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畫他》, 本章共4197字, 更新于: 2025-06-30 17:57:56

而我仍然沒有停下手上的筆刷。


 


他紅著眼,走到我身邊,道:「你想畫其他人,我理解的,沒關系。你看到我奪冠了嗎?我——」


我眼神空洞地看著他,殘忍地打斷他:「程勉,我膩了。」


 


遞過去一張銀行流水單。


 


「這是你給我轉的錢,一共二十六萬。」


 


大多數,都是他參加各種國際賽事攢的獎金。


 


「剩下不要還了,本來就是你給我當模特的酬勞。」


 


他緊攥著那張紙,喃喃自語。


 


「模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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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指最後一次顫抖著輕撫我的臉頰,滿目悲傷地凝視著我,指尖一路下滑,抵著我的胸口。


 


「戚棲,你這裡,是空的嗎?」


 


我沒有回答。


 


我永遠不會忘記,程勉狼狽而又落魄摔門而出時的情景。


 


所以,我可以理解他的冷漠,他的無常。


 


當初我以刺他最疼的方式分手,他一句過火的話都沒說過,甚至第二天就轉給了我剩餘的四十一萬。


 


——我不知道他是怎麼籌到的這筆錢。


 


遇見始亂終棄的前任,他已足夠克制,足夠體面。


 


如今,是醉了,才會說胡話,才會失態。


 


我冷聲提醒他:「程勉,你喝醉了。不要忘了,你有女朋友。至於盧佐,我與他怎樣,你無權幹涉。」


 


程勉這才松開對我的禁錮,站起身來,喃喃自語:「無權幹涉,是,你說得沒錯……」


 


這時,導演在外面問:「直播怎麼斷了?耳麥也沒聲了。」


 


盧佐的聲音也冒出來:「漂亮姐姐,沒事吧,需要幫忙嗎?」


 


17


 


程勉轉身,出了小院。


 


「抱歉,吳導,剛剛碰到線了。」


 


「給我十五分鍾,稍後再開始吧。」


 


回來時,他面上清爽了許多,似是去醒了酒。


 


他客客氣氣地和我道歉,坐回藤椅,說可以開始了。


 


說話間,他已恢復正常模樣。


 


疏離的,客氣的,平靜的,與剛剛判若兩人。


 


我有些怔然。


 


他要官宣了嗎?


 


他開始了自己的描述。


 


「我不想畫某個時刻,我想請你幫我畫一個人。


 


「我這輩子絕大部分的難忘時刻,都與同一個人有關。」


 


耳麥裡傳來導演的聲音:


 


「程勉,你是要官宣嗎?」


 


又聽到導演通知工作人員:「告訴社媒宣發組做好準備,今天的節目要爆,還有,讓王恬恬從個採下來後趕緊過來。」


 


程勉斂眉,把耳麥摘了,繼續自己的話。


 


「她曾是我生命唯一的光。


 


「她是玫瑰,是松柏,是荊棘,是個復雜而又極具魅力的靈魂。


 


「她教了我很多事情。她教會我愛,教會我恨,教會我期待,教會我絕望。


 


「她狂野卻又內斂,她放縱卻又克制,她惡劣卻又善良,她熱情卻又冷漠,她可愛卻又可恨……所有美好的詞都可以用於形容她,所有醜陋的詞也都可以用於形容她。


 


「她叫人又愛又恨,樂時如坐雲霄,痛時五髒皆焚,自己卻風輕雲淡,全無所謂。


 


「我是沙漠裡等候她腳步聲的狐狸,她卻是連玫瑰也不在乎的小王子。


 


「她從未真正把我放在心上,實際上,她也許根本就沒有心。」


 


他移開視線,不再看向攝像機,而是如鷹一般凝視著我。


 


「可即便是這樣——


 


「即便是這樣!我還是該S的、瘋狂地、不可救藥地——」


 


我捏緊了手裡的畫筆,指尖慘白。


 


程勉最後輕聲說了一句:「愛她。」


 


鏡頭對著畫布,五分鍾過去,我一筆沒動。


 


整個節目組都安靜得像掉入了冰窟。


 


這哪裡是官宣,這聽起來和王恬恬沒有半點關系。


 


終於,導演在耳麥傳話:「太炸裂了!不過沒關系,都一樣,直播爆了,熱度還在瘋漲,畫師你不要停,就按程勉說的畫。」


 


我幾次拿筆,又幾次放下。


 


導演:「難度是有點高,要不你試試畫幅抽象的,表達情緒的。」


 


在程勉的注視下,我幾次調節情緒。


 


最終,我站起來,扔掉耳麥。


 


我想起初見他的那個盛夏,想起那個他頂著風雪來見我的深冬。


 


想起午夜沙發他安靜的睡顏,想起他每一次看向我的眉眼。


 


想起他青澀而熱烈的吻,想起他破碎而絕望的眸。


 


