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過年,我媽把我拉黑了。
原因僅僅是,我婆婆摔傷了腿,不能照顧剛生了孩子的我。
她怕我開口提要回娘家坐月子。
所以她搶先一步找茬,先和我吵架,然後借機拉黑了我。
我抱著手機,哭得泣不成聲。
1
我生完孩子的第三天。
婆婆去市場買菜失足踩空,摔傷了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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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筋動骨一百天,醫生說,要好好養三個月,不能下床。
臨近過年,我給娘家置辦了一些年貨,打視頻電話和我媽確認有沒有收到,順口就提到這件事。
本來我媽喜氣洋洋的一張臉忽然沉了下來。
我尚未察覺,還在闲聊著醫生的囑咐,感慨世事無常。
我媽忽然打斷我:「她不是故意的吧?」
我蒙了一刻,大腦有些反應不過來地接話:「什麼?誰啊?」
「你婆婆。」
我媽惡狠狠地咬出這幾個字。
仿佛婆婆是毒蛇猛獸。
從未知的黑暗裡,突然咬到了她的命脈。
我尚來不及解釋,我媽就急速地開口:「我告訴你,出嫁的女兒可不能回家過年,會衝了娘家的氣運的。
「何況你剛生了孩子,身上還不幹淨,就算我們不忌諱,你弟弟總是要忌諱的。
「這都是些什麼事,我說好好的,你給添置年貨,原來是在這等著我呢。
「你的心眼也太多了。」
她怒氣衝衝地「啪」的一聲掛了視頻。
我發文字給她解釋,卻發現她早已把我拉入黑名單,消息根本發不過去。
我的心裡說不上是什麼滋味。
那種感覺就像海浪湧上來,你尚未反應過來,就被淹沒了口鼻,窒息到絕望,反而變得有些茫然和不知所措。
按照以往我的性格,我媽生氣了,無論如何,我都是要把電話打回去,好生解釋一番或者哄一番的。
沒辦法,在一個家庭裡,不被愛的小孩,是沒資格講出息的。
因為不被愛,所以隨時惶恐又不安,自卑又討好。
這種性格傾向,雖然讓人厭惡,且可恨,卻不是一朝一夕所能改的。
可是這次,我卻有些懶散。
沒有把電話撥回去。
倒是晚間,我爸把電話打回來了。
他言辭委婉地提到了我婆婆受傷的事,口吻關切地問我:「月子怎麼辦?有人照顧嗎?」
我尚未開口,淚就先流下來。
我爸嘆了口氣:「你媽那個人你還不了解嗎?刀子嘴豆腐心,今天說完自己就後悔得不得了,非要我來打這個電話,和你解釋一下。
「我們都希望你能回來,你婆婆受傷了,建白又那麼忙,怎麼照顧得了你?
「但是你也知道,你弟弟今年剛交往了一個女朋友,奔著結婚去的,你媽是怕人家那邊介意,說話才急了點。」
我默不作聲地捏著手指,不知道要怎麼接話。
「其實你媽的意思是,過年不能回來,但是我們希望你初三能過來,然後把月子住完,爸媽都能好好照顧你。也怪你媽這個人,性子急,說話快又不清楚,平白惹你傷心。
「乖寶,你別流淚,在月子裡不能哭,會哭壞眼睛的。」
我爸的語氣越發溫柔。
一時間,我內心的所有傷痛似乎都被撫平了。
「不用了,爸,其實我本來也沒打算回去,我們是準備請月嫂的,隻是我還沒來得及說,我媽就那個態度,我隻是有些難過。
「沒事了,現在誤會已經解開了。我們都不要想太多了。」
我故作輕松地說。
但是電話被我媽很快搶了去。
她神色激動,帶著滿臉的討好:「小楓,小楓,回來吧,是媽今天的話說得不好。」
「咱們親母女,你還記仇嗎?
「今天說完那話,我難受了一下午,後悔得不得了。
「你要是再不回來,媽恨不得找塊豆腐撞S得了。
「回來吧,不回來就是不願意原諒媽。」
2
我媽說了一大車好話,充滿求恕的意味。
我已經不生氣了。
隻是不知道怎麼,想到要回去,滿身的抗拒。
怎麼也答應不下來。
最後隻能搪塞說考慮考慮,才匆忙掛了電話。
我聯系家政公司找月嫂。
但是並不順利。
金牌月嫂通常都是要提前預訂的,尤其是好的月嫂基本都要靠搶。
我婆婆臨時出事,打了我們一個措手不及,問了幾家家政公司,都沒能找到合適的。
我隻好託朋友去問臨市有沒有。
第二日是臘月二十七。
我接到了在外出差的丈夫的電話。
他力勸我回娘家坐月子。
說是奉了我媽的命,一定要叫我回去。
他說,我媽給他打電話,說話間落了淚,頗為後悔自己那日的衝動行為,胡言亂語。
他說,他看著一個老人這麼卑微地道歉,實在是不忍心。
「既然我們請不到月嫂,不如就把這筆錢給咱媽,讓她好好照顧你坐月子,你也借著臺階下來得了,還真和自己的媽媽記仇嗎?
