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還未等他拿定主意,就出了我和祁越的事。
提及此事,一向板著臉的父親,言語間難得地有些歉疚。
後來成婚許久,某日布莊送來的料子中,竟夾著手帕和紙條。
帕子上是我一針一線親手繡的海棠,我認出是丟了很久的那條。
那紙條上寫著:「若你過得不好,來觀雲閣找我。」
可當時想了很久也不知是誰,我便沒敢貿然動作。
不承想,今生相遇又讓他撞見我的不堪。
我捏著手中軟帕,後知後覺道了聲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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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敘牽來拴在一旁的馬,顯然此行出門有事。
我微微欠身,略帶歉意:「公子這是要去哪,實在耽誤你了。」
「去你家,不耽誤。」
見我愣怔,江敘不由失笑,解釋起來:
「朝廷的任命下來了,令尊是我的頂頭上峰,我正要去拜訪。
「可否勞煩姑娘指一下路。」
是了,本朝狀元初任,不是進翰林院便是國子監。
我收起亂七八糟的思緒:
「原是父親的貴客,我正好也要回了,公子跟著我的馬車吧。」
「姑娘不嫌棄就好,日後不免還要到府上叨擾。」
到府前時,門口早已候了幾人,是同江敘一樣新上任的同僚。
我看著小廝帶他們走向議事廳,暗自思忖。
8
自從撞了馬,我徹底信了那老頭的話,安分在家悶了半月。
直到傳來祁越婚期將近的消息,我心裡的苦惱才散去幾分。
我照常吩咐侍女出門替我採買,父親身邊的管事卻帶了話來。
他說父親替我物色了一門婚事,讓我去見見。
我頓時氣急,怎麼不問過我的意見。
「從小姐回京起,找上門提親的,多是些想佔便宜的歪瓜裂棗。
「那人與小姐外祖家雲州有些淵源,老爺把過關,是個好苗子。」
在家太久,父親雖沒讓繼母插手我的婚事,卻也時刻急得像火燒眉毛。
我頭疼,父親這人一板一眼,定下的主意十頭牛都拉不回。
我隻能硬著頭皮去。
如約到了湖邊小築,春風拂面間,檐下那人衣袂翩然,驀然轉身。
不是江敘是誰。
怎麼會?
「別看了,是我。」
江敘挑眉望來,慵懶地抱起雙臂,與初見時判若兩人。
我正覺得今日的江敘有些不一樣。
他就已經步步走近,將臉湊到我面前。
「洛昭,你還沒認出我?」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轉變,我有些摸不著頭腦,隻一個勁皺眉思索著。
江敘早已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雲州,老槐樹底下,你說長大要嫁給我。」
腦中記憶頓時開閘。
幼時我初到雲州,每次想起母親,為了不讓親人擔心,總愛爬上外祖家附近的一棵老槐樹,偷偷躲起來掉眼淚。
某天樹下傳來一道控訴的聲音:
「喂,你眼淚砸到我了!」
我揉了揉通紅的眼,瓮聲瓮氣回他:「沒哭,是槐樹下雨了。」
那人不氣反笑:「說謊不打草稿,我娘總讓我來看看,是不是哪家打孩子了。
「別哭了,跟我來。
「我發現了株野桃子,包你沒吃過這麼甜的。」
後來,那個叫宋敘的孩子成了我在雲州最好的玩伴。
可突然有一天,滿城逗貓惹狗的日子戛然而止。
一群人找上宋家,說是宋敘生父來接母子倆回家。
此後我再也沒見過他。
眼前的眉眼和記憶中的漸漸重疊。
我頓時面上有些發燙:「那都是小時候亂說的,童言無忌……」
「你想賴賬?」江敘耳朵好像也被熱紅了。
「殿試結束,多少人家問我,我通通拒了,說從前早就定下親事。
「你爹喜歡溫潤的謙謙君子,你不知我為了博個好印象裝得多辛苦。」
江敘還在繼續:
「洛昭,京城風水不好,我娘不在了,我也不想跟家裡那老匹夫住。
「你要是嫁給我,家裡很幹淨的,無人需要侍奉,也無人催促子嗣,你誰的臉色也不用看。
