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時後,顏豪終於繞著石灘一圈圈跑累了,扶著膝蓋一個勁粗喘。湯皓停下腳步,得意洋洋把照相機丟進戰術包裡,拍掌道:“全體集合點數!”
從山谷各處陸陸續續趕來的隊員集中在空地上,然而湯皓仔細掃去,突然覺得不對。他讓所有人列隊站好報數,果然發現確實不對——少了四個人。
怎麼會少?難道跳傘時出了意外?
峽谷跳傘的危險系數本來就大,附近喪屍眾多,出意外情有可原;但四名特種兵連聲兒都沒有就消失了,怎麼想都非常蹊蹺。湯皓思忖片刻,放眼望去,山谷上空那狹窄的天空越來越暗,已經接近六點了。
一旦天黑,成群結隊的喪屍活動,會給他們帶來很大危險。
“可能暫時迷路了,不能在這裡等他們。”湯皓沉吟道:“先進入搜索區域,尋找背風處布置營地,安排人員輪流值夜,明天一早展開徹底搜索。”
眾人集體應聲,分頭行動。
“什麼?”鄭中將眉頭一皺:“少了四個人?”
鄭中將回過頭,周戎在手指尖轉動的筆突然停下,聳了聳肩:“可能是迷路或犧牲了。”
鄭協還沒來得及發表意見,湯皓的咆哮已經從電話中傳了出來:“周——戎!怎麼又是你! 拜託好好呆在大後方別跳出來多嘴,每次沾到你這個歐皇我就特別倒霉,真是謝謝你全家!”
鄭中將慌忙用手捂住聽筒,但冷不防周戎在邊上慢悠悠地接了上去:“不好意思湯組長,本歐……本上校現在是你們黑隼小組的遠程作戰顧問,有權隨時過問前線最新戰報。今早總參部才下的任命,你可以向上級求證……”
“什麼?”湯皓怒道:“作戰顧問?你?”
鄭老中將捂了聽筒捂話筒,一時間被吵得頭皮發炸,終於手忙腳亂地按著周戎的頭,把他強行摁回了轉椅上。
“周上校因為小組行動經驗豐富的原因被任命為遠程指導,臨時給他開通了一個通訊頻道。”鄭協板著臉對電話道:“好了!停止抗議,湯組長!保持警戒,隨時匯報移動方向。”
鄭中將啪地掛上電話,終於籲了口氣。
周戎深陷在轉椅裡,動作隱蔽地摸出煙盒,還沒來得及點上就被鄭老中將一把奪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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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周戎無奈地開始玩筆,沉吟道:“掉隊的四個人可能遭到了喪屍攻擊,隨氣流降落到了遠處,無法及時趕到集合地。峽谷地形和風向數據湯皓已經傳回來了吧?讓戰鬥機飛行員報告一下那四個隊員的跳傘時間和高度,結合風速可以初步推算出他們的降落地點。”
鄭老中將的臉色終於好看了點。
“不過湯皓下令開拔的決定是對的。”周戎嘆了口氣,說:“現在不論誰掉隊都不能去救,該放棄時必須放棄。”
鄭中將贊同地點頭道:“如果湯皓傳回的地形圖是對的,峽谷裡起碼有一萬多隻喪屍。太危險了,必須速戰速決,遲則生變。”
鄭協起身去找飛行隊要跳傘報告,周戎滿面敬畏,恭恭敬敬目送老中將偉岸的背影離開,立刻像被抽了骨頭一樣歪倒了,偷偷摸摸向通訊處門外招手:“司小南!司小南!”
司南貓腰鑽進辦公室,眼看周圍沒人,神奇地變出了一根點燃的香煙。
周戎長長地、愜意地抽了一口,大腿蹺二腿歪在轉椅裡,摟著司南的腰感嘆:“這才是我想要的人生啊……”隨即戴上耳麥,接通頻道,懶洋洋道:“喂,閨女?你們怎麼樣了?”
瀑布下的樹林裡,士兵們訓練有素,很快搭建起一座座軍綠色帳篷,生火吃飯持槍警戒。
“目前為止一切良好!”春草盤腿坐在帳篷邊的大石頭上,一邊啃她的行軍專用高蛋白牛肉夾餅一邊含糊不清道:“四個人丟了,我們點了紅色信號煙讓他們來集合!峽谷裡特別多喪屍,剛才又轟炸了好幾輪!顏豪的狗尾巴花模式還在持續,媽蛋出師不利,咋感覺這次這麼背呢?”