「每代人都會被他們的時代的封建思想所裹挾,她誠然有不對的地方,但是你不能否認她愛你,對吧?
「就算是我們,將來也未必能時時跟得上時代,不被女兒嫌棄。就當是為了自己了。今天對父母寬容一點,將來女兒也會寬容地對待我們。」
他言辭懇切,句句勸到了我的心坎裡。
我不能不動容。
我最終答應,如果到年前還是找不到月嫂,就回娘家坐月子。
也許是天意。
也許是過年期間的月嫂就是難找。
總之,大年初三,我帶著女兒,帶著大包小包,被公公送上回去的火車。
爸媽騎著三輪車老早就等在了火車站口。
兩張臉凍得煞白煞白的。
車上倒是裹著很厚的棉被。
看見我,就攙著我往車上落座。
我為難地站住腳步。
「爸,媽,這麼冷的天,我怕寶寶受不了。」
我媽笑著撥著寶寶的被角,摸著她的小臉蛋。
「沒事的,小孩火性大,我讓你爸騎慢一點。」
我心裡有些不願意。
想開口說打車,又怕她覺得我嬌氣。
本來就有心結,既然人都回來了,實在不願意將結越系越深。
於是忍下情緒,順從地坐進車裡。
隻是把被子一層層地卷在寶寶的身上。
連人帶頭全部蓋嚴實了,才稍稍放心。
我爸果然騎得很慢。
隻是不管怎麼慢,到底是寒風徹骨的冬日,我又把大部分被子全部裹在寶寶的身上,自己便被吹了個透,隱隱覺得身上的骨頭都有些發痛。
我越坐越後悔。
後悔自己沒有堅持打車。
一再伸手進被子,探進寶寶的手腕,溫熱的,似乎沒有涼到,一張小臉睡得很安詳,甚至帶著淺淺的笑意,我才微微放下心。
回到家,發現弟弟的女朋友也在。
小姑娘很嬌俏可愛,很喜歡寶寶的樣子,帶著笑意擠在我旁邊,亮著一雙眼眸問我:「姐姐,我能抱抱嗎?」
「它太小了,骨頭還很軟,你不會抱的。」
我忍不住對她科普。
但是我媽早已經大力地從我的懷裡把孩子奪了去,往小姑娘的手裡遞。
「寶寶,快叫舅媽。
「看看舅媽,是不是長得很好看?
「以後你也像舅媽一樣,又有出息又漂亮,好不好?」
我看著我媽粗暴的動作,嚇得心都要跳了出來,趕緊伸手去接。
3
「媽,你輕柔點,她還這麼小。」
我媽的眼底浮出不服氣的光芒,想說什麼又吞了回去。
半晌,臉上掛著一種淡淡的笑意,讓人看著很不舒服。
「瞧瞧,當媽了,就是仔細。對自己的媽都沒這麼上心過。」
然後她仿佛真是開玩笑一樣拉著小姑娘說:「你這個姐姐啊,真是自幼被我慣壞了,剛才在車上,就知道一味地給孩子蓋被子,一句也沒關心她爸媽冷不冷。
「我和你叔的臉凍得煞白,你姐就和沒看到一樣。
「我們騎著三輪騎了四十多分鍾才到縣城火車站呢,你姐姐連問都不知道問一聲。」
憤怒和窘迫一同衝上我的胸腔。
「媽!」
我忍不住開口叫她。
話音裡卻帶著顫抖。
我媽察覺到我的情緒,一時笑得更歡快了,仿佛她隻是在開一個無傷大雅的玩笑。
「你看你,又不高興了。你媽時時刻刻地看你的臉色行事,連句話都不敢說了。
「這得虧是我還有用,要幫你伺候月子,你尚且動不動給臉子,以後我要是不能動彈了,去你家,還不知道你要怎麼嫌棄呢。
「晚月啊,你在家也這麼和你媽媽相處嗎?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這個當媽的不好,所以女兒對著我總是有氣的。」
我媽向來有這樣的本事,說話往人家的心尖上戳。
我忍住怒氣,正要說話。
卻聽見這個叫「晚月」的小姑娘一聲驚疑:「啊,阿姨你們是騎三輪車去接姐姐的呀,那怎麼行呢?姐姐還在坐月子呀,我媽說過,坐月子的女人要包裹得嚴嚴實實的,不能受寒的。
「為什麼不像接我一樣,打個車呢?」
我弟急忙捅了晚月的胳膊一下。
拉著她往屋裡走。
「走走,去給姐姐看看,炕燒熱了嗎?
