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冉霖再晚走兩分鍾,他可能會講更多的事情,因為他看得出冉霖對那個張北辰還挺上心的,他打聽老秦時的樣子,不像探聽八卦,更像對朋友的關切。雖然丁鎧覺得對於一個以最大惡意揣測自己的人,並不值得如此。
老秦對“伴兒”很大方,隻要乖,他甚至會比經紀人還用心地幫對方鋪路,拿好資源去捧,但就一點,老秦床上的習慣不好,幾乎沒有人受得了他那些花樣,最長的一個小明星也就跟了他一年出頭,張北辰能堅持兩年,丁鎧還挺驚訝的。
不過應該也就到底為止了,張北辰現在的狀態是肉眼可見的糟糕,以冉霖的角度看可能隻是憔悴,但以他這個知道更多內情的人來看,張北辰的情緒已經不穩定了,再這麼下去容易出事。
丁鎧思忖著,或許該找個機會提醒一下老秦,該放手就放。
第87章
冉霖去衛生間轉了一圈回來, 再進會場時, 還是一眼就看見了陸以堯。他端著酒杯,站在中間的空地上與人交談, 周圍還有一些人也在這樣應酬交際, 陸以堯站在那裡沒有任何不自然——但, 與他說話的是張北辰。
從冉霖的角度,聽不見他們說什麼, 也看不清大半個身子背對門口的張北辰的表情, 隻能看見陸以堯臉上淡淡的,連慣常的禮貌淺笑都沒有, 但也同樣沒有皺眉或者厭惡, 隻是淡然, 平靜,帶一點點疏離。
仿佛有感應般,陸以堯抬眼,與他四目相對。
下一秒, 陸以堯輕搖一下頭。
陸以堯的動作很輕, 如果不是冉霖一直盯著他, 怕也要錯過。冉霖明白他的意思,這是在阻止自己這時候過去,雖然對於張北辰來說,“冉霖過來和陸以堯打招呼”這件事沒什麼奇怪,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三人打了照面, 還要再來一遍寒暄,大家都不痛快,沒必要。
冉霖嘆口氣,很想告訴陸以堯,他已經和張北辰“寒暄”過了,該鬧的不愉快也都鬧完了。而且說實話,從丁鎧那裡知道張北辰跟了那個什麼秦總,冉霖心裡還是挺堵得慌的,雖然那是張北辰自己的選擇,或許人家根本不需要他們這些外人來操心,但畢竟曾是朋友……
“冉霖——”盡管陸以堯的動作很輕微,卻還是被張北辰捕捉到了,轉過頭的他一眼就看見了冉霖,熱情揮手召喚。
他的聲音很大,雖然不至於震懾全場,可在大家都低語交談的氛圍裡,這樣一嗓子,就顯得尤為突兀,生生將輕松慵懶的背景音樂刺破一道缺口。
好在他隻喊了這兩個字,沒再變本加厲。
冉霖忙對著看過來的賓客歉意笑笑,同時快步走過去,以免動作慢了對方再生出事端。
陸以堯不易察覺地皺了下眉,顯然對張北辰的莽撞舉動不太滿,但這樣的情緒轉瞬即逝,待冉霖走到跟前,已很自然開口:“他說你也在,我還納悶兒怎麼看遍全場也沒找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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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剛才去洗手間了。”冉霖沒有刻意和陸以堯裝生疏,相反,用老朋友的語氣道,“你不是在上海錄節目嗎?”
“難得被邀請,就是再忙也得過來,”陸以堯說著輕嘆口氣,“可惜還是遲到了,沒趕上開場。”
“不愧是三天兩頭就聚一聚的好朋友,連陸老師的行程都這麼清楚。”張北辰扯了扯嘴角,帶著笑意的話聽不真切究竟是調侃還是嘲諷。
陸以堯沒接話,而是仔細打量張北辰。
從和冉霖通完話沒兩分鍾就被這人纏上開始,他就覺得對方的狀態有點奇怪,以往甭管心裡如何,大家面上總還能保持虛假的和氣,然而今天的張北辰說話不陰不陽,感覺句句都奔著挑事兒去的,陸以堯不知道這人究竟要幹嘛。
冉霖聽得出張北辰的嘲諷,但也聽得出隻是單純的酸,而沒有懷疑他和陸以堯的關系,畢竟前兩天他們四個聚會的事情滿世界都知道,他要是這時候和陸以堯裝好久沒見,才奇怪。
思及此,他便又開口多說兩句,以便陸以堯更清楚眼下的情況:“你沒來之前,我們已經在那邊聊了一會兒了。”
話是對著陸以堯說的,這個“我們”自然就指他和張北辰。
