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掏心掏肺說了這麼多,比起之前還顯得格外和顏悅色,她再敷衍估摸是會惹怒對方,賀蘭瓷斟酌了一會,實話實說道:“……殿下描繪的生活是很好,但那終究與臣婦無關。父親自小便對臣婦說過‘能知足者,天不能貧*’……殿下不過是看上了臣婦的顏色,而顏色遲早是會衰敗的,以殿下的身份身邊總會有更新鮮美貌的女子,到時臣婦又以何自處。更何況……”她咬了咬牙道,“但凡有一絲可能,臣婦都不想以色侍人,在後宅裡和其他女子爭奇鬥豔,隻為了博得一絲君寵,會讓臣婦覺得自己活得像具行屍走肉。”
蕭南洵是沒想到她會這麼說。
他愣了愣神。
賀蘭瓷看嚇到他,趁機準備偷偷溜走,她都已經邁出去兩步了,蕭南洵卻突然似回過神來,他逼到近前,身上的翡翠銀鏈撞出脆響。
這段時間的鍛煉初見成效,蕭南洵的手還沒碰到她,就被賀蘭瓷靈活避了開。
他瞬間又恢復了那副陰戾模樣,道:“行屍走肉?你倒也敢說,嫁給那個狀元郎你就不是行屍走肉了?他還不是因為強佔了你才不得不娶你,他就不是因為顏色?說得冠冕堂皇,你敢保證日後他身邊就不會有新人?”他微微冷笑,“你生就這副模樣,合該是在床上伺候人的,你到底在痴心妄想些什麼?那狀元郎不似能久壽,你遲早還是要……”
賀蘭瓷根本沒管他在說什麼。
她下意識便去摸袖底的手镯,蕭南洵身份特殊,她不好主動傷他,還是得逃,他應該也不好意思叫人來抓她,逃到無人處,用這個攀上房梁或者樹梢,應該都能躲上一陣子……然後再假裝若無其事地回到宴席上。
這麼想著,賀蘭瓷已經回憶著剛才來的路,努力規劃路徑。
正在她轉身就想跑時,一道女聲打斷了兩人。
“不知那邊站著的是哪位貴人,我家娘娘想請她進殿中一敘。”
賀蘭瓷和蕭南洵兩人都是一驚。
靠著燈籠的朦朧光影,這才看清那邊站了位宮廷女官,三十上下,模樣秀雅,神色端莊。
蕭南洵冷嗤了一聲,便從旁邊離開了,賀蘭瓷松了口氣,心裡很感謝對方為自己解圍,但又不知道對方姓甚名誰,於是先自報了家門。
對方溫和一笑道:“原來是安人,路在那邊,不妨跟我走一趟。”
賀蘭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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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要去見人啊。
她這一晚著實熱鬧,不知道陸無憂那邊怎麼樣了。
***
陸無憂正在席上飲酒,飲宴是好事,剛才聖上還順便給他升了官。
當庭授官極是榮耀,臺下百官紛紛前來慶賀,認識的,不認識的,熟悉的,不熟悉的,都舉杯過來恭喜他升遷詹事府的右中允。
陸無憂自不會推脫,一杯接著一杯喝。
但事情從韶安公主出現就變得不大對勁了。
她追著他身後跑的事情人盡皆知,此刻她約莫被敲打過,不敢直接上前,隻敢坐在陸無憂對面,期期艾艾望著他,又委屈,又含淚。
不知道的還當他們有什麼關系。
陸無憂不勝其煩,借口溜出去,卻總有些心神不寧。
華蓋殿距離坤寧宮相距頗遠,但因為是麗貴妃設宴,所以應還是在毓德宮,似乎要稍微近一些,他回憶著先前看過的布局,想著這通路要怎麼繞開侍衛最好,猝不及防聽見身後韶安公主聲音響起:“……你就對我這麼冷漠。”
陸無憂心道,不冷漠,再等你給我下個藥?
不過他現在已經娶親了,倒也不怕。
隻是語氣仍舊疏冷客氣:“不知公主有何事?”