通訊處裡,周戎瞥見鄭中將遠遠經過,立刻把煙從嘴裡拿出來藏在桌子底下。
“……”鄭協似乎嗅到一絲煙味,狐疑地站住腳步四下張望,驀然撞見了司南的目光。
司南坐在不遠處,安靜地凝視著他,膚色蒼白毫無血色,淺琥珀的瞳孔冰冷漠然,活像個無機質的假人。
鄭協:“……”
一股寒意順脊背爬上腦髓,鄭中將眼皮猛跳起來,忙不迭轉身走了。
“我早說你們小組的代號有問題。”周戎從操作臺後張望著鄭中將走了,才把煙拿出來,對著話筒繼續道:“本來姓湯的已經夠黑了,不尋思著找大師算算起一好代號,還非叫什麼‘黑隼’,嫌非氣不夠還是想以毒攻毒?——叫我說你們應該代號‘金雞’啊,‘旺財’啊,實在不行‘熊貓’也挺好。出去齊刷刷一亮相,嘿!第九搜救大隊熊貓盼盼特別戰隊前來報道!……”
春草欲哭無淚:“現在就別說這個了好嗎?上面非要起這倒霉名兒跟A國的白鷹部隊互懟,你能咋辦呢?”
周戎說:“這就不對了。你自己來問司小南,白鷹的對家一直是我們118啊。姓湯的還想跟白鷹部隊懟,這純屬越級碰瓷,首先在心態上就沒把自己的咖位擺正……”
樹林中傳來一陣輕微喧哗,春草抬起頭,昏暗中隱約可見遠處人影攢動。
“怎麼了?”周戎問:“又有喪屍?”
春草抓起衝鋒槍,但緊接著郭偉祥從營地一側大步走來,向她遙遙擺手:“沒關系!發現一小股遊蕩喪屍,已經搞定了!”
春草這才松懈下來。
周戎若有所思:“閨女,你們這營地風水選得不太吉利啊。”
“不知道呢,剛才扎營的時候附近明明還算幹淨。”春草皺眉道:“這會遊蕩的喪屍突然多了,好像明顯衝著我們來似的……但也可能是天漸漸黑了的原因……”
她從滿是泥土和青苔的巖石上站起來,憑借出眾的目力,向四面八方眺望。
黑夜漸漸降臨到這片人跡罕至的空地,營地周圍火把熊熊燃燒,映亮了一頂頂迷彩帳篷,以及遠處鬼影憧憧、風聲嗚咽的樹林。
春草深吸幾口氣。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總覺得夜氣中蘊藏著森林樹木腐朽的味道,泥土中昆蟲屍體的味道,以及遠處瀑布微鹹的水汽;另外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喪屍特有的腥臭,正憑借黑夜的掩護漸漸向這邊聚集。
她打了個寒噤。
“不,快別說風水了,這鬼地方真讓人不舒服,越說我心裡越虛……今晚還得回去開解可憐的狗尾巴花顏豪呢。”
通訊處辦公室,司南莫名其妙地抬起頭。
周戎興致勃勃問:“顏豪臉上傷怎樣了?”
司南:“……狗尾巴花是什麼意思?”
聽筒中春草拖長聲音問:“咦——爸爸,你沒跟你新歡科普過舊愛的黑歷史嗎?”
周戎笑起來,夾著煙在空中點了點,說:“我們118隊花顏豪少校的人格模式基本上分為三種。”
“第一,正常狀態下是長了腳的人形玫瑰,雖然刺兒特別硬,但隻要不把他惹急一般都無害,在遇到心動對象——比如你——的時候便會格外搔首弄姿和招蜂引蝶。第二是狗尾巴花,基本在受到打擊情緒低落時才會出現,外在表現是憂鬱傷感、楚楚動人,對食堂大媽施展時往往可以收到出奇制勝的效果。”
“第三種狀態是食人花,又叫豬籠草。”周戎搖晃著食指,說:“迄今發作最激烈的一次,就是我空降隊長那陣子,顏豪同志為了把我擠走,採用了拉幫結派、公開挑釁、利器行兇、蓄謀暗殺等種種惡劣手段,還差點開車把我直接撞進太平間……”
春草說:“我必須為顏豪說句公道話,如果你不是一天三次踩著飯點兒把他揍急了的話顏豪不會下死手的,他之前明明說隻打算把你撞成植物人來著。”
司南:“……”
司南抬手鼓掌,禮節性表現出欽佩之情。
“棘手之處在於,”春草站在高高的石頭上認真道:“顏豪的狗尾巴花模式和豬籠……和食人花模式偶爾會互相切換。比方說當他對食堂大媽施法取得成功,多得了半勺土豆牛肉時,他就能很快從迎風自憐的狀態恢復正常;但如果打飯的是戰士小哥而對方不吃他那套,顏豪就很可能憑空變成食人花,把對方給強行……”
夜幕中,一道黑影從樹林中閃現,漸漸走近春草身後。
“強行什麼?”司南笑了起來,問:“他這次的狗尾巴模式又是如何引發的?”