陸以堯了然,正想接話頭問一些無關痛痒的,比如都聊了什麼啊之類,卻被張北辰搶了先——
“還有丁鎧丁總,”張北辰說著,下巴往仍然坐在遠處的丁鎧那裡揚一揚,“我們三個聊了很久,丁總很欣賞冉霖。”
“三個”,“很”,張北辰刻意加重的發音讓一句話聽起來深意滿滿。
陸以堯持續了半個晚上的好心情,終於在這一刻,被張北辰徹底弄沒了。不想再虛與委蛇,陸以堯看了眼角落的僻靜處,道:“去那邊吧,安靜,我們好好聊聊。”
冉霖不明白張北辰今天抽的什麼風,又或者剛剛被丁鎧當面揭出和秦總的關系,讓他惱羞成怒,總之眼下對方就是“我不痛快你們也別想痛快”的架勢。
陸以堯應該也看出來了,所以才想著既然脫不了身,總要離開會場中心這樣招搖的地帶,選個不那麼扎眼的地方。
今天可能是個黃道吉日,冉霖想,宜交心,宜攤牌。
沒等回應,陸以堯說完便徑自往那處沒人的角落裡走。
張北辰愣了兩秒,才無所謂地聳聳肩,跟上。
冉霖走在最後,心情復雜。
外人看,或許他們三個就是在酒會偶遇的老友,於是樂顛顛找個角落聚著私聊。
個中一言難盡的滋味,隻有他們自己懂。
去往角落的路上,冉霖拿過來三杯香檳,清澈的佳釀盛在晶瑩剔透的高腳杯中,細碎氣泡從杯底歡快往上竄,賞心悅目。
待到落座,他把三杯酒放到矮桌面上,酒杯依次擺到每個人面前。
香檳酒總是和節日、慶祝這樣的詞聯系起來,似乎隻要喝香檳,就代表著歡樂時光。他不知道今天過後,他們與張北辰的關系會變得怎樣,但內心深處,仍然希望可以彼此碰杯,好聚好散。
“謝謝。”張北辰是第一個拿起酒杯的,輕輕喝一口,嘴角勾起,淡淡看著冉霖道,“你就是這點最好,無論什麼時候,無論發生什麼事情,無論面對多討厭的人,你的姿態都很好看,不讓自己難堪,也不讓別人難堪……”
“但是——”張北辰放下酒杯,杯底在火燒石的桌面上磕出清脆聲響,“做太過就虛偽了。”
冉霖可以在投資人的飯局上遊刃有餘,卻沒多少經驗來應對這樣的尖銳刻薄,他直覺自己和張北辰存在認知上的偏差,但具體症結在哪裡,他一時又找不出來。
張北辰不喜歡看對方臉上的無辜,那會讓他更像一個惡人。
這個位置選得很好,偏僻,安靜,連光線都略暗,適合說些不中聽的實話:“丁鎧已經把老秦的事情都告訴你了吧。你可以看不起我,嘲笑我,諷刺我,我都接著,哪一種反應都比你現在這種假裝沒聽過的虛偽至極,好太多。”
冉霖無言以對。
當兩個人對同一件事的認知偏差太多,溝通好像都無從下手了。
陸以堯聽出來張北辰這就是不打算讓雙方關系維持最後一絲體面了,但他沒聽懂控訴的內容,拋開說冉霖虛偽那種歪到天際的言論不講……
“老秦是誰?”三個人的對話,出來第四個名字,陸以堯有點懵逼。
冉霖不知道該怎麼給陸以堯解釋,尤其當著張北辰的面,索性道:“不重要。”
陸以堯黑線,不重要能讓張北辰狼狽成現在這樣?
張北辰的話卻像開了閘的洪水,再收不住:“《薄荷綠》你一直耿耿於懷吧,籤約當天被截胡,你還能和我做朋友?不,早就不是朋友了。《落花一劍》你拿到方闲,是不是很開心,開心到直接給我發信息炫耀。對,是我自己蠢,等不及籤了別的戲,你既然清楚是怎麼撿漏拿到這個角色的,就應該悶聲低調,發信息告訴我是想幹嘛?非要我恭喜你才行?好,那我恭喜你,你終於可以心安理得去拍了,我這個朋友還不算夠意思?”
一連串說太多,張北辰緩口氣,帶著冷笑剛要繼續,卻被陸以堯打斷——
“如果你真拿冉霖當朋友,就不會在被爆出同性密照的時候,拿他當擋箭牌。”
陸以堯說的是“他”,不是“我們”,以至於張北辰怔了怔,才反應過來,當下眯起眼睛,聲音沉下來:“你們知道?”
張北辰問得沒頭沒尾,陸以堯卻答得清晰明白:“當時就知道了,你和你的經紀人做得太明顯,不夠高端。”
張北辰看向冉霖,挑眉:“你也知道?”
冉霖沒言語,算是默認。
張北辰低笑出聲,帶著譏諷:“看,這就是我說的,明明什麼都知道,還和我裝傻。”說著他轉向冉霖,輕嘲地問,“看著我傻逼似在那表演,你是不是特過癮,特爽。”
冉霖終於出聲,可莫名地,啞得厲害:“我一直都在等你和我解釋,哪怕隻是一句對不起。”
“為什麼要我道歉,”張北辰一臉不解地看著他,不是假裝,是真的不解,“別總一副我多對不起你,你多以德報怨的樣子。你這一路怎麼走過來的,你自己心裡沒點數嗎?你能比我幹淨多少?”
