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歡而散後,賀斯言出差一個星期。
每回我給他打電話匯報工作時,他會在末尾問我:「按時吃飯了?」
然後我果斷掛掉電話,三分鍾後給他回消息:「剛才沒信號。」
他在我反復使用這個說辭的第十次,回了我:「林今朝,你恃寵而驕了。」
去他賴賴,沒文化的狗東西,我這叫合理規避風險。
斑駁的光影透過玻璃窗照在我身上,我舒服地伸個懶腰。
賀斯言不在的這幾天,凌亂的情緒被壓在不見天日的角落裡,我難得自在。
傍晚下班,同辦公室的小林追我到車庫,神情緊張又慌亂地叫我:「朝朝姐,賀總那邊出了點問題,要你過去京州一趟。」
說話間一直沒敢看我,我皺了皺眉,點頭:「把賀總入住的酒店發我,我趕最近的飛機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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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間,賀斯言的電話一直沒打通,我到京州酒店時也沒聯系上他。
不過。
遇到了故人。
「今朝,好久不見。」
又是這句話,我收起手機,和他打招呼:「好久不見。」
幾年未見,成沉沒什麼大變化,始終溫和有禮,看到我時會露出好看的笑。
他站到我面前,幫我擋住風口:「到京州玩?」
「我來找賀斯言。」
語畢,他臉色難看幾分,欲言又止。
「斯言他……」
我靜靜地等著他的下文。
「斯言他現在可能……在忙,你要是不介意的話,我請你到附近喝杯咖啡好嗎?」
他紳士地提出要幫我提公文包,被我拒絕了。
「賀總叫我過來應該是有急事,我先去找他,有機會的話下次吧。」
成沉局促地撓了撓頭:「好。」
見到徐晚意,我總算明白了成沉說的在忙是什麼意思了。
徐晚意眼眶很紅,衝出來時看到我便停在原地,擋住門口。
「林今朝,賀斯言睡了我。」
9
她眼裡的驕傲都要溢出來,我眯了眯酸澀的眼睛:
「所以呢?徐小姐睡隻狗也要來和我炫耀?」
徐晚意身體抖了一下,咬著唇,聲音裡有點哽咽:「林今朝,你知道黑木佛珠的意義嗎?」
她把戴著佛珠的手伸到我面前,發瘋一般晃動:「這是他媽媽給他的,他給了我。」
我搖搖頭,笑她單純,所以她以為這種小事就能激得我崩潰大哭?
光長個子不長腦子。
「徐小姐,以我對賀總的了解,他送你這玩意,估計是在勸你多行善事,少和畜生為伍。」
徐晚意是哭著跑走的。
嘖,就這點能耐還激我。
找到賀斯言時,他站在外面的觀景臺,挑眼望去是萬家燈火,抬頭是星海層層。
他背對著我,下半身圍著一條浴巾,上半身的背部……是交縱嚇人、觸目驚心的傷疤。
我整理好思緒,敲了敲玻璃門。
他轉過身看到我時,有一瞬間的錯愕和慌張。
「你怎麼來了?」
「小林讓我給你送文件。」
他微微顰起眉,給我倒茶:「吃飯了嗎?」
我睨了一眼不遠處凌亂的臥室,端起茶抿了一口:「身上的傷是怎麼回事?」
賀斯言倒茶的手頓了頓,他今天沒戴表,我看到他脈搏處有一行黑色的外語文身。
簡潔,一眼就記下了。
他可能在想措辭,良久才回我:「21 歲的時候長了根逆骨,有人想要強行把這根逆骨拆出來。」
說完,又是很長的沉默。
「朝朝,我和徐晚意什麼都沒發生。」
我放下茶杯。
「賀總,你不需要向我解釋。」
他盯著我,眼裡沒了一貫的清冷:「你信我一回好不好?求你……信我一回。」
……
我下樓時,成沉還在,他像是特地在等我。
最終還是和他去了咖啡廳。
一杯熱可可遞到我面前:「換季了,喝熱的好一點。」
