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走讀生沒有晚自習,我到家的時候遠遠看見二樓有暖光透出來,是周梨廷放學回家了。
剛好我開門進屋,他從二樓走下來。
可能是為了去冰箱倒冰水,他手裏還拿著一隻透明的水壺。
本來很普通的碰見,在看見他的第一眼,我卻被嚇得呆愣原地,差點轉身跑路。
周梨廷什麼都沒穿,他在家裏全裸著!
十五歲,不是小孩子了。
他骨架雖然有著少年人的纖細,卻也生得高大挺拔,若不說年齡,和二十歲的成年男生幾乎沒什麼區別。
「對不起,對不起,那什麼……我等你回房。」
我趕緊轉過身背對著他,暗暗怪自己回家得不是時候。或者我應該提前跟他發個消息,好讓他知道我要回家了,提前做好準備。
「沒事。」
意料之外,背後傳來一聲淡然的嗤笑。
周梨廷並不像我一樣緊張,他腳下的拖鞋從容地踏過客廳,走到冰箱跟前,給水壺裏倒冰水:「你習慣就好,我在家就是這個樣子。」
什麼?
我半天才反應過來。
他的意思是說,哪怕有後媽在場,他在家也喜歡一絲不掛地到處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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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來乍到,我內心深處不自然地帶著寄人籬下的緊張,也清楚自己是個外人的位置:「好嘛,那我盡量不看。」
「看吧,又不收你錢。」
「傷眼。」
「……」
大概是這話讓他不爽了,他沒吭聲,上樓的腳步聲稍微快了些。
等聽見腳步聲進入房間,我才轉過來換拖鞋,順便給周邢發了句:【你兒剛請我看了場健美秀,看樣子對身材很自信,是好事。】
網絡良好的情況下,周邢在監控裏可以看見除我們房間外的所有畫面。
五分鐘後,我收到了回復:【你別怕,我說他。】
十五分鐘後,我的房門被敲響了。
周梨廷沉著臉站在門口,一隻手撐著門框,有些俯身湊近的意味,咬著牙說:「你跟我爸告我狀?」
「不算吧,他在監控裏也能看見。」
還知道穿條短褲再找過來質問,我甚是欣慰:「你怎麼穿都行,我也隻是跟我老公分享一下生活。他說你了?」
針鋒相對的意思太明顯,周梨廷不佔理,眼尾餘光瞥我一眼,甩手轉身就走。
「晚上吃飯嗎?」
「看到你就飽了。」
「那挺好,你多看幾眼,省得我做。」
「……」
按照周邢的囑咐,我每隔兩小時會去確認一下周梨廷的情況,確保他一旦有問題能在搶救時間內發現。
對於這件事,周梨廷明顯不爽,但他答應過周邢不會關上房門,再不爽也隻能忍著。
白天他去學校上課,我在家裏用空房間佈置了一間古色古香的書房,然後窩在裏面寫稿子。
我把佈置的書房拍給周邢看,他爽朗的笑聲從那頭的大海上傳過來,帶著烈陽和鹹鹹的海風,讓我的心情都跟著開闊起來。
「我一直喜歡中式的書房,可惜沒心思佈置,回去能借我也玩玩風雅嗎?」
「等我夫君回家品茶焚香了。」
「甚好,甚好。要是買什麼東西搬不動的,花錢請人幫忙,或者使喚梨廷都行,別累著。」
他一句句細心地囑咐,我回應幾句,那邊信號不好就沒有多聊。
掛斷視頻一回頭,敞開的書房門外,周梨廷一身校服,斜倚在門框上,看著我冷冷地嗤笑一聲,扭身回房。