春草:“唔,此事說來話長,歸根結底還是因為你……啊!!”
一隻冰冷的手抓住了春草的腳腕。
通訊儀砰地掉在地上,頻道應聲而斷;春草抓槍回頭,子彈上膛,對方閃電般握住槍口抬高,下一刻幽幽質問響起:“你們在說什麼?”
千鈞一發之際,春草扣扳機的食指頓住了,哭笑不得:“顏豪!”
春草跳下石頭,撿起通訊器,但從近三米高的地方摔下來已經壞了,不論如何調試都隻有電流單一的沙沙聲。
顏豪抱臂站在巖石後,怒道:“我很好!狀態穩定且沒有任何異常!情緒非常平穩!你們在瞎擔心什麼?不要事無巨細都跟隊長說!”
春草捧著通訊儀欲哭無淚,營地中央湯皓發現了這邊的動靜,厲聲吼道:“那邊的!怎麼還不去睡覺?!”
顏豪立馬拎著春草後脖子,把她提溜走了。
四個人一間帳篷,大丁和祥子已經準備睡了。春草摸索著鑽進睡袋,隻聽顏豪還在邊上絮絮叨叨:“不要什麼都跟戎哥說,懂麼,萬一司南知道怎麼辦?你讓司南怎麼想?他是很單純的人,一門心思覺得自己完全沒有做錯任何事情,你這樣會讓他對我產生不好的印象……”
春草:“……”
黑夜中風聲從森林中穿出,尖銳而悽厲,帶著此起彼伏的哭號。
“他會覺得我斤斤計較,非常小氣,一點微不足道的事情至今耿耿於懷。其實我現在已經感覺沒什麼了,戎哥確實是個不錯的伴侶,我會努力平復情緒和擺正心態的……”
“等等。”
顏豪:“歸根結底是我自己的問題……嗯?”
春草側耳細聽,慢慢坐了起來,黑暗中她眼底閃爍著一絲寒光。
“聽,”她輕輕道,“你們有沒有聽見什麼?”
寒風漏進帳篷,千萬根樹枝一同搖晃起來,猶如爭相晃動的枯手,發出沙沙、沙沙有規律的聲響。
顏豪眉頭漸漸緊鎖,丁實和郭偉祥似乎也發現了什麼,同時翻身坐起。
“嗚——”
“嗚嗚——”
“吼——!!”
熟悉的尖嘯驀然響起,從四面八方急速聚攏,幾個人同時臉色劇變!
春草嗖地從睡袋中蹿了出來,抓起槍直奔帳篷口。就在她掀起門簾的剎那間,尖銳警報在整個營地炸起!
“所有人!”湯皓的嘶吼響徹夜空:“準備作戰!立刻!!喪屍來了!!”
營地周圍百米處,火光映照出喪屍一張張腐朽的臉和森林般前伸的枯手,眨眼望去密密麻麻,竟數不出到底有多少。
而更遠處,黑夜中人頭聳動,腳步拖沓,猶如一支無窮無盡的活死人軍隊,轉瞬間將整塊營地圍成了屍海中的孤島!
·
——哐當!
周戎和司南齊齊回頭,隻見鄭中將臉色鐵青,快步上前,啪地將一疊文件摔在桌面上,啞著嗓子低聲道:“飛行大隊剛反饋的消息。那架送羅繆爾回A國的飛機半道上莫名消失,雷達無法追蹤,現在初步懷疑是墜毀了。”
周戎瞳孔微縮。
鄭中將和周戎對視著,周遭陷入了短暫而無措的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