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嗤笑:「放心,我沒想睡你。」
我高懸的心落下,答:「好。」
三萬對現在的我而言,不是個小數目。
況且,我也不想因為這三萬,和他無休止地糾纏下去。
上車後,他一路疾馳,順著山路盤旋而上,到了半山的一座別墅。
我知道這座別墅,從我的小院就能遠遠看見。
起初住的是個外國攝影師,後來空了兩年,半年前被人買下,不過一直沒怎麼住人。
原來是他買的。
想起隔壁菜攤小妹說的,雲彌是王恬恬幼時的老家,兩人要在這裡官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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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必是為了她買的。
我站在大門前,猶豫了片刻。
他回頭:「怎麼?後悔了?」
我輕聲道:「王恬恬的衣服,我還沒還她。」
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麼,但總歸不合時宜。
我想提醒他,他有女朋友這件事。
程勉推門進去,聲音漸遠。
「不用還,她不缺那一身衣服。」
我深吸了一口氣,跟他進了別墅。
別墅很空,沒什麼住人的痕跡。
闊大、冷清的會客廳裡,程勉取了酒杯倒酒。
而後自顧自地,端著酒杯,到落地窗前欣賞山下的景色。
我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問他:「你想讓我幹什麼?」
回答我的,是長久的靜默。
我又問了一遍:「程勉,你想——」
他:「脫衣服。」
我愣在當場。
多年前,我也是這樣倒了一杯酒,讓他脫衣服。
那一次,我替他交清了 67 萬的手術醫療費,而他則打包行李來到了我給的地址。
那是我的私人畫室。
他局促地站在偌大的玻璃房裡。
我手執畫筆審視著他,道:「脫衣服。」
他面無血色,一件件脫下了自己的衣服。
僅剩內褲的時候,他緊扣掌心的手指幾乎泛白。
我:「脫。」
……
人生的起落,難以預測。
那時候,我沒想過自己和他會有位置互換的一天。
我語氣平靜道:「我們說好了,不——」
他聲音仍然波瀾不驚:「我說了不睡你,就一定不睡你。」
我:「那你讓我脫衣服是想做什麼呢?我雖然缺錢,但也不會為了三萬塊供人賞玩。」
我當初讓他脫衣服,是為了畫他。
他為了什麼,羞辱我嗎?
他向我走近,靠在我耳邊,輕聲道:
「那三十萬,三百萬,三千萬呢?」
三十萬能讓王叔那被燒傷臉的女兒去整容。
三百萬能讓二十多個家庭喘一口氣。
三千萬,可以撕掉大半本我的白皮本。
我沒有猶豫,開始解扣子。
7
我不禁想,當年程勉在我的畫室一件件剝去衣服,是同樣的心情嗎?
