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子裡都說,我這位陸太太,像領過證的金絲雀。
養在家裡,上不得臺面。
就連陸稟陽的公司上市那天,也是他的新歡一副女主人姿態,替他應酬賓客。
而我隻能從電視上,看他們在滿堂華彩中默契相視。
當年在紙上一筆一劃為他取公司名時,我也夢想摘桂這一天,我在他身邊。
但後來,他的夢想不需要我了。
他開始怪我不識大體,總是讓他為難。
「你幫不到我,至少別給我添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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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耐煩的樣子,好像我假裝一個S人,就是對他事業的最大幫助。
如今,我捏著確診的病歷本,自嘲一笑——
這下好,真要成S人了。
1
試衣區的燈光已經足夠友好,但鏡子裡的我依然形容枯槁。
sales 敬業地誇獎,
「陸太太,您氣質清冷,正好壓得住這條裙子。」
「要不要幫您上點口紅,一定更好看。」
多年沒打扮自己了,這一刻我竟有些心動。
卻被一道譏諷的女聲打斷,「一把骷髏架子撐得起嗎?」
蘇葵出現在我身後,容色潋滟,映得鏡子都更光亮了些。
「這新款全市隻有一條,讓給我吧。我穿更好看。」她理所當然。
我笑,「你穿好看,關我什麼事?」
蘇葵一哽,卻不在意般攤開手指,亮閃閃的美甲晃進我的眼睛。
「裙子你有錢買,有地方穿嗎?」她幽幽道。
人人皆知,蘇葵才是陸稟陽身邊那張最靚麗的名片。
資本場上牽橋搭線,名利場上觥籌交錯,從來都是她陪著。
後來又被陸稟陽籤作公司代言人,就更名正言順了。
我這個陸太太,倒像領過證的金絲雀,養在家裡,什麼也不是。
也確實沒場合穿這種禮服。
我理了理裙擺,淡笑解釋,「我買回去燒著玩兒。」
蘇葵被激怒一般,衝過來扒我身上的衣服,「你配不起的東西憑什麼佔著?」
我伸手一擋,她尖銳的指甲在我慘白的皮肉上劃出三道血痕。
我最見不得血,厭惡地揮開她,「滾。」
也沒用多少力,她竟一頭撞在了試衣鏡上。
鏡子頓時開裂,把所有人都分裂成不規則碎片。
蘇葵捂著額頭尖叫,「毀、毀容了!」
2
陸稟陽聞訊趕來。
蘇葵撲到他懷裡委屈哭訴,
「我隻是想穿這條裙子出鏡,跟品牌示個好,鋪墊咱們以後的合作。」
「她不肯就算了,還推我。稟陽,我要是毀容了,你還會不會要我?」
素來潔癖的陸稟陽,毫不嫌棄地用袖子蹭幹她臉上血跡,「乖,別怕。我給你找最好的醫生。」
轉頭對我,他卻臉色陰沉下來,怒斥道,「你怎麼還是這麼惡毒?她是個明星,臉要上鏡的!」
這話說得,好像我的身體發膚毀了,就無所謂似的。
我掩住被抓傷的手臂,揚起下巴反問,「誰讓她搶我的東西?」
「她隻是想幫公司,有什麼錯?衣服脫下來給她,就當你賠禮道歉了。」
我充耳不聞,直接把卡遞給 sales,「去刷吧,我要了。」
「她買不了。」
陸稟陽叫住她,眼神冷漠地轉向我,「我現在就可以把你的卡停掉。」
「……」我微微一怔。
這張副卡是當年他逼我離開公司時硬塞給我。
那時他還滿懷愧疚,
「蘇葵帶來蘇氏集團資金的條件……是你離開公司。
「暫時委屈你一下。等度過這個難關,你再回來。」
後來我沒有機會再回來,反而眼瞧著他對蘇葵,從敷衍籠絡,到慢慢上心。
這張卡我從剛開始那幾年一分不動,到後來故意狠狠花他的錢報復。
他都從未置喙過。
如今……果然連愧意也是有期限的啊。
感受到我嘲諷的目光,陸稟陽不舒服似的避開,飛快道,
「好好跟她道個歉,什麼事都沒有……裙子以後還可以再買。」
以後……我還有什麼以後?
我忍不住笑起來,突然揚手一撕。
「刺啦」一聲,裙子前襟裂開了一道長口,甚至暴露出我枯瘦的身體。
在蘇葵刺耳的尖叫中,我笑著看向陸稟陽,「還要嗎?」
3
「……黎斯月,你真是個瘋子。」
陸稟陽扔下這句話,擁著蘇葵離開的背影冷漠堅決。
但我有些好奇,要是他知道這條裙子,不過是我為自己準備的一件壽衣,會是什麼表情?