刻意封存的回憶,連年克制的情緒霎時間傾瀉而出,鋪天蓋地將我裹挾。


 


他接連奪冠的那幾天,我從父親的監獄出來。


 


高山之巔,他如翱翔的鷹隼一般俯衝而下,激起的雪浪一路翻滾蔓延,漂亮地衝過了終點。


 


他揮舞著金牌,意氣風發。


 


那樣的自信與耀眼。


 


我突然發現,我和他之間有了巨大的落差。


 


離開我的父親,我什麼也不是。


 


從小生活無憂,沒吃過什麼苦頭。


 


在國外念了個藝術碩士,自詡藝術家但又沒有拿得出手的成績。


 


借著父親的資源辦過幾場畫展,卻沒賣出過幾幅畫。


 


而程勉,他不一樣。


 


他從小沒有任何靠山,一路背負著重病的爺爺,走到了自己世界的巔峰。


 


而我,我的世界坍塌了。


 


他的世界將滿是掌聲和鮮花,將有能叫他歡心雀躍的姑娘常伴左右。


 


而我,監獄裡的父親,嬌養的後媽,還在上學的弟弟妹妹,高額的外債……


 


我沒有資格叫一個掙扎著走出黑夜的男孩兒,重入泥潭。


 


我也沒信心他會為了我走入這泥潭。


 


於是,在他背棄我之前,我選擇了自己離開。


 


我扔掉畫筆,以十指,以手掌沾滿顏料。


 


我發泄地、發狠地在畫布上塗抹。


 


我畫他,畫我。


 


畫過去,畫現在。


 


畫命運的嘲弄,畫自己的怯懦。


 


畫到我忘了時間,忘了空間,忘了一切。


 


不知畫了多久。


 


畫完,我滿臉淚痕,手指斑駁,癱坐在地。


 


18


 


後來很長一段時間,各大媒體頭條鋪天蓋地都是那幅畫和那場直播。


 


許多藝術博主開始結合程勉的描述解說我的畫作。


 


同時,輿論海嘯,來得也很快。


 


全網都在找那個 PUA 了世界冠軍程勉的女人。


 


很明顯,不會是國民甜妹王恬恬。


 


她自己也出來澄清:「早說了一萬遍我和阿勉隻是朋友,奈何你們從來不信呀。幼時玩伴就一定得是男女朋友嗎?經常見面就是在私會嗎?彼此珍視就一定得是愛情嗎?」


 


程勉早年的各種微博、新聞全都被翻了一遍。


 


大家很快得出一個結論。


 


那個女人,和數字 7 有關。


 


首先,程勉每個新年,都會發一張印有數字水印祝福圖片。


 


細看就是:「新年快樂,7。」


 


至今,已連發了六年。


 


其次,程勉所有參加競賽的雪服,胸口都繡著數字 7。


 


最後,程勉每一次捐款,數字也都與 7 有關。


 


生日七月或者七號的女星,都被盤了一遍。


 


再後來,也有聲音開始指向我。


 


第一個知道是我的,是王恬恬。


 


她找到我,一改往日的甜心風格,正正經經地說:


 


「我本來也不確定是你。


 


「你撞上來那天,阿勉在車裡緊張得手抖、氣喘。又說著狠話非要送你去醫院,到了醫院又讓我給你拿幹衣服,我就猜到是你了。


 


「這幾年,他到處跑,找你找得很辛苦。知道你在雲彌,又是偷偷窩在半山的別墅,又是投這個綜藝。可找到了你,卻又不敢靠近。


 


「我不知道為什麼那麼自信優秀的一個人,在你面前偏偏那麼自卑,那麼小心翼翼的。也不知道當初是多大的力量,讓你非離開他不可。如果僅僅隻是你父親的事,也許,你該對他有信心。


 


「這世上除了生S,都是小事。如果有困難,就一起解決困難;如果真的不喜歡,好歹給他一個解釋,幫他走出來。


 


「我試了你很多次,說實話,我也看不透你。想要什麼,大概隻有你自己知道了。」


 


說完,她就走了。


 


畫完畫的那天,程勉破碎地看著我。


 


我心如亂麻。


 


那句他期待聽到的回應,哽在我喉嚨裡,怎麼也說不出口。


 


監獄裡的父親,高額的外債,一切並沒有改變。


 


我有什麼資格回應他。


 


最後,他釋然一笑,離開了小院。


 


當天,我那整個白皮本上的名字,紛紛給我發來信息,說收到了賠償款,自此兩清。


 


我愕然,想起別墅那三天,想起被拿走的身份證。


 


我默默劃掉白皮本上的所有名字,在最後一頁寫上:


 


【程勉,四千二百三十一萬八千。】


 


要還多久才能還清呢?