和程勉在一起的兩年裡,我畫了很多張他的畫像。
穿衣服的,不穿衣服的,都有。
我痴迷於畫他,不同的場景,不同的風格,不同的造型,不同的情緒……
我畫他肌肉的紋理和線條,畫光影下男性的荷爾蒙。
畫男孩的青澀與懵懂,畫男人的蓬勃與昂揚。
最初,他是羞憤的,後來,也就順從了。
想畫他的時候,一個電話,他就會出現在我的門前。
都有空時,我也會帶他世界各地跑。
到採爾馬特滑雪,到斐濟潛水追海豚,到金字塔跳傘,到京都聽雨……
每個地方,都留下了讓我滿意的畫作。
我們同吃、同住、同遊,卻並未越雷池一步。
我並不是個清心寡欲的大善人。
替他交醫藥費,不過是因為那筆錢對我來說算不了什麼。
沒有和他跨過那條線,最初是不想破壞自己繪畫的靈感,至於後來——
後來為了什麼,我也說不清。
我和他以奇怪的關系相處了近兩年。
很多人都認為我在玩弄他,並且玩得很花。
包括那鮮少管我的父親,都委婉提醒過我,別玩過了火。
但事實是,我隻是在畫他。
雖然有時方式離經叛道了些,雖然有些作品前衛大膽了些,但仍然隻是在畫他。
第一次越線,是看完了一場他的遊泳比賽之後。
有次路過他的學校,心血來潮,進去看他。
那會兒體育館正在進行大學生遊泳聯賽。
我進去的時候,電子發令槍炸響。
程勉在第四泳道,飛魚一般扎入水裡。
他青筋暴起,背肌緊繃,奮力衝刺,灼熱而又激烈。
賽後,程勉披著速幹巾向我走來,水珠自尚未完全放松的背肌滑落。
這讓我的指尖有些發麻。
結束後,我帶他到了酒店套房,要他站在淋浴頭下。
然後架了畫布,提筆作畫。
他和我對視,神情乖巧而又迷茫,像隻被雨淋湿的小狗。
和白日裡,他摘掉泳鏡振臂高呼時自信、昂揚、青春澎湃的模樣,形成了巨大反差。
某種情緒被挑起。
空氣裡湧動的曖昧,越來越濃。
我扔下畫筆,起身撫上他的臉,攬上他的脖頸……
幾乎就要吻上他時,他微微偏了頭。
我瞬間清醒,眼神冷了下來。
8
那天以後,我和他陷入了一種尷尬的局面,幾乎沒有聯系。
國慶時,他告訴我自己被選拔進了國家集訓隊,要去北疆待一段時間。
我回:「好,祝賀你。」
他:「可以見一面嗎?」
我把手機撂到一邊,悶頭畫了一周油畫。
不滿意,沒有一張滿意的。
最後還是決定去見他。
那晚我和程勉並肩坐在摩天大樓的天臺邊,放空著思緒。
程勉曾問過我,我為什麼那麼喜歡畫他。
「你為什麼隻畫我,不畫別人?」
我答:「我畫到膩,自然就換下一個了。」
他低垂眉眼,說:「知道了。」
我沒告訴他,其實我根本畫不膩他。
從未有哪個人像他一樣,就靜靜地站在那兒,便叫我靈魂震顫,便叫我的靈感如山洪般洶湧馳泄。
天臺上,劉海被風吹亂。
他的側顏宛如一件完美的藝術品。
他終於開口:「戚棲,上次是我做得不對,無論如何,我都不該躲開。」
我輕笑:「程勉,男歡女愛講究的是你情我願,你不喜歡,我不強求。」
話未落音,臉頰一陣溫熱。
程勉親了我,青澀的,慌張的。
他小心翼翼地問:「你會來北疆看我嗎?」
我看著他,分辨不出他是害怕惹我不高興,還是別的什麼。
就像後來在北疆的雪屋裡,他在我床邊脫了上衣露出腹股溝,緊張而又篤定地拉著我的手貼向自己時,我同樣分辨不清。
沒關系,我不需要答案,我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我單手捧過他的臉,在他唇邊呢喃。
「看好了,這才叫吻。」
9
程勉集訓的時候,我一直住在北疆的一個雪屋。
畫雪山,畫凍河,畫野馬,畫霧凇。
可不管畫什麼,都不滿意。
意大利的畫商也評價說:「Qi,畫很漂亮,但沒有靈魂。」
我扔了畫筆,氣餒又憤怒。
一個沒注意,扭傷了腳。
給程勉發了信息,他沒有回。