許是他看出我臉上的淚痕,嘆了口氣:「今朝,你放棄賀斯言吧。」
我低著頭,玩手機。
「賀斯言和徐晚意,大學時就發生過關系。」
「他媽媽留給他的黑木佛珠,也是定情的時候斯言送給徐晚意的。」
成沉說這句話時,我抬頭看了他一眼。
「追你是因為他和徐晚意吵架,想用你來激她。」
這些話說完,網頁正好跳轉頁面。
是我用翻譯器搜了賀斯言手腕脈搏處的文身。
「Que la paix et la joie soient sur toi.」
譯為,平安喜樂。
賀斯言脈搏上完整的文身是:「LJZ Que la paix et la joie soient sur toi.」
林今朝,平安喜樂。
10
耳邊忽地充斥著嗡鳴聲,心口仿佛被針刺了一下。
不致命,就是疼。
成沉在我身旁說話,左耳進右耳出。
回過神來時,目光相會,他唇角翹起:「好受些了嗎?」
我利落起身:「成先生,我還有點事要趕回去處理,下次到京北,您聯系我,我再好好款待您。」
他捧著咖啡的手僵在半空,靜默了會,笑意更暖:「所以,我這是有機會得到林小姐的微信了?」
幽默的方式緩和了尷尬的氣氛,這是獨屬於成熟男人的魅力。
分開那一刻,成沉在背後叫我。
咖啡廳裡播放的純音樂從門口縫隙中溢出來,空氣間都輕柔了幾分。
「今朝,你知道我喜歡你嗎?」
我回過身看他。
他耳朵很紅,為緩解害羞抬手揉著自己的耳垂,聲音緩慢又堅定:「嗯,很久以前的事了,時至今日仍舊念念不忘,所以今朝,我不想再錯過。」
我正準備說話,他急切地打斷我:「不用急著回復我,我可以等,等你忘了斯言,把心騰幹淨。」
路邊的燈光落在他身上,他墜在光裡,仿佛救贖。
隻是,他身上仍舊沒有消散的、濃烈的、不屬於男士的香水味讓我大腦十分清醒。
脖子上衣領堪堪遮住的紅痕,和他臉上腼腆的羞澀形成鮮明的對比。
我緩慢開口:「抱歉,我們之間應該不會有結果。」
「有緣再會。」
11
賀斯言在京州的事情有些棘手,原定一周的行程拖了又拖。
徐家主辦的商業酒會最後敲定由我出席。
徐家在京北,也算有頭有臉。
徐晚意估計早早放話讓人為難我,從我進去的那一刻起,不少人對我頤指氣使。
還沒半個小時,我白色的裙子已經被人「不小心」倒了好幾杯酒。
「不好意思林小姐,你要是嫌髒,後廚有服侍生的衣服。」
偽善的笑總能毫無違和地掛在徐晚意的臉上。
仿佛門口特地劃定的一個小通道,貼著「林今朝與狗」專用這事和她毫無相幹。
我提著裙擺抖了抖上面的水漬:「不嫌髒。」
徐晚意的笑容僵在臉上。
圍著徐晚意轉的幾個人,玩鬧間「無意」落了一巴掌在我臉上。
臉上火辣辣地疼,周圍交談的人停下來看我。
八卦,人的天性。
「不好意思林小姐,我們正玩著呢,不小心打到你了。」
我風輕雲淡地盯著今晚一直找我麻煩的幾個人,笑了笑:「不要緊。」
又在她們準備開口繼續找理由為難我時率先開腔。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
「徐小姐邀請我時,請帖寫的是榮盛集團代表人林今朝。」
我這話,讓那幾個圍著徐晚意轉的人臉色都變了變。
徐晚意這個漂亮的小蠢蛋還趾高氣揚地問我:「所以呢?」
「所以?」
我揚了揚眉,繼續說:「我今天代表的是榮盛,是賀斯言賀總的人,今天這幾個為難我的,拂的是榮盛的面子,打的是賀氏太子爺賀斯言的臉。
「這後果你們要是承擔得起,我林今朝站在這,任打任罵。」
12
周圍有此起彼伏的驚呼,賀氏,真沒幾個人敢得罪的。
僵持間,後面傳來不輕不重的鼓掌聲。
以及吊兒郎當帶著玩味的話:「臥槽,這妞真烈,斯言,把她借我玩兩天。」
一股熟悉的氣息環繞我,賀斯言虎口扳著我的下颌迫使我正視他。