 


十年,二十年,我不知道。


 


我和程勉默契地沒有再聯系。


 


他發的最後一條微博,與我有關。


 


【@程勉 V:感謝關心,我沒有被 PUA。那次直播,不過是醉酒後,求而不得的怨恨發言罷了。抱歉佔用公共資源,希望大家不要再為我的私事傷腦筋了,祝大家快樂。】


 


之後,便失蹤了一般,再未在媒體前露過面,無人知道去向。


 


有人說,是轉幕後了。


 


也有人說,是深入大山、荒漠,做慈善去了。


 


19


 


兩年後,我在那不勒斯機場候機。


 


看著窗外飛機的起降,心裡是從未有過的輕松。


 


就在剛剛,我還清了程勉幫我付掉的所有債款。


 


一部分是賣畫掙的,一部分是父親掙的。


 


一年半前,父親提前釋放。


 


知道賠償已被提前還清,父親輕嘆:「是你畫裡的那個男孩兒嗎?是個好孩子,你們……無論如何,咱不能欠他的。」


 


資產賠光了,但人脈還在,父親很快開始新的創業。


 


他一家家走訪那些受難工人家庭。家裡困難的,記錄下來,後面定期回訪,再行補償;找不到工作,還願意跟著他幹的,就安排到合適的崗位。


 


他說,法律規定的賠償金能還清,但生命和苦痛永遠還不清。


 


他得拿一輩子來還。


 


而我的畫能賣上價,則源於那次節目。


 


當時,那幅畫大火。


 


分析繪畫風格、創作內涵的視頻節目層出不窮。


 


之前將我拒之門外的畫商紛紛前來道歉,請求我將那幅畫賣給他們,並且許諾不管對家開價多少,自己都出兩倍。


 


連帶著我那些寄賣海外許久無人問津的畫作,也迅速被搶購一空。


 


甚至有人連夜開車到雲彌,搶買我放在本地畫室的廉價畫作,原來三五百一幅的風景畫,最高的被炒到了十多萬不止。


 


唯一一幅流入市場的關於程勉的畫,是當年別墅廊下他白楊般佇立的畫面。


 


雖然人物側臉並不十分清晰, 但已足夠人聯想。


 


那幅畫, 被人匿名以高價拍下。


 


這次出國,就是取回我先前寄存的一些不賣的畫。


 


程勉的畫。


 


機場候機處,零星隻有幾個人在等待。


 


盧佐給我打來電話。


 


「我的漂亮經紀人姐姐,你什麼時候回國?有個特好的電影劇本,叫《沙漠荊棘》,你快回來給我爭取啊!」


 


我失笑:「別亂叫, 我不是你經紀人,也沒能力給你爭取資源。」


 


「我不管,你看看我給你發的資料,王恬恬說,這事兒隻有你能辦得成。」


 


掛掉電話,查收郵箱的附件。


 


一頭霧水, 一目十行地看下去,直到——


 


在投資方看到了程勉的名字。


 


他回來了。


 


20


 


正失神地看著他的名字, 旁邊的女孩兒突然湊過來, 小聲驚呼。


 


「你是畫家戚棲, 你就是程勉心心念念的那個 7,對不對!」


 


我放下手機, 詫異地看她。


 


她繼續壓低聲音道:「答案都在你的那幅畫《她》裡,沒有人可以畫出那樣的作品,除非你就是當事者本人。」


 


我不置可否, 等著她繼續說。


 


女孩兒一把握住我的手:「其實很多人都猜是你,我也覺得百分之百是你!我就想知道,你心裡到底有沒有他?」


 


女孩兒期待地看著我, 又問了一遍。


 


「我覺得一定是有的,但我不明白, 他都那樣卑微求愛了, 你為什麼還是無動於衷?」


 


為什麼……


 


當然是要先還清錢啊。


 


一雙 JimmyChoo 也快步跟了過來。


 


「(我」畢竟隻有保持經濟獨立,誰也不欠誰,才可問心無愧、理直氣壯地說一句, 愛是真正出於本心, 而非物質考量。


 


我從包裡翻出一張個人畫展門票,遞給了她。


 


門票上一行英文小字寫著:「Lovedidn'tmeetheratherbest,itmeetherathermess.」


 


人在光芒萬丈時,是很容易得到崇拜, 得到喜愛, 得到追捧的。隻有在泥濘低谷, 狼狽不堪時, 仍然愛你如初的那個人, 才是拋卻世俗,洗去鉛華,衷愛你靈魂的存在。


 


我說:「下月開展, 你去看看, 也許能找到答案。」


 


畫展的名字,叫《畫他》。


 


這次畫展,將展出全部關於程勉的畫作。


 


當然,全裸的除外。


 


有以前看著他畫的, 也有後來憑記憶畫的。


 


加上這次取回的這批,一共有一百七十九幅。


 


女孩兒興奮地尖叫:「啊!啊!!!是我想的那樣嗎?他知道嗎?他會去嗎?」


 


我看了眼窗外,笑意泛上唇邊:「我期待他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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