集訓日程很滿,也不確定有沒有假期,指望不上他。
於是打給北疆的朋友,讓她幫我安排一個靠譜的護工。
朋友笑嘻嘻道:「哈哈,懂,馬上安排。」
結果她給我安排了個斯拉夫面孔的男模。
程勉頂著風雪出現在門口時,斯拉夫男模正跟著教學視頻,捧著我的腳,學習如何正骨。
他沒有多問,放下東西就幫我處理了腳踝處的傷。
當晚,壁爐旁,三人捧著茶杯,面面相覷。
我介紹:「這位是剛來的護工。」
程勉悶聲道:「看著不像是護工。」
斯拉夫男模不滿:「我就是護工,不能因為我長得帥,就懷疑我的業務能力。」
說完又調情:「Qi,今晚我睡你房間地板好不好,方便照顧你。」
程勉沉沉擱下水杯,聲音裡鮮見地有了怒意。
「你睡客廳沙發。」
當晚,程勉抱著被子在我床邊鋪起了床鋪。
我們之前同住一間屋子的情況很多。
有時候畫得累了,直接和他一起歪倒在畫室的沙發裡,也是常有的事。
朋友打來電話,問我「護工」好不好用。
我:「嗯,斯拉夫小哥的模樣和身材確實很頂,但是姐妹,我是真扭了腳。」
帥是帥,可他除了調情啥也不會。
掛了電話,程勉悶聲問我:「明天可以讓他走嗎?我這次有一周的假,我也能照顧你。」
我撐著腦袋,開玩笑:「怎麼,吃醋了?」
他不答,突然站起來,邊走邊脫上衣,裸著上身走到我面前。
「戚棲,他的模樣和身材,有我頂嗎?」
又捉住我的手,放到自己的腹肌上:「有嗎?」
我比任何人都熟悉他的身體。
每一塊肌肉的形狀,每一條紋路的走向,全都印刻在我的腦海裡。
然而這樣大膽又熱烈地觸碰,還是第一次。
他的身體炙熱、硬實,他的呼吸緊張、沉重。
我抬頭看他:「程勉,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他顫抖著手指撫上我的唇,摩挲著,聲音喑啞。
「我在取悅你,勾引你……」
這句話,讓本就曖昧的氛圍,熱度暴漲。
我輕咬他指尖的瞬間,他猛地急促喘息。
一個急切而又生澀的吻暴風雨般落下。
幾乎不能呼吸。
喘息間,他的手自我腰間一路向下,我捉住了他。
「程勉,外面還有人。」
他:「所以說,明天讓他走,好嗎?」
很難講,那晚到底是誰引誘了誰。
畢竟,我留下男模,本就存著刺激他的心思。
10
清晨,在陌生的臥室醒來。
黑白色調,冷淡禁欲。
屋內除了我,空無一人。
我盯著天花板,漠然想,怎麼又夢到雪屋了。
這幾年,我刻意地不去想,想要忘掉過去的種種,可一見到程勉,那些零碎的片段,又一個個爭先恐後地浮現。
我抱著被子,回想昨晚,隻覺得茫然。
在程勉冷如月色的目光下,我一件一件脫去身上的衣服。
程勉站在那兒靜靜看著,眼神裡沒有報復的痛快,也沒有原始的欲望。
空空洞洞的,什麼都沒有。
像是看個物件兒。
我努力回想,當初他在我面前一次又一次脫去衣服時,我是什麼樣的眼神。
是了,也是這樣,像是看個物件兒,看個藝術品。
脫到隻剩內衣時,程勉放下了酒杯。
我指尖輕輕推下肩帶,他背過身去,聲音啞下來。
「夠了。」
說完,轉身就走了。
是的,一言不發地,直接離開了別墅。
半小時後,有個陌生面孔來了,告訴我別墅裡的設施怎麼使用,請我在這裡留宿三天。
我問:「留宿三天?」
她答:「是的,程先生是這麼交代的。」
於是,我久違地,好好地洗了個澡,睡在了舒適、寬大、松軟的床上。
三天,我什麼也沒做。
就在這裡好好地吃了三天飯,安安穩穩地睡了三天。
最後一天清晨,床邊放著我的身份證。
不知道是程勉來過,還是管家放的。
這意思是,三天三萬,兩清了。
我拿起身份證,看著床頭他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