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走到轉角,就聽見三兩個佣人在餐廳裡低聲議論。
他本來沒當一回事,可佣人的話,讓他下意識頓住腳步。
“你有沒有發現,少爺去年做完手術後,性情好像變了不少。”
“好像是。”
一個佣人接話,“你說,這做個手術,怎麼還能把混世小魔王,變得這麼溫和儒雅……”
有個佣人進去拿東西,笑著接話,“這還不好嗎?這樣不止先生和夫人省心,我們也不用擔驚受怕了。”
“我當然覺得好了……就是感覺夫人好像不習慣,她經常望著少爺的房間發呆呢。”
“這就不是你該操心的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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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時川垂眸。
要慕母知道,自己的兒子其實早就在那場手術中去世了……
他又一次在想。
這個現狀,對慕家人來說,公不公平。
忽然,肩頭被人拍了一下。
賀時川嚇了一跳,轉身,就對上一張陽光明媚,精致漂亮的臉蛋。
——白時鹿。
慕淮安的青梅。
但不是那種常規的青梅竹馬。
在慕淮安留下的記憶裡,他和白時鹿幾乎是從小掐到大的S對頭。
小時候打,長大了掐。
總之,互懟上頭的時候,上手是常有的事。
不過,賀時川也發現。
白時鹿在他面前,與記憶裡的不同。
還是毒舌,但不動手了。
此刻,白時鹿悠哉悠哉地倚在牆壁上,“你什麼時候,開始聽這種闲話了?”
他看向白時鹿,“你什麼時候,有闲心管我聽不聽別人的闲話了?”
“……行。”
白時鹿笑,“嘴皮子的攻擊力倒是和他不相上下。”
他一愣,“什麼意思?”
“沒什麼。”
白時鹿視線透過落地窗看向花園,不著邊際地開口:“隻是雖然我和你不對付,但也覺得你活著還是挺好的。”
“至少,慕叔叔和阿姨他們,不用像你以前病著的時候一樣,整天以淚洗面。”
“慕淮安,人有時候,活的就是個精神寄託。”
話音剛落,慕母正好下樓,看見白時鹿也在,笑道:“時鹿來了啊,你們在聊什麼,什麼精神寄託?”
“沒有,媽媽。”
賀時川笑著走過去,“就是和她鬥個嘴。”
白時鹿的話。
他聽明白了。
或許,一切都自有安排。
他要做的,就是既然成為了慕淮安,就當好這個兒子。
過年那幾天,慕家格外熱鬧。
一大家子其樂融融。
年味很重。
與刻在賀時川記憶裡的春節,全然不同。
和沈靜雨在一起前,每年春節,他都是一個人在那個破舊的房子裡。
安安靜靜的,與外面的喧囂,似乎是兩個世界。
後來,結了婚,就更別提了。
逢年過節,都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
隻要他去了慕家老宅,那些陰陽怪氣的話,就會不斷往他耳朵裡蹦。
“淮安?”
慕母突然叫了他一聲,在他面前放了盤車釐子,笑吟吟道:“爺爺奶奶要給你壓歲錢了,快拜個年。”
“好。”
賀時川回過神來,感受著當下的熱鬧氛圍,喜笑顏開地給爺爺奶奶拜年。
收獲了四個厚厚的紅包。
賀時川有些意外,“奶奶,怎麼給我四個?”
去年過年,爺爺奶奶一人給了一個。
奶奶笑容和藹,似哄小孩一般開口:“過完年,你爸不是準備讓你慢慢接手公司了嗎,多出來的兩個,是奶奶和爺爺給我們淮安的營養費。”
“這一忙起來,不知道要多辛苦了,又要瘦一圈了。”
賀時川隻覺得鼻腔發酸。
來到慕家後,他不止一次地知道,原來擁有了家人的愛,也會想要落淚。
他半蹲下去,握住奶奶已經有了皺紋的手,仰著臉道:“奶奶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的,健健康康的陪著您和爺爺,還有爸媽。”
“再說了,就算接手公司,我也會每天回家陪您吃晚飯,有您盯著,怎麼會瘦。”
這話,聽得沈奶奶心頭熨帖,點了下他的額頭,“你啊,這張嘴是越來越甜了!”
