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顧傑坐定,樊莉才緩緩開口:“你應該知道我今天為什麼過來。”
顧傑咽了下口水,他應該知道嗎?
“我知道我這樣找過來很唐突,但我也是真的沒辦法了。”樊莉說著,聲音慢慢難過起來。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顧傑擔心地問。
樊莉搖頭,眼裡溢滿無助,有一半是給顧傑看的,也有一半是真的:“我就這麼一個兒子,還指望著他結婚生子呢,他現在和我說他喜歡男人,你讓阿姨怎麼辦?”
顧傑錯愕地張大嘴,懷疑自己還沒睡醒。
陸老師是GAY?!
不,這是夢,這絕對是夢啊——
“我不想做壞人,我也想做一個開明的母親,但我希望你也能體諒一個母親的苦心。”樊莉說著激動起來,微微顫抖的手握住了顧傑的。
這個夢太真實了,真實到顧傑能清楚感受到陸家媽媽的傷心。
顧傑其實很想勸她想開點,雖然喜歡男人在老一輩看來可能不好接受,但這並不影響陸以堯繼續孝順她,做個好兒子啊,頂多,就是沒辦法讓她抱上孫子了,可人生嘛,總是有遺憾的。
然而現在說這些並不合適,萬一讓陸媽媽更激動,身體吃不消怎麼辦?
“阿姨您別難過,”顧傑反握住樊莉的手,左思右想,還是先順著對方的話往下說,“我能體諒您,我知道每一個做母親的都在兒子身上寄予了厚望,都盼兒子能健康快樂,家庭和美……”
樊莉沒想到顧傑會這樣貼心,而且對方的表情看起來無半點虛假,全是真心實意。
樊莉驚喜之餘,竟起了一絲愧疚,原本隻是想打同情牌,說到這裡,竟真的懇切起來:“陸以堯並不是從小就這樣,他隻是一時糊塗,就算他現在和你說了什麼,日後也會變的……”
“他沒和我說過這些,真的。”顧傑總算有點悟出門道了,陸以堯媽媽這是以為他知情不報,過來興師問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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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莉:“那你現在已經知道了,能幫阿姨勸勸他嗎?”
“這……”顧傑簡直要為難死了,隻能先敷衍著說,“我可以幫您,但我幫也未必有用啊。”
“阿姨知道這樣的要求很過分,是強人所難,但阿姨真的沒辦法了,”樊莉看向顧傑,“就算勸不動,至少和他分手,行嗎?”
“……”顧傑呆愣,大腦像一團亂了的毛線,他現在找不到線頭了。
樊莉耐心等待,她看得出顧傑已經動搖了。
四目相對,無聲較量。
終於,顧傑開口,不過和前面那些亂七八糟的都無關,他現在就想知道一個問題——
“阿姨,陸以堯到底和誰好上了?”
樊莉怔住,露出和幾分鍾前的顧傑一模一樣的懵逼:“不是你嗎?”
顧傑萬沒想到是這個答案,震驚反問:“是我嗎?!”
樊莉不自覺提高音量:“不是嗎?!”
顧傑有點心虛了:“應該……不是吧……”
第98章
親媽都找上門來了, 顧傑總覺得鬧烏龍的可能性不大, 何況對方還那樣一口咬定。氣勢這東西有時候是挺唬人的,當一方步步緊逼, 一方就真的容易心虛動搖……
但這不是什麼隨便背一下就算了的小鍋, 這是青銅大方鼎啊!
“阿姨, ”顧傑艱難開口,“您再仔細想想, 陸以堯說的真是我嗎?他親口告訴您他和我好上了?”
樊莉商海沉浮多年, 自認還是看得出一個人究竟有幾分真幾分假的。眼前這個年輕人臉上的茫然不像是裝的,而且如果他真的和陸以堯是那種關系, 那在自己提出讓他分手甚至讓他勸勸陸以堯的時候, 這人總該傷心吧, 即便臉上掩飾得住,眼神呢?除非他對陸以堯根本沒心,否則不可能不露一絲痕跡。
但對方真的隻有“震驚”,並且這“震驚”裡沒有任何秘密被發現的驚憂, 完完全全都是茫然。除此之外, 他唯一表露出的就隻剩下對自己的安撫和勸慰, 包括現在還牢牢握著自己的手,持續地給她這個難過的母親以溫暖和力量。
“是他親口告訴我的。”樊莉決定再詐最後一次,語畢定定看著顧傑的臉,不放過一絲一毫的微表情。
於是,她完整清晰地見證了顧傑從震驚到無措,從無措到困擾, 又從困擾到絕望的全過程。
終於,顧傑重重嘆口氣,糾結隨著慢慢皺起的眉頭,爬滿他的臉:“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麼說。作為朋友,不管他喜歡男人還是女人,我都會無條件支持;但作為我個人,真的沒辦法回應這種感情……阿姨,有些事情我不好開口,既然今天您來了,那您幫著把我的態度告訴給陸以堯行嗎,暗示也可以,我不想失去這個朋友,由您來說可能有個緩衝……”
“等一下。”樊莉打斷顧傑的話,覺得需要冷靜下來捋一下思路。
她今天來是想勸這人離開兒子沒錯吧,怎麼就發展成像是他要替兒子提親似的?重點是對方還鄭重拒絕?!
