懼。
賀蘭瓷從小就怕聽女孩子哭,一下仿佛又想起當初在青州的小堂妹,光哭不止,還要人好聲好氣地哄才肯罷休,她沒法子隻好頭疼著去哄。
好在,現下應該用不著。
她又略沉吟了一會,道:“你們會些什麼?”
那倆姑娘面面相覷,支支吾吾道:“琴棋書畫……”
賀蘭瓷瞬間眉目舒展,道:“會寫會畫就行,認識多少字?”
那倆姑娘更加迷茫,但還是老實回答道:“讀過《幼學瓊林》、《千字文》,四書五經隻粗讀了幾本,還有些詩文之類的。”
賀蘭瓷的表情更加舒展道:“那就行,府中不養闲人,也找不到合適你們的活計,但你們可以抄書換錢以自立。”
這還是賀蘭瓷以前幹過的,讀書識字的人到底不是大多數,文人又多自矜,這種枯燥的活幹的人便少了,但書鋪裡總是要找人抄抄孤本之類。
她還遺憾過自己不是男子,不然可以支個攤子在外面賣賣字,替人寫寫信。
那倆姑娘呆若木雞地“啊”了一聲。
賀蘭瓷又道:“你們要是覺得自己的畫可以換錢,也可以來找我。府中書目有造冊,待會給你們一份,想要看什麼書可以借。不過筆墨紙砚不會白給你們,價錢會從中折算。”她似想起什麼,又補了一句,“你們會寫話本的話也可以……”
那倆姑娘可能真沒見過這個場面。
大凡家中主母,估摸都容不下她們,但留在這裡,怎麼也比留在二皇子府裡強,夜半看見被拖下去的下人,都讓人心驚肉跳,擔心什麼時候惹惱了二皇子。
更何況二皇子隻看臉,府裡又不缺美人,至於飛上枝頭更是痴心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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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兩人都做好了被刁難責罰的準備,沒想到等待著她們的是這麼——清奇的處置,難道說長得美行事也會非同凡響一點嗎?
賀蘭瓷道:“還有什麼意見嗎?”
“沒、沒有……”
她想了想,還異想天開道:“你們若是寫了什麼詩文,也可以叫人拿來給我看。不過若再夜半擅闖,就隻能送你們走了。”
“好、好的……”
兩人被安排在了離主屋最遠的倒座房,一般是供西席、僕役,或是上門不大熟的親戚外人所住,再叫人好好看守,應該一時半刻不用擔心了。
賀蘭瓷處理完,一身輕松地回去。
等到陸無憂回來時,她還多少糾結了一會,不太能面對,陸無憂似乎也有點,但得知了新鮮消息急於分享的心情衝破了尷尬。
陸無憂坐下,垂眸道:“我先前著人打聽許皇後和衛國公,有了點眉目,因為是從他們府上舊人那裡探聽的,多費了點功夫。”
賀蘭瓷一下想起這事,不由也正襟危坐道:“然後呢?”