“上、上次,我被你害得好慘!禁足一直罰到現在……”韶安公主抽抽噎噎,“你們新婚燕爾,是不是很快樂?”
陸無憂不得不點頭道:“回稟公主,確實如此。”
韶安公主差點氣暈過去,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問,咬著唇道:“她、她到底哪裡好了!”
陸無憂道:“回稟公主,愛妻哪裡都挺好。”
人家稱呼妻子都用“拙荊”、“內子”、“賤內”之類的謙稱,偏偏陸無憂選了韶安公主最不愛聽的那個!明明陸哥哥之前和那個女人根本不熟!他根本隻是為了負責任!而這個責任還是她親手讓他有機會負的!
韶安公主簡直越想越氣,早知道那晚就不讓宮女去試,她親自上了!
那還有那個女人什麼事!
她忍不住脫口道:“她不過就是長得美了些罷了!”
陸無憂帶了點火氣,但聲音絲毫聽不出:“公主說的是,微臣便是愛極了愛妻的姿容。”
韶安公主有些不可置信道:“……陸哥哥你怎麼會也如……那麼膚淺,可我長得也……你明知道我對你……”她都有些口不擇言了。
陸無憂之前覺得她蠢,所以並不太和她計較。
但蠢,也是有底線的。
“多謝公主青眼,但微臣確實就這麼膚淺,還有,微臣已有妻室,公主再這般稱呼微臣,似有不妥。”他恭敬行了個禮,“微臣身有不適,便先告退了。”
韶安公主的聲音從他身後尖叫著傳來:“我哥他還沒死心!他今天也……而且你幹嘛非得執著於那個女人,她那麼不要臉面——你又不是真的喜歡她!”
***
賀蘭瓷停在坤寧宮前,還有些發愣。
“安人不必緊張,我們娘娘性情很和氣的。”
她怎麼也沒想到,她口中的“娘娘”會是早已經深居淺出的皇後娘娘,難怪蕭南洵剛才有所忌憚,這位理論上還是他的嫡母。
與富麗堂皇熱鬧非凡的毓德宮不同,這座本應是禁宮女主人的宮殿顯得十分寂寥。
賀蘭瓷在門口耐心等了一會通傳,心裡也有幾分好奇,進殿後,便聞到了一股濃鬱的檀香,陳設布置都已經有些舊,正中長案供著的佛臺上,香爐裡還有未燃完的香。
隨後她便見到了跪在佛臺前的女子,她旁邊伺候的人甚至連韶安公主都遠不如。
至於面容,便更顯憔悴,與賀蘭瓷不久之前才見到的光彩照人的麗貴妃截然不同,許皇後素著一張臉,眉梢眼角都是歲月痕跡,面上神色淡淡,隻能依稀看見往日的清美。
賀蘭瓷記得她年歲應該和麗貴妃相差無幾,當年的許太後以美貌聞名,作為她的侄女,許皇後自也不可能太醜。
論及出生,更是尊貴難言,遠勝麗貴妃,她原本要結親的對象應該是現在的衛國公,當年的衛國公世子,兩人青梅竹馬長大,眾人都道是一樁良緣,不料順帝卻從中橫插一腳,硬生生搶了這門親事,當然這最後也成就了他的帝位。
賀蘭瓷無從置喙。
許皇後看了一會她,聲音緩緩道:“本宮方才聽她說了你講的話,有些肅然起敬。”
賀蘭瓷尷尬大驚道:“……沒有此事,臣婦胡言亂語罷了!”
她說那番話,雖然有一部分是真的,但更多還是為了應付蕭南洵。
許皇後笑了下,隻是她好像連情緒都變得很緩慢,笑也不達眼:“本宮若當年也能早這麼想就好了,榮華富貴神仙眷侶,哪有這麼美的事情。”
賀蘭瓷不知如何接話。
許皇後又道:“你嫁了個狀元郎,是個讀書人,他待你如何?”
賀蘭瓷點頭道:“他待我很好。”
許皇後道:“若有朝一日他負心薄幸了呢?”