「不妨和我試試,難不成你真喜歡祁越那種鼻孔朝天的?」
聽到這,我輕輕搖了搖頭,問出心底顧慮:
「你我多年未見,你不會覺得,我會像祁越口中說的那樣處心積慮嗎?」
「聽他的作甚。」江敘不屑。
「這幾年我留意著雲州的消息呢,就等你回京給你個驚喜。
「他們說有個洛姑娘,幫著家裡施粥,去撫善堂探望孤兒,給貧寒學子捐文房筆墨。
「洛昭,在我心裡,你是頂好的姑娘。
「就算你真的對他有點什麼,那也是他沒眼光。」
對上那雙澄澈明亮的眼眸,我不禁熱了眼眶。
世人多聽信讒言誤會我別有用心,隻有他仍以一腔赤誠待我。
江敘認命一笑,伸手擦著我滿面的淚水。
「還是一點長進都沒有。」
我找到了一處溫暖可以倚靠,偏有一陣涼風呼來。
門被撞開。
「洛昭!」
9
祁越一身喜服闖入,猩紅的眼充斥著妒恨。
「大婚之日,你在這勾搭別的男人?」
他盯著江敘為我拭淚的手,扶著歪斜的發冠漸漸逼近,語調冰冷。
「江敘,你可知她是我的妻!」
這旁人聽著前不搭語,後不著調的話,卻讓我後背一涼。
我倏地站起,搶先開口。
「世子自重,我和江公子已定親,哪裡會是你的妻?」
祁越低低語著,神色晦暗不明。
「別裝了洛昭,你以為就你回來了嗎?
「你好狠的心,川兒才幾歲,日日哭喊著要娘。」
耳邊像是惡鬼聲聲催命般,我強撐著冷靜:
「我聽不明白世子在說什麼,要和你成親的是徐小姐,何必胡言亂語汙我清白。
「那日大街上,我分明說過不想與世子有任何牽扯。
「怎麼世子先忘了。」
祁越置若罔聞,視線停留在我哭紅的雙眼,了然一笑:
「知道今日我和徐沁雪一起,哭了很久吧,他就是這樣趁虛而入的?
「從前是我不好,冷落了你。
「若乖乖跟我回去,日後你還是郡王府尊貴的主母。」
遲來的悔悟比草賤。
哪怕從前聽到這一番話,我興許都要再三考慮。
更何況我好不容易,才求得上天賜我一個重來的機會。
見我不為所動,他說著便要上手抓我。
江敘一把將我護至身後,寬闊的後背令人安心。
「世子聽不明白嗎?
「她不喜歡你,也不想跟你成婚,更不會是日後你孩兒的母親!」
「胡說!」祁越怒吼著,「她怎麼會不喜歡我,她寧願自毀清白,冒著危險也要接近我!」
我重重一嘆,邁出一步。
「世子,我隻是剛從雲州外祖家回來的閨閣女子,但也暫且為你口中那位夫人說句話。
「世子乃天潢貴胄,氣度不凡,世間女子多傾心於你,可也並非全部。
「那位夫人若不是傻子,放棄榮華富貴苦心逃離下,她必然是真的不喜歡你。」
字字珠璣,殘酷擊碎了他最後的幻想。
祁越似是突然夢中驚醒,失魂落魄怔在原地。
門外傳來匆匆腳步聲,郡王府的人趕到封場。
一場天降鬧劇總算收場。
10
祁越公然逃婚的事,鬧得滿城風雨。
上至王公貴族,下至平頭百姓,都在猜測著各種可能。
可能祁世子另有所愛,是被郡王妃逼迫著成親。
可能那左相之女容貌醜陋,世子實在下不去嘴。
同樣不乏少數追根到底者,說那日狩林裡的野獸是徐沁雪安排的,她掐準了時機救下世子,造成舍身救人的假象。
總之沒有幾句怪在祁越身上,世人總能為高位者找到理由開脫。
聽著掌上明珠被人汙蔑詆毀,左相自然不會善罷甘休。
隔日就有諫官上奏彈劾,一時間兩家勢同水火。
聽素嬋說著消息,我坐在藤椅上喝著茶,第一次有種脫離輿論旋渦的痛快。
這世道總算惡有惡報。
前世我知謠言四起並非偶然,順藤摸瓜找出了茶樓裡傳播的根源。
那人似乎有恃無恐,使了些手段才撬開嘴。
若非如此,我永遠也不會知道是徐沁雪指使的。
可也隻能到這一步了,第二天這個人就消失了。
徐沁雪以為不過是用三言兩語順順自己心中的不平,我卻搭進去了一生的清白。
人並不能切身體會旁人的苦,除非親自嘗嘗其中滋味。
11
日子一切正常地過著。
江敘公務開始繁忙,但時不時會來府上找父親交談公務。
醉翁之意不在酒,父親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宮裡突然送來九公主的請帖,說是邀我參加她的生辰宴。
我有些一頭霧水,我回京時日不久,父親品階也不高,竟能出動公主邀請?