陸無憂道:“他倆成婚後應該沒什麼往來。青梅竹馬一起長大是不假,感情應也算不錯,不過許皇後那會心高氣傲,覺得當時的衛國公沒出息,隻知道鬥雞走狗,和狐朋狗友鬼混,還為此吵過幾架。恰逢聖上殷勤示好,便打算——一開始可能是這樣——用聖上刺激一下對方,結果衛國公一氣之下去戍邊打北狄了,許皇後也就這麼負氣嫁給了聖上。”
賀蘭瓷仿佛在聽姚千雪說八卦,不由湊近了一些道:“繼續說。”
陸無憂微微抬眸看了她一眼,又垂著眼道:“許皇後那邊的事情應該都知道了,衛國公好歹出身武將世家,打北狄時還是頗為英勇,等立了戰功回來,發現佳人已嫁,迫於無奈也娶了位夫人,就是已經早亡的衛國公夫人,據傳……嗯,她長得和許皇後有幾分相似。再續前緣是夠嗆,但估計這信是想彌補遺憾。送是能送,我準備找借口親自去一趟,順便……”
說話間,陸無憂在低下來的視線裡,看見了她搭在桌上的一截玉臂,和細白修長的手指。
……算了他還是看臉吧。
然而待陸無憂抬起頭時,發現看臉也沒好到哪裡去。
也不知道昨晚他最後說的話,賀蘭瓷到底聽見了沒有,微妙地希望她沒聽見,又希望她聽見了。
賀蘭瓷自是不知道他在想什麼,隻是若有所思地唏噓了一會。
她沉吟的時間過長,陸無憂忍不住又開始胡言亂語起來:“在想什麼?你又不是負氣嫁給我的……”出於一種本能的領地意識,他道,“……你應該不至於還在惦記著林章吧?你對他倒一直都挺好。”
賀蘭瓷回神,覺得他甚是離譜:“我和林公子清不清白,你不清楚?”
陸無憂開始翻舊賬,微微挑眉道:“不說我還差點忘了,賀蘭小姐是不是還為了他,跟我發過火來著。還為了讓他日子好過點,親自費心費力劃船。”
賀蘭瓷不知道他怎麼突然又開始陰陽怪氣了。
“因為他是個好人,還……很倒霉。”
陸無憂一頓,道:“……我不好嗎?”
賀蘭瓷默默道:“那要不你先從好好說話開始?”
陸無憂確實也覺得自己這段話來得毫無必要,賀蘭瓷要是對林章動過心,見到他和康寧侯二小姐應該不會是上次那種反應,但面對賀蘭瓷他確實一直以來都……想什麼說什麼,雙方什麼陰陽怪氣的話沒說過,根本不用在意形象問題。
他定了定神,隨即莞爾道:“不過我剛聽到消息,林章和康寧侯二小姐的婚期也定了,那位魏二小姐好像確實對我死心了。”
賀蘭瓷既松了口氣,又覺得林章還是慘。
“說完他了,接下來到我們了……”陸無憂似隨口道,“你要是沒什麼事,我們待會出門吃個飯。”
賀蘭瓷疑惑:“嗯?怎麼突然?”
陸無憂道:“這不感覺你又有陣子沒出門了。”
……他們去城外也沒過去幾天啊。
但賀蘭瓷還是點頭道:“我去叫未靈。”
陸無憂道:“她天天出門,叫她幹嘛。我馬車都備好了,你快點。”
不是上次新婚夜那家門口有清泉石潭、竹筒擊石的清幽飯館,陸無憂帶著她又換了一家同樣看起來十分精致的館子。
菜馔自然也一樣美味。
賀蘭瓷吃著吃著,發現陸無憂很快吃完,便端起酒杯邊飲邊看她。
她也迅速吃完,才拭淨唇,道:“你看我幹什麼?”
陸無憂放下酒杯,唇畔還沾著微醺的湿意,道:“在想,我是不是應該對你好點?”
賀蘭瓷很誠懇道:“已經挺好了。”
陸無憂道:“先前隻是出於盡責罷了。”
賀蘭瓷思忖道:“那現在有區別嗎?”
陸無憂頓了一頓,道:“這不想著我們現在都這麼親密了,自然要有點不同……你還有沒有什麼想要的,想做的?能做到的我盡量滿足。”
“你是哪個寺廟的菩薩嗎?”賀蘭瓷一時竟然有些啼笑皆非,“別說了,覺月寺我都不敢去上香了,生怕再從供桌下面鑽出來個人……哦對,就是你到上京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陸無憂咳嗽了一聲道:“我當時隻聽見隻言片語,有所誤解,口氣不太好。”
賀蘭瓷微覺驚奇:“我口氣也不好,而且當時你不是還幫了我……陸大人,你今天怎麼回事?”