“張北辰,”陸以堯沉聲叫了他的名字,很低,但很嚴肅,“差不多行了。”
“陸老師你是不是傻,”張北辰莫名其妙地看著極力維護冉霖的陸以堯,這個疑問從漂流記開始,一直在他心頭盤旋到現在,“冉霖怎麼就突然紅了,突然上了漂流記,那是蹭你熱度抱你大腿,別告訴我你看不出來?”
陸以堯沒接話,隻定定看著張北辰,一針見血地問了六個字:“和你有關系嗎?”
張北辰愣住,好半晌,樂了:“對,和我沒關系……”說著話鋒一轉,也目不轉睛看陸以堯,“但是和你有關系啊。你知不知道,他是GAY?”
陸以堯咻地眯了下眼睛,極快,極危險。
冉霖微微變了臉色,他沒料到張北辰會在這種場合說這種話,且不說他根本沒和張北辰承認過自己是彎的,就算他們彼此心照不宣,就這麼在公眾場合說出來,張北辰不怕他用秦總的事情報復嗎,鬧開了對彼此有什麼好處?
還是說張北辰已經不是惱羞成怒,而是打算破罐破摔了?
張北辰敏銳捕捉到了對面兩個人的情緒波動,冉霖波動正常,可陸以堯的波動……
雖然稍縱即逝,但也足夠讓他意外:“陸老師你不是吧,別告訴我你早就知道了……”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陸以堯語氣平靜,聽不出任何動搖,“與其造謠別人,不如修行自己。”
“我真佩服他,不,我羨慕他,”張北辰悠哉嘆息,“蹭熱度都能蹭出真感情,這可以開課教學了。”
陸以堯起身,一刻都不想再多留。
張北辰現在不正常,根本不是一個能好好說話的樣子,雖然他不知道對方究竟怎麼了,但直覺告訴他,還是遠離為妙。再待下去,就算張北辰不做什麼,陸以堯都沒信心能控制住自己的脾氣。
不料陸以堯一起身,張北辰也跟著站起來,仿佛知道再晚說幾秒對方就要撤了,於是忙不迭開口:“剛才你沒來的時候,丁鎧已經帶著他把全場大佬都認識完了。你還傻了吧唧當他自強不息艱苦奮鬥呢,他指不定和丁鎧幹過多少回了……”
陸以堯已經警告過自己,不要被激怒,因為張北辰句句都是帶著挑釁來的,好像不打一架不痛快。
可難聽的話,確實比刀子還傷人,理智上他知道不應該,本能上卻壓不住火。拳頭幾乎帶著自主意識往張北辰那邊招呼……
然而終究沒碰著張北辰。
不,連一半的胳膊都沒抬起,就被冉霖死死抓住,一邊抓著一邊往外拉:“我們走。”
陸以堯一連做了幾個深呼吸,才稍稍平靜下來,隨著冉霖離開。
張北辰沒再阻攔或者出言不遜,反而坐回座位,靜靜望著桌上的三杯香檳,似在想什麼,又似已經抽離出這個空間,三魂七魄神遊到了不知名處。
待穿過來往賓客走到距離較遠的另外一處角落,陸以堯才徹底靜下心來,然後愈發覺得,張北辰是故意激怒自己的。
“我不懂,”陸以堯眉頭深鎖,悶聲道,“激怒我們和他打一架,對他有什麼好處?”
冉霖也想不通,但聯系張北辰從頭到尾的表現,他又隱約感到或許今天發生的一切,本身就沒有什麼邏輯,完全是隨性的產物:“我總覺得他今天的情緒不太穩定,正常情況下,就算不囑咐我幫忙保密秦總的事,也不可能自己主動把話題挑起來,我要是真的一生氣,把料爆出去,就算秦總能壓下來,對他也沒好處啊。”
會場的背景音樂不知何時換成了節奏分明的西班牙舞曲,明快鼓點擾得陸以堯更難集中精神思考,也愈發糾結:“秦總到底是誰?”
冉霖這才反應過來還沒給戀人科普呢,看一眼四周,確定沒有隔牆有耳的風險,也沒人注意到這邊,才低聲道:“幫他拿下《薄荷綠》的人。”
冉霖沒說得太白,這樣的事情無論怎麼講,用詞都不會好聽。
陸以堯稍一思索,就懂了,不免驚訝:“從那時一直到現在?”
“應該更早,”冉霖道,“丁鎧說有兩年了,應該就是試戲《落花一劍》那時候。”
“丁鎧……說?”陸以堯就覺得自己好像忘了什麼事情,經冉霖這麼一提醒,記憶終於回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