一定是哪裡出了問題。
樊莉在極短的時間內把事情前前後後過了一遍,從昨晚陸以堯找她坦白開始,到今天早上出門結束,每一個細節都做了最大限度的還原。幾乎一下子就鎖定了關鍵轉折點——陸以萌!
她是套的女兒的話,但越是這樣,越說明陸以萌的說漏嘴更加可信。
但“可信”的前提是陸以萌所認為的“真相”是真的,如果女兒就走進了誤區呢?
她曾以為陸以萌的“知情”來自於陸以堯,並由此認定兒子找自己坦白時沒叫陸以萌來當說客敲邊鼓是怕自己遷怒。
然而如果陸以萌的“知情”不是來自於陸以堯呢,如果自己兒子根本不知道妹妹已經知情呢?那先來單獨找自己坦白,就更說得通了。畢竟要是有一驚一乍的陸以萌在場,談話能不能順暢進行下去都是個問題。
還有更重要的一點,眼前的顧傑擺明對陸以堯一點意思都沒有,而自己的兒子她自己最了解,不可能是那種強人所難的人。坦白的時候,陸以堯的態度擺明就是認定那個人了,如果對方真的沒有點頭甚至像顧傑這樣完全狀況外,一點點回應都沒有,那自己兒子不可能是那種態度。
樊莉不想承認自己被女兒帶進溝裡弄了烏龍,但眼下隻有這個結論說得通。
顧傑看著陸以堯媽媽眼裡唰唰閃著精光,顯然在思考十分關鍵且運算量龐大的重要問題,故而耐心等待,不敢打擾,生怕一聲咳嗽都會讓對方卡機藍屏。
“你為什麼斬釘截鐵說不能回應陸以堯的感情,”樊莉再度出聲,先前的咄咄逼人也好,苦情懷柔也好,都淡了許多,取而代之的是理智和平靜,“他有什麼地方讓你這麼不滿意嗎?長相?身材?性格?家庭?還是我們做父母的……”
“性別。”顧傑知道打斷長輩說話不太禮貌,但事關清白,還是直來直去,免得友人媽媽再多想,“不用上升到長相性格家庭那樣的高度,首先,他性別就不合適。”
樊莉索性直接問了:“你喜歡女人?”
顧傑一臉真誠:“阿姨,我和您說實話,我活了這麼多年,懷疑我取向的,您是第一個。”
顯然,自己這個烏龍是板上釘釘的了,而且還是個大烏龍。
樊莉這輩子都沒這麼狼狽過,真心體驗了什麼叫想找個地縫鑽進去。但心裡狼狽歸狼狽,面上不能露出一絲一毫,否則真就太難看了。
雖然顧傑和自己兒子不是那種關系,但也是朋友甚至是好朋友,這點應該沒疑問的。自己兒子的好朋友不多,樊莉便也不自覺站在兒子立場去想今天的事和顧傑的反應了——
“你有沒有想過,陸以堯說和你好,或許隻是想拿你當擋箭牌,保護真正和他好的那個人。而你今天這番話,等於直接拆了他的臺。”
顧傑疑惑:“您的意思是我應該幫著陸以堯一起騙您?”