6
「晚上要吃飯嗎?」
我追過去,他正在脫校服,斜睨我一眼,毫不在意地繼續脫。
「沒事,你也可以餓死我。」
我看著他脫完校服,一隻手搭在身上唯一的黑色短褲上,在脫和不脫之間同我較著勁,心裏莫名有些好笑。
「不敢,沒死怨氣就夠重的了。」
「……」
「吃什麼?西紅柿炒蛋,肉末拌面,再加一份小炒肉怎麼樣?」
不知道這些菜哪裡不對勁,他看著我的眼神中閃過一絲詫異,隨後皺起眉變作慌亂。
他很快掩飾起來,我也沒有多問。
這些菜都是他愛吃的,我提前問過周邢。
我並不針對周梨廷,相反我是想討好他,以後能好好相處的。
但顯然不容易,這孩子的心裏有道很高很高的墻。看似乖順自在,其實壓抑又排外,像不斷灼熱的火山,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爆發。
我們之間很沉默,開口就是毫不客氣地互懟。
吃過飯我回房洗澡睡覺,周梨廷總會學習到兩點左右,然後蜷縮在他那張純黑色的小床上,像一隻被遺棄的貓崽子一樣睡著。
就這樣相安無事地相處了一兩個月,高中生除了晚上一頓飯外,什麼都不需要我管。
我空閑時間多,考慮他上課辛苦,就說幫他洗衣服整理房間,他總會用一種厭惡又惡心的眼神看著我說:「你敢碰我東西,我馬上拿去扔了。」
既然這樣,我乾脆不管了,讓他有需要的時候自己跟我說。
來這裏的第一天我就按周邢的建議,定了每兩個小時響一次的鬧鐘。
以前都是被鬧鐘叫醒的,這天卻不是……
時間還不到深夜,我迷迷糊糊剛睡了一會兒,不是很安穩。睡夢中總能聽到一陣陣慘叫聲隱隱約約地傳進耳中。
開始我以為自己在做夢,慢慢清醒後才察覺這聲音來自家裏。
周梨廷在看什麼恐怖片舒緩壓力?
細聽之下,我又聽見些奇怪的喘息聲。
困得厲害,要是平常孩子我就接著睡了,可周梨廷不同,我怕他出事,隻能穿好衣服出去確認情況。
誰知這一眼差點讓我留下終身的心理陰影……
周梨廷的房間門依舊敞開著,隻有一盞學習臺燈。
他面前的電腦上播放著一些極端又惡心的顏色畫面,裏面可憐的女人撕心裂肺地慘叫著。
而這樣的畫面前,周梨廷窩在椅子裏,背對著房門,雙腳疊放在桌子上,竟然正在做著某種不該被人看見的事。
他似乎知道我來了,但不為所動。
我隱約聽見他喉間一聲挑釁的輕笑。
周邢沒有給他私人空間,他答應了不關門就在這種時候都沒有關門。
我驚駭萬分,本該轉身離開,腳步卻沉重地釘在原地,整個人像根木頭一樣動彈不得。
直到近十分鐘後,他結束了,沒有回頭地說:「不到兩個小時吧?嚇醒你了?」
「嗯……你電腦聲音有點大。」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平靜與他對話的。
撞見這樣的事本來應該尷尬居多,我卻感覺渾身發冷,因為他電腦裏的那些視頻……
7
我終於知道周邢前面兩個妻子為什麼會離婚,為什麼能放棄拿著每年百萬在家擺爛的生活。
一個十五歲的少年,看著血腥極端的暴力畫面疏解欲望,他在這樣的慘烈面前感到興奮。
這太駭人了。
我面前不是個繼子,是個逐漸成形的暴力罪犯,是個隨時可能揮下屠刀的劊子手。
「你……為什麼喜歡看這種?」
他詫異我竟沒有落荒而逃,但也隻是瞬間,提好褲子後他轉身看我,眉眼間的紅暈還沒消散,綴著瘋狂。