「外面的寒氣那麼重,可不能凍著我的小外甥。」
我整個人如如墜冰窟一樣,難以置信地看著我媽:「媽,你們打車接的弟媳婦?」
我媽看起來有些窘迫,但依舊有些強硬地說:「人家小姑娘第一次來我們家,我們開三輪車去接,總是不太好嘛。
「你是自家人,不需要這種虛偽的客套禮數,難不成你還挑理嗎?」
她振振有詞。
我難過得嘶啞了嗓音。
「這是我挑理嗎?你明知道我剛生了孩子,怕冷,受不了寒氣。媽,你也是從產婦走過來的,這麼淺顯的道理,你不懂嗎?打個車要多少錢,你知不知道我的骨頭縫都凍得生疼。」
我媽怒氣衝衝地打斷我:「我不知道!
「我們那時候可沒那麼嬌貴,生了孩子第二天就得下地幹活,不幹活你奶奶就從平房上跳下來罵。就是生完孩子那天,你爸也是推著小車把我從縣醫院拉回來的,我還沒你這麼好的條件呢,這麼厚的被子給你裹著,你還不知足?
「既然你這麼嫌棄,幹嗎不自己打車,叫我和你爸去受凍?我是綁著你的手了,還是綁著你的腳了?」
我媽句句嗆人,堵得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她看我沉默,覺得我氣弱心虛,越發來勁,語氣更加高漲。
「回來也不見你關心一聲爸媽,就知道一個勁地挑毛病,我看你是故意回來氣我的。
「你婆婆沒安好心,早不摔晚不摔,偏偏這個時候摔傷了,擺明就是故意的。
「就你傻,回來作踐自己的爸媽!」
4
我媽吐沫橫飛,手指把持不住地要捻上我的額頭。
我氣到極致反而有一種疲憊的無力感:「我說我不回來,你非要我回來。不是你讓我一定要來的嗎?你還特意打電話給我老公,說我不回來就是記仇了,現在你又這麼說?
「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媽一時語塞。
我爸見狀怒氣衝衝地喝住她:「你幹什麼?一天天嘴上沒有個把門的,是不是有病?孩子不是你的孩子嗎?孩子不回來的時候,天天想孩子,哭到半夜,生怕她過得不好,怎麼她剛回來,你就要惹她生氣?
「沒見過你這麼笨的媽媽,讓孩子聽了,還以為你多恨她呢?不會說話就回屋去吧。」
我媽一面往回走,一面罵罵咧咧。
「她就是個白眼狼,哪知道當父母的難處。」
我渾身發軟,感覺連孩子都要抱不住了。
我要拿出手機,馬上訂票回去。
可是我爸阻止了我。
「好孩子,別和你媽生氣,她到更年期了,由不得她自己,有時候上來一陣子,我和你弟弟也能被她氣S。
「聽話,你現在還在坐月子,千萬別動氣。
「等她一會兒想明白了,自己就能後悔得不得了。
「你放心,一會兒啊,她一定會過來和你道歉的。」
我忍不住流淚:「爸,你讓我走吧。
「我真的不想留在這裡了。」
寶寶的尿不湿、奶粉和衣服就裝了大包小包的,更別提還有我的換洗衣物。
再抱著寶寶,沒有人幫我,我一個人根本就走不了。
家裡又是極為偏僻的農村地界,我連個車都打不到。
隻能在爸爸的安撫下,住下來。
炕燒得確實很熱。
隻是我的心卻冷到極點。
從我住下後,我媽再也沒有露面。
我爸一天基本泡在山上幹農活,也很少在家。
每每寶寶拉了、尿了,我都不得不自己下去弄水給他擦洗。
一個月的寶寶,不分晝夜,兩個小時一醒,不是餓了就是拉了。
但是不管寶寶夜裡怎麼哭,我爸媽就和沒聽見一樣,從來沒有出現來幫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