樊莉沒有正面回答,而是道:“我隻是覺得既然你們是朋友,他拉你來擋了,你順勢幫他擋兩下,也未嘗不可。”
顧傑原本已經隨著誤會解開而漸漸舒展的眉頭,再度皺起。從見到樊莉到現在,第一次露出不認同甚至可以說不悅的神色,連樊莉之前對他說的那些有的沒的時,都沒有過這樣。
樊莉察覺到對方情緒的波動,有些詫異,但臉上依舊不動聲色。
顧傑卻已經開口,聲音平緩卻有力,是個無比認真的態度:“阿姨,我這人性子直,想什麼說什麼,您別不愛聽……”
樊莉知道,通常這種開場白,那接下來的話基本就都屬於“肯定不愛聽”的範疇了。
顧傑沒有停頓,自顧自繼續:“我拿陸以堯當朋友,隻要他有需要,我幫他擋槍義不容辭。但在這件事情上,我覺得他不應該拿我擋槍。因為用我擋對解決問題沒有任何幫助,說白了,緩兵之計,但這種人生大事緩了幾天又能怎麼樣,您就能改變想法同意他嗎?說白了就是逃避,所以拿我擋槍,他做的不對,拿我擋了又不告訴我,在朋友情分上也說不過去……”
樊莉想到了顧傑直接,但沒想到他這麼直接,而且自己這個做媽的好像還弄了口鍋背自己兒子身上,便下意識想解釋。哪知道剛說了個“其實”,就被顧傑再次搶白——
“阿姨您聽我說完,”顧傑看著樊莉的眼睛,目光坦蕩,“我不僅不贊同陸以堯的做法,我也不贊同您的做法。別的不講,您今天過來先是讓我幫您勸,在知道我不是您要找的人時,又覺得我沒幫陸以堯扛,是不夠朋友。從始至終您都是站在您自己的角度考慮問題,那您有站在我的角度考慮問題嗎?”
顧傑屬於不說則已,一說就得說個明白通透的人,想半路剎車根本沒可能。然而等到說完了,自己痛快了,才發現陸家媽媽的臉色好像……不是很妙。
顧傑快愁死了,他們整個顧氏家族走的都是大實話風,不喜歡遮遮掩掩虛頭巴腦,包括他媽,都是有一說一愛誰誰的耿直火爆脾氣,所以顧傑這輩子最頭疼這種需要說話技巧的場面:“那個,阿姨,我就這麼一說,沒有批評您的意思,就是覺得……”
“抱歉。”樊莉忽然道。
顧傑怔住,解釋戛然而止。
樊莉其實不是個聽不進道理的人,何況已經意識到自己弄錯了對象,對顧傑就更是沒了敵意,多了過意不去。誠然,顧傑說得她臉上有些掛不住,但與其辯解弄得姿態更難看,不如大大方方道歉,因為沒弄清楚就找上門這件事,確實是她衝動了,無端讓顧傑背鍋,換她是顧傑,未必能心平氣和到現在。
“沒關系……”顧傑尷尬地撓撓頭,也不知道還能怎麼回應。
不想樊莉卻搖頭:“不隻是為我沒搞清楚就闖過來道歉,也是為我騙了你道歉。”
顧傑茫然,下意識坐直身體,等著聽“真相”。
“陸以堯沒拿你當擋箭牌,他隻和我說他喜歡男的,沒和我說是誰。”樊莉以為承認這種錯誤會很難堪,然而話出了口,卻比想象中的輕松,她不知道是氣氛到這裡了,一切剛剛好,還是被顧傑的“有話直說”帶得也坦誠起來。
然而坦誠,確實是讓人身心輕松的良藥。
從昨夜到現在,樊莉第一次感覺到一絲舒展,雖然遠沒到如釋重負的地步,雖然整個心依然揪著,但起碼有一個小小角落,可以不繃著,不忍著,不極力克制,全然說些真心話——
“是我女兒告訴我的,說他哥和你好。我原以為是陸以堯告訴她的,現在看,很可能是她自己通過一些自以為是的線索,偵查出來的。”
顧傑看著樊莉眼裡的真誠,願意相信她這回說的是真話了,但:“您女兒是警察嗎?”
樊莉愣了下:“不是。”
顧傑長舒口氣:“太好了,不然這世上得增加多少冤案。”
樊莉啞然失笑,過後又有一絲悵然。
顧傑又回過神,想起陸以堯是GAY這件事,還是覺得備受衝擊。大家做了這麼久的朋友,他怎麼就沒發現一點蛛絲馬跡呢,陸以堯藏得也太深了!
原本發現是烏龍的時候,樊莉還想從顧傑口中套出些線索,可現在看著這人比自己還懵,樊莉又有些哭笑不得。
或許正是因為顧傑比自己還懵逼的緣故吧,樊莉想,所以對著這個兒子的朋友,她不僅再燃不起敵意,反而因“對方和自己一樣驚詫”而產生了某種微妙的同屬感,讓她對著顧傑時,不自覺就放松了緊繃。
“氣勢洶洶來,灰頭土臉走,”樊莉難得自嘲,“這大概是我人生裡最失敗的一次談判。”
說著樊莉起身想走,可她剛站起來,就聽見顧傑道:“我倒覺得是場非常成功的會談。”
樊莉不解地看向顧傑,重新坐下:“怎麼講?”
顧傑道:“因為如果您今天不是來找我,而是找對了陸以堯喜歡的那個人,您才真的是徹底失敗了。”
樊莉眯起眼睛,這是她防備的下意識動作:“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