“隻要你健康快樂,奶奶就心滿意足了。”
那股鼻酸直衝眼眶,賀時川垂眸,拼命壓下眼眶的湿意,笑著道:“好,淮安知道的。”
趁著有客人來送禮,賀時川躲去了後院。
他蹲在角落,無聲地調整著自己的情緒。
情緒還沒來得及愈演愈烈,腦袋猝不及防被人拍了一下。
一仰頭,就逆著光看見了白時鹿那張臉。
往後的很多個時刻,他都會想起這個瞬間。
白時鹿遞了包紙巾給他,漫不經心道:“稀奇,你脾氣都變得這麼好了,叔叔阿姨還罵的下口?”
“……”
賀時川擦了擦眼角的湿潤,“誰說一定要被罵才能哭了?”
“那是為什麼哭?”
“太幸福了,不行嗎?”
“行。”
白時鹿挑了挑眉,“那哭完了麼?要不,先抽空吹個蠟燭?”
“啊?”
“吹蠟燭,聽不懂國語?”
“……”
賀時川覺得,真的不怪慕淮安喜歡和她掐。
連他,好些次都忍不住。
比如現在。
他站起來,正要反懟時,才發現她手裡拎著個生日蛋糕。
賀時川一怔。
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今天是他的生日。
是賀時川的生日。
他是大年初一生的。
隻是,這兩年,過的都是慕淮安的生日。
連他自己好像都慢慢的,忘了自己。
不過,白時鹿怎麼會……
他莫名有些心虛,好像被人看破了什麼一般,又強自鎮定下來:“大過年的,又不是生日,吹什麼蠟燭?”
“我看你的手機密碼是今天。”
賀時川正要問她,居然偷看他輸密碼。
就又聽她慢悠悠道:“尋思是不是你什麼偶像的生日,剛經過蛋糕店,就順手給你帶了個蛋糕,讓你與偶像同樂一下。”
賀時川微松了一口氣,“就隻是這樣?”
“不然呢?今天是我暗戀你的日子?”
“……”
這個人,好好說話超不過兩句。
白時鹿把蛋糕放到桌子上拆開,插上蠟燭,點燃,朝他招手,“來,許願。”
“生日才許願……”
賀時川怕被識破。
白時鹿斜了他一眼,“哪兒來這麼多講究,隻要吃蛋糕就能許願。”
“哦。”
賀時川半推半就,雙手合十,虔誠地閉上眼。
——家人健康平安。
——往後萬事遂意。
慕爺爺八十大壽那天。
接手家業後,忙得打轉的賀時川,難得沒去公司。
賀時川起了個大早,拿著精心挑選的禮物,下樓給爺爺賀壽。
慕父將一份東西遞給他,“淮安,這是今天的賓客名單,你熟悉下,等等我帶著你見見。”
“好。”
賀時川笑著應下,打開賓客名單,笑容就凝固在了臉上。
沈靜雨。
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熟悉是,慕沈兩家是合作伙伴,一直到現在,賀時川也常常會聽見她的名字。
陌生是因為,所有需要和沈家打交道的場面,他都交給了公司副總。
他和沈靜雨,距離最後一次見面,已經過去快三年了。
慕母湊過來看了一眼,“淮安,你要是不喜歡她,就不見了。”
賀時川搖頭,“不用,媽媽,我隻是有點意外。沈家不是在北城嗎,她居然大老遠來參加爺爺的壽宴,還挺有心的。”
他已經放下了。
或者說,他早就放下了。
隻是一時沒做好準備而已。
慕父道:“她正好來景城分公司視察,時間趕上了。”
賀時川點點頭,若無其事地看著其他賓客名單。
不少都是他接手家業後,打過交道的。
爸爸再帶他見一次,也利於熟悉。
不過,饒是賀時川做好了準備。
當晚上,沈靜雨出現在他眼前時,他還是有些怔忡。
有種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感覺。
意外的是,沈靜雨是隻身前來的,沒有帶她那個孩子的爸爸。
沈靜雨給慕爺爺祝壽後,和慕父寒暄起來。
賀時川隻淡淡地站在一旁,回著白時鹿的微信。
白家有個核心項目在國外研發,她前幾天過去出差。
原本,按計劃今天早上就能落地景城。
結果航班延誤不說。
落地時間又趕上晚高峰。
這會兒還堵在路上,託賀時川替她給家裡人先賠個罪。
賀時川看了眼,白時鹿這條消息,已經是半個小時前發的了。
他準備先去和爺爺說一聲。
剛走幾步,突然被人叫住,“慕總。”
這個聲音,於賀時川而言,是深入骨髓的。
他渾身一凜,淡淡轉身,“沈總有事?”