「你不覺得世上有些人就該被這樣對待嗎?可惜我不能動手,否則我會有更狠的手段。」
夜風吹打著沒有關嚴實的窗戶,嗚嗚的風聲像地獄的鬼魂在哭喊,襯得周梨廷一半明一半暗的臉色愈加陰惻惻的。
「你發泄情緒的方式嗯……我大概能理解。」
我真沒想到自己還有膽量走進他房間,在他床邊的地毯上坐下來,仰頭看著他略顯不解的眼神。
「能不能跟我說說,你針對的目標是誰?當然,我會保密的。」
「嘁。」他嗤笑,抬手指著我頭頂的攝像頭,「保密嗎?我沒有秘密。」
他沒有隱私權,對他而言每一個時刻都是裸奔。
「你知道嗎?我討厭女人,所有女人。」他盯著我,眼神裏濃烈的怨毒感十分駭人,掐著桌沿的手指用力到發白,咬著牙每一個字都是重音,「她們都該死!」
被洶湧泛濫的黑色情緒包圍,我有一瞬間茫然,因為他說了「所有」,但用詞卻不是「你們」,而是「她們」。
也就是說,我目前還沒被規劃到他「該死」的名單裏。
「因為你生母是嗎?你覺得她拋棄了你,所以恨她?你是不是……」
我猶豫後還是問,「你是不是還被繼母虐待過?」
這一次周梨廷沒有回答,他沉沉的眼眸裏不知道藏著什麼風暴,又平靜深邃得可怕,不像個少年。
第一次見他沒穿衣服從樓上下來,骨骼纖細的孩子胸口上有一條不是很明顯的白色傷痕,從肩膀一直到腹部。
現在仔細看,他身上的傷痕很多。
年輕的癒合能力好,都隻剩淺淺的白色,和他冷白的皮膚融在一起。
「滾回去睡吧,大半夜話這麼多。」
他幾乎是默認,側開頭不再盯著我,眼睫垂下來遮住視線,形成自保的圍墻。
「怕你自殺。」
「那你留下來陪我睡?」
「不不不,更怕你要殺我。」我趕忙爬起身,揮手就走。到門口又不放心,「我回去了,想聊天可以叫我,我房裏沒有監控。」
「……」
8
周邢沒有對我說實話。
或者怪我沒有追根究底地深問,所以被他兩句話糊弄過去了,他們和後面兩個女人之間一定還有更多的問題。
在海上有時差,我給他發消息的時候他還在幹活,一個小時後才閑下來回復我。
這些事周邢不想提起,被我逼問才不得不說出當年的隱情。
和周梨廷的母親離婚後,周邢帶著孩子有過一段漂泊街頭,連飯都沒得吃的歲月。
那年周梨廷五歲,奶奶死得早,爺爺剛剛去世。周邢一個人帶著孩子幫人開車拉貨,為了省旅館錢,他們基本都住在車裏。
冬天的時候破麵包車漏風,孩子三天兩頭生病,沒辦法,他就想帶著孩子去找找孩子外公外婆,看能不能幫忙照顧一個冬天。
那是周梨廷記事以來第一次見到媽媽和外公外婆。
他去的時候高興壞了,從一堆破衣服中挑了一身自己最喜歡的,還在小賣部挑了很多零食,要當作禮物送給他們。
周邢也以為孩子這麼懂事,他們一定會很高興的,要是能培養一下感情,以後孩子媽還能多跟孩子聯系聯系。
可是結果誰都沒想到。
他們不僅把兩人哄趕出門,死活不承認周梨廷是那個女人生的,還將周梨廷精心挑選的禮物全部踩爛,警告周邢:你們要是再敢來找事,我就把這孩子弄去賣了。
那一天,五歲的周梨廷蹲在麵包車的貨物中一聲不吭。
那一天,深感自責的周邢心不在焉出了車禍。
猛烈的撞擊過後很久,小小的周梨廷從滿地狼藉中爬出來,忍著肩膀骨折的疼痛,不知所措地想將昏迷的父親拉出來。
可是他太小了,他連扭曲的車門都拉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