打聽一番得知九公主平易近人,我才把心收回肚子。
京中宴會並沒什麼太大分別,左不過是將一群貴女請到一起,聊天喝茶賞景。
隻是席上一束狠毒灼辣的目光,如毒蛇盤在頸間勒得人透不過氣。
那日郡王府雖然將湖邊小築封場,替祁越挽尊。
防的不過是老百姓,像徐沁雪這樣地位尊貴,又有心打探的人,是瞞不住的。
我盡量忽視那道視線,好不容易等到身上一松,就見她已經離席站了出來。
「公主,還記得我同你說過的那位洛姑娘嗎?
「我聽說她可是撫得一手好琴,在雲州她稱第二,無人敢稱第一呢。
「趁著這會工夫,不如讓洛姑娘獻上一曲為公主慶生,好讓我們的耳朵也沾沾光啊。」
九公主是愛琴之人,一聽便來了興致,詢問我可方便來一曲。
我沒想到就這幾天時間,徐家的人都往雲州走了一趟。
我確實從小習琴,到了雲州外祖母更是為我請了名師。
這些都是無可否認的事實,這曲,得獻。
但徐沁雪突然弄這一出,必定包藏禍心,需小心行事。
習琴多年,琴身構造我最是熟悉不過,最常見的就是在琴弦上動手腳。
靜氣吐納間,我掃了幾眼,果然最中間的四弦有道淺淺的割痕。
腦中飛快想著,選定了一首避開此弦的曲子。
素指撥動絲弦,琴音流淌,眾人陶醉。
一曲畢,料想中的事沒有發生,徐沁雪早已氣歪了臉。
12
九公主笑得眉眼彎彎:
「果然是一手妙音,怪不得母妃總教導我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今日不就見到了。
「沁雪,也是你推薦得好。」
徐沁雪露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正要繼續說些什麼。
但神仙尚有三分氣性,何況凡人。
我正要借此機會反將一軍。
「多謝公主誇贊,公主也和說書人嘴裡誇的一樣,能在您跟前露面是我的榮幸。」
審問茶樓那人時,我還套出了些其他話。
九公主聞言豎起了耳朵:「哦?他們都說了什麼?」
「他們說公主風華絕代,儀態萬分,融合了聖上和貴妃娘娘的所有優點。
「特別誇您孝順,說您畫技卓絕,正打算獻上一幅萬馬圖給聖上。」
話音落地,上首的人即刻變了臉色,席間眾人噤若寒蟬。
我連忙惶恐跪地請罪:「公主息怒,民女不該拿民間之言汙了公主耳朵。」
九公主靜默了片刻才開口:
「我且問你,方才你說的萬馬圖可是真的?」
「回公主,確有此事,茶樓正在排戲,可是不妥?」
九公主給身旁宮女遞了個眼神,隨即擺擺手。
「起來吧,不知者無罪,日後慎言此事。」
我千恩萬謝起了身,瞄著有人額上碎發都被汗珠滲透。
心中快意,又佯裝請教身旁貴女,公主生氣的緣由。
那貴女是個心善的,耐心解釋起來。
「北疆現下不太平,但國庫吃緊,聖上談和之意明顯,朝中有人看不懂局勢,非要主張迎戰,前兩天就被革了職。
「平常畫那幾匹馬倒是無傷大雅,可在這個關頭畫萬馬,那不就是撞刀刃上,找S嗎?
「幸得九公主脾氣好,不然你也得被遷怒。
「方才那宮女應是要派人去查了,哪家無知茶樓敢排這種戲真是不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