“慕總……”
沈靜雨直覺,他身上有一種熟悉的感覺,一時想不起來。
可同時也能感覺到,他很反感自己。
沈靜雨斟酌著言辭,“慕總,你是不是對我有什麼誤會?”
誤會嗎。
賀時川扯了下唇,笑了,“我與沈總,素不相識,哪來的誤會。”
“但你好像並不太願意理我。”
“那隻是……”
賀時川輕輕抿唇,“隻是覺得人心復雜,我看不透沈總,所以不想花心思。”
不知道是哪個字眼,刺激到了她。
她的眼神,突然變得犀利無比,似乎透過他,在看另一個人!
賀時川往後退了一步,不知絆在什麼東西上,趔趄時,被一個人從身後扶住。
是白時鹿。
她身上還帶著室外的寒氣,“這麼大的人了,怎麼不看路?”
“不小心的……”
賀時川借著她的力道穩住身形,不敢再對上沈靜雨的視線,拉著白時鹿的手臂,“走吧,爺爺在等你。”
他聽說了沈靜雨這兩三年,是怎麼守在他們的婚房的。
他也深知,沈靜雨是什麼性子。
若是被識破了身份。
沈靜雨不達目的不會罷休。
他不想給慕家添麻煩。
沈靜雨鬼使神差地開口:“賀時川!”
賀時川脊背一僵。
腦袋嗡嗡作響,他沒想到沈靜雨會敏銳到這個地步,也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怎麼做,都顯得不對勁。
突然,白時鹿挽著他的手臂,轉身看過去,慢條斯理道:“沈總,據我所知,你口中的賀先生已經快去世三年了,沒想到,你和傳聞中一樣深情。”
“能把我的未婚夫,都錯認成賀先生。”
沈靜雨,“未婚夫?”
白時鹿笑,“是啊,我們兩家自小就結了娃娃親,我和淮安認識的時間,不比你和賀先生短。”
一字一句,都在強調,沈靜雨認錯人了。
賀時川看著沈靜雨臉上的怔愣,慢慢找回了思緒。
他目光疏離地對上沈靜雨的視線,“沈總,我是慕淮安,不是什麼賀時川。以後,還請你別再做這麼冒犯的事了。”
話落,他與白時鹿一同離開。
等白時鹿和爺爺賀壽完,兩人走到沒什麼賓客的院子,賀時川才開口:“剛才,謝謝你給我解圍。”
白時鹿仰頭看著他,“你覺得我是這麼好心的人?”
“嗯?”
“我是想說。”
白時鹿難得斂下平日裡的嬉皮笑臉,認真道:“賀時川,給你一個追我的機會,你要不要?”
這回,輪到賀時川怔愣了。
迎著白時鹿晶亮的雙眸,他突然笑了,“這個,我需要考慮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