陸無憂唇瓣動了半天,最終幽幽吐出一句話來:“……這不是被你玩弄過了嗎?”
賀蘭瓷:“……”
陸無憂又道:“……還玩嗎?”
賀蘭瓷頓時覺得手腕發酸,臉頰也有點著色,她緩緩吐了口氣,含糊道:“陸大人,你這麼……求不滿嗎?”
陸無憂在這方面倒並不很羞恥:“我畢竟是個沒有隱疾的男人。”
“……”
賀蘭瓷突然覺得這人記性太好,也不一定是什麼好事,他怎麼說過做過每一句都記得這麼清楚,不止記得,還要拿出來提。
她糾結了一下,道:“回去晚上再說吧……話說你,就不能快點嗎?”
手臂真的很酸。
陸無憂微覺有被冒犯到,但他依然道:“那可能是賀蘭小姐技藝不夠精湛,你不是很勤學好問的嗎?”
賀蘭瓷也微覺被冒犯到:“我又沒打算在這種地方也……算了,這也能學的嗎?”
陸無憂道:“大抵是沒有夫子教的,估計得自學成才,但隻要勤學苦練,我相信以賀蘭小姐的聰明才智,應該……不成問題。”
這對話乍一聽看不出什麼,仔細一想全是問題。
賀蘭瓷連看一旁的筷籤筒都覺得有些微妙,垂著頭,手指也有些不自在。
不尷不尬的氣氛持續到出了門,陸無憂似乎還打算去帶她逛街買點東西,被賀蘭瓷趕緊拉住,她衣服首飾被兄妹倆添完,到現在都還有很多沒來得及用上。
賀蘭瓷這才想起問:“你之前寫得那份……請求清丈勳戚田地的奏章呢。”
陸無憂也回神道:“準備得差不多,應該這兩天同僚就遞上去了。”
確實如陸無憂所言,那奏章兩天後,便由戶部給事中遞到了聖上的桌前,裡頭更增添了許多詳實的罪證,樁樁件件時間地點人物都寫得清清楚楚。
不僅如此,這篇被稱為“侵田論”的文章,也一時間傳遍了士林,甚至大街小巷。
因為先前這位陸六元罵人罵得太過出名——那本《陸霽安奏駁大全》是真的出了,言辭犀利詼諧,罵人字字精準,成了大家茶餘飯後消遣娛樂的讀物。
聽說是陸六元所作,這次亦有許多人前來拜讀,而且因為文字平實樸素,隻要稍稍識字便可讀懂,很多人第一時間看完,都忍不住暗自垂淚,隨後生出憤慨,一時眾人都群情激奮。
聖上得知亦是勃然大怒。
他就算知道權貴侵佔良田,且瞞下不報,也不會知道具體的數字能有這麼離譜。
不過與此同時的是,所有聯名上奏章的人,也被一並捉拿調查了。
陸無憂還在書房,賀蘭瓷就見官兵進來,客客氣氣道:“還請陸大人配合。”
他神色還很淡定,甚至拍了拍賀蘭瓷的肩膀,從她身旁擦過,道:“沒什麼事,你在府裡等我,我去去就回。”
賀蘭瓷忍不住問了句:“請問你們是哪的?”
那官兵有些羞赧道:“都察院的。”
賀蘭瓷:“……”
這還挺巧。
陸無憂這一走就是兩天,她和陸無憂對某些事還沒研究出個所以然來,人就被捉走了。
不過她爹當年也時常如此,賀蘭瓷還算淡定。
倒是花未靈不由擔憂道:“我哥不會被捉走,冤枉,下獄,打板子,用刑,然後屈打成招,下死牢,最後我們得去劫獄什麼的吧。”
賀蘭瓷安撫她道:“都察院裡沒這套流程,你說得那估計是詔獄……你最近在看什麼話本?”
花未靈道:“哦,叫《洗冤記》,特別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