賀蘭瓷覺得她和陸無憂之間不存在這個問題,因為他們本來就不是因情而結親的,隻是現實所迫,但賀蘭瓷想了一下,可能還是會有點難過,畢竟陸無憂現在對她真的挺好。
她竟一時間不太能想象,陸無憂對其他女子也這麼好。
賀蘭瓷思忖了一會,才道:“……那就跟他和離吧。”她聲音黯然下來,“如果他真的喜歡上別人,臣婦大概是……受不了的。”
雖然承諾很好聽,但如果都能生效,也就不會有負心薄幸的故事了。
許皇後看著她,又笑了笑,沒再說什麼,反倒叫人取出了一封信來,道:“我待會會著人送你出宮,不過,這有封信,不知道你能不能替本宮轉交。”
賀蘭瓷拿著手中的信,“嗯”聲應下,正在發愣,忽然聽見剛才那個女官進來道:“娘娘,剛才殿外好像有個宮女被打暈了,不知……”
她也不知是哪裡來的自信,突然道了句“臣婦失禮了,一時有些身體不適,能否先出去一下”,待許皇後應允後,快步往殿外走去。
殿外空無一人,坤寧宮裡本來也就沒什麼人,和深苑冷宮毫無區別。
賀蘭瓷轉到殿後的牆角,小聲喊了句“陸無憂”,就看見陸無憂官服袍角翩然地從樹上落了下來,賀蘭瓷一驚,壓低聲音道:“我隻是猜測,你還真進內廷了……”
陸無憂摸了下鼻尖道:“這不怕你又被下了藥,求助無門,隻好想想辦法。”
“你怎麼找過來的?”
陸無憂簡單道:“在你身上下了蠱,可以追過來。”
賀蘭瓷不由道:“這又是什麼?”
陸無憂道:“反正你知道有這麼回事就行,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對了,你怎麼到坤寧宮來了?”
賀蘭瓷解釋道:“皇後娘娘的女官剛給我解了圍,呃……剛才那宮女是不是你打暈的?”
陸無憂默認了。
賀蘭瓷些微驚訝道:“你不是號稱……你不想被發現,全上京沒幾個人能發現你的嗎?”
陸無憂眉梢一挑,語氣頗有幾分無語道:“……賀蘭大小姐,我在找你,你以為我真能遁地啊?這好歹是禁宮內廷,得虧這人少,真被人發現,我先完蛋,你後完蛋。”
賀蘭瓷也很緊張:“我現在沒事了,那你趕緊出去吧,皇後娘娘說,待會送我出去。”
陸無憂又道:“你真沒事?”
賀蘭瓷努力點頭,還轉了個圈給他看:“一點事沒有。”
陸無憂察覺不對,目光微暗道:“你衣裙換了?”
“這你都看得出來?”賀蘭瓷連忙言簡意赅道,“宮女把湯灑在我身上了,所以重新給我找了件命婦服,我換上之後才撞見的二皇子,我真的沒事,你快點走吧。”
陸無憂又看了她一會,才道:“……那行,我走了。”
說完,“嗖”一聲,人又沒影了。
賀蘭瓷既擔心又安心,感覺甚為復雜地轉回坤寧宮,對許皇後道:“……剛才那個宮女可能,是因為臣婦被牽連。是臣婦之過,還望娘娘恕罪。”
許皇後卻似從她的神色裡瞧見了什麼端倪,隻笑了笑,道:“無妨。”
賀蘭瓷被許皇後著人送出宮時,陸無憂已經在宮門外等著了。
他神色自若,顯然沒被人發現。
賀蘭瓷松了口氣,跟他擠進馬車裡,道:“公主又找你麻煩了嗎?”
沒想到陸無憂也在道:“二皇子又騷擾你了?”
兩人面面相覷,相顧無言。
最後還是陸無憂先道:“韶安公主畢竟是個女子,手段有限,她藥都給我下過了,還能有什麼法子。倒是你呢?他做什麼了……”
賀蘭瓷也道:“沒什麼,就是,找我聊了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