「她自己說了,是我的人,你敢玩?」
那道吊兒郎當的聲音:「OK,我閉嘴。」
賀斯言換煙了,味道不烈。
指間的煙隨手滅在了旁邊被服侍生端著的香檳裡。
說話的調子冷到嚇人:「誰打的?」
我掀起眼皮看了看他。
他哼笑:「不說?那就在場的,一人一句道歉。」
賀斯言很生氣,別人看不看得出來我不知道,但他這狗脾氣,我還是了解一點的。
徐晚意咬著唇,眼裡覆著一層水霧,楚楚可憐:「斯言,我們都是鬧著玩,你別生氣。」
她周圍那幾個跟上來,唯唯諾諾:「是的賀總,我們隻是和林小姐鬧著玩的。」
賀斯言置若罔聞,舌尖頂了頂腮,微微眯起眼問我:「幾杯酒倒裙子上了?」
我:「五杯。」
他松開對我的鉗制:「一人五杯,去吧。」
說實話這處理方式,太野了,超出我的預想。
賀斯言端起那杯有煙蒂的香檳遞到徐晚意面前:「喝了。」
跟著賀斯言來的人上前拽了拽他的手臂:「斯言,大動幹戈了哈,沒必要沒必要。」
徐晚意眼淚一串一串往下掉。
結局是,徐晚意連煙蒂帶酒喝進肚,她旁邊幾個,各自潑了她們自己一身。
打我那個,一身湿漉漉地站到我面前,卑微乞求:「我剛才打了林小姐一巴掌,請林小姐,還回來。」
瞧瞧,有權有勢多嚇人。
13
我身上落了件西裝外套。
成沉的。
他虛挽著我:「今朝,要不要我帶你走?」
賀斯言回望我時,眼底的陰鬱正盛:「你試試。」
他和成沉之間有劍拔弩張的氣息,昔日的好兄弟現在恍如陌生人。
最後,是我自己搖著我自己的小破宏光 mini 走的。
這事鬧得很大,滿城風雨。
我索性請了幾天工傷假,誰的信息都不回。
我以為我上次拒絕成沉夠幹脆,誰知道他搬來了我的小區。
偶然碰面,是因為我的狗。
我養有一隻柯基,叫小豬,和賀斯言在一起那年養的,5 歲了依舊野得很。
等我發現它又偷跑出去,迫不得已要從沙發上爬起來去滿小區找它時,成沉抱著狗按響了我家門鈴。
小豬看到我,從他懷裡掙脫而下,繞著我轉圈圈。
成沉蹲下身子,帶著點寵溺地指責它:「真沒良心啊,剛吃完我兩根火腿腸呢。」
確實沒良心,這狗東西,在我出車禍那年還胖了幾斤呢。
成沉仰頭看我,眼裡有細碎的光:「看在我幫你找回狗的分上,給個面子和我吃個飯?」
我抓著門沿,最後點了點頭。
幾天沒見賀斯言,沒想到是在我家樓下。
他眼底青烏明顯,眉眼間盡顯疲憊,手裡提著兩個禮盒,包裝上寫著四個大字:京州普洱。
男人聲音嘶啞伴著頹然:「很忙,但想見見你。」
我「哦」了一聲。
可能我的反應讓他不悅,賀斯言皺著眉,強勢地將東西塞給我。
成沉雲淡風輕地將東西從我手裡接過:「挺重,我給你提。」
這話說完,賀斯言眼底的陰鬱幾乎蓋不住,虎口圈著我的手腕,力氣很大,箍得我生疼。
「朝朝,不許和他走。」
一向從容不迫,凡事都激不起他任何情緒浪花的賀斯言,此刻任誰來聽,都能聽出他話裡的顫抖。
成沉牽著的小豬朝著賀斯言大叫。
我看著賀斯言深邃漂亮的眼睛一點點染上湿意,無力地搖搖頭:「賀總,你松手。」
成沉幫腔:「斯言,你別傷到今朝。」
賀斯言聽不進任何話,虎口收緊:「朝朝,你別跟他走!」
14
妥協的是我。
此刻我被賀斯言圈在臂膀間,成沉帶著小豬到遠處等我。
他的吻將要落下來,我偏了偏頭,最後落在了我的臉頰上。
細吻溫柔,在最後一刻,我哼笑一聲:
「賀斯言,你現在覺得我比流浪貓有趣了是嗎?」
圈著我的人愣住,最後垂首靠著我的肩:「朝朝,別說……」
脖頸處有溫涼的湿意,賀斯言在哭。
我伸手抓住他的衣角,無神地望著發著明亮光線的路燈。
這麼亮的光,到底照在了誰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