上午主治醫生看著我,惋惜地搖頭,讓我做好準備。
出了醫院我晃蕩了一路,也沒想到什麼後事可準備。
隻是突然想買條裙子,想走的那天,穿得漂亮點。
十八歲經過櫥窗,看到裡面的裙子也總是走不動路。
每天都要去看一眼,直到它被買走。
我失落了一天。
晚上卻看到它靜靜躺在陸稟陽送我的生日禮盒裡。
三千塊的裙子,那時候的小陸同學要在餐廳打一個月的工。
但他說沒辦法,誰讓這條裙子隻有我穿,才不算暴殄天物。
那時他說我眼睛很會笑。
但此刻裂紋鏡中這個女人,卻容色悽冷,眉宇發苦。
像鬼門關口的一縷幽魂。
也終於成了他口中歇斯底裡的瘋子。
手指撫上自己過早枯萎的容顏,連我自己也無法從這片破碎中,拼湊出從前半分神採了。
我有些懊惱地想:早知今日,就不嫁給他了。
怎麼求我都不嫁了。
4
為蘇葵這次破相,陸稟陽給夠了補償。
天價續籤代言人不說,還一擲千金,投資了她首次主演的新劇。
倒也不意外。
三年前蘇葵千金名媛做膩了,想去娛樂圈玩玩,參加選秀,節目都還沒播,陸稟陽就高價籤她做公司代言人。
為蘇氏千金的娛樂圈首秀撐足了場面。
蘇葵去公司籤約那天,我也在。
隻不過我籤的是被收購合同。
當年被逼離開公司之後,我就不再跟陸稟陽說話,開始埋頭做自己的公司。
可惜運氣不好,兩年就遇到了坎兒。
我走投無路那晚,陸稟陽特意在家裡等我。
「這兩年你跟我賭氣,開新公司處處跟我對著幹,我認。
「但你現在應該體會到,在這個世界上『靠自己』有多幼稚了吧?」
他坐在燈光晦暗處,點了支煙。
火光明滅間,我看清他的眼神,灼熱,兇猛,像看著自己放養已久的獵物。
他淡淡朝我招手,「過來,求我。」
我沒有別的方式可以求他。
冷戰兩年後的第一次親密,身體生澀如初。
激痛時,我下意識伸手摟他的脖子,卻被他攥著手腕按回頭頂。
「別動。」他不耐煩道。
那晚我不著寸縷,他卻連外套都沒脫。
西裝挺括的面料硌在我最細嫩的皮膚上,粗粝地搓磨。
陸稟陽垂下的領帶,在我看不見的後背錯亂地撩移。
那一身衣冠楚楚,好像無時無刻不在提醒我:
這一刻壓在我身上的,是我有所求的陸總,而不是陸稟陽。
這不是歡愛,是他的自尊心收復失地的戰役,是對我這兩年以冷戰姿態看低他的懲罰。
同樣三百萬籤約金,陸稟陽對蘇葵說的是,
「這是你進軍娛樂圈的第一個商務,不能掉了身價,幾百萬就當給你零花。」
對我卻冷漠地下達通牒,「這不是注資,是收購。」
「以後公司上市,股東也不會答應我的太太經營一家跟我們有競品關系的公司。」
「趁這次把攤子收掉。」
「以後乖一點,少折騰這些有的沒的。」
5
對於高價籤蘇葵做代言人這件事,陸稟陽解釋得輕描淡寫。
「公司給她花的錢,蘇氏都會以別的方式還回來。你不用想太多。」
那愛信不信的表情,跟兩年前他請我離開公司時,極力向我保證對蘇葵隻是虛與委蛇的樣子相比,已經敷衍了不少。
我沒說話,眼神卻落在他辦公室書架上,那好幾樣明顯不屬於他品味的可愛擺件。
突然就想:這些東西,什麼時候擺到家裡去呢?
但那天我什麼都沒有再說,認清現實般地在合同上籤了字。
連蘇葵闖進來,把插好吸管的奶茶懟進他嘴裡時,我都垂著眼沒吭一聲。
如他所願的乖。
因為我已經決定在並購完成、安頓好公司員工之後,便請陸稟陽籤署離婚協議。
如果不是後來發現懷孕,三年前,我就應該跟陸稟陽結束了。
6
再見到蘇葵是在醫院的電視上。
她一身華服參加頒獎禮,露出的額頭已經光潔無暇。
我手臂上那三道抓傷,倒剛挨過醫生的罵。
「最受觀眾喜愛獎啊?到底誰喜歡她啊?!垃圾水獎。」
在我旁邊掛水的小女孩,瞪著電視上的蘇葵,氣得臉都鼓起來。
注意到我好奇的眼神,她熱情邀我加入黑粉團,
「阿姨你是不知道,蘇葵可假了!
「立喜歡小動物人設,結果參加綜藝居然不抱小狗!!」
「那真是太過分了……」
我笑著附和,眼睛卻直發酸。
要是我的小女孩也可以長到這麼大,可以表達欲旺盛地跟我討論她喜歡或討厭哪個明星,該多好呀。
可是不能了。
三年前,我從醫院的安全通道滾下來,血流了一地。
我失去了她,在我剛剛才下定決心帶她一起離開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