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到達墓園外的停車場,紀燃被角落那幾輛平價汽車吸引了目光。
這座墓園是紀老夫人挑的,位置好,還請來所謂的“大師”專程算過風水,說是祖先住在這,家裡的後輩的運勢也會變好。
有錢人都是比較迷信的,信天命,也信風水。所以這座墓園才建成,位置就早早被佔滿了,裡面甚至大半塊地還空著,是還活著的老年人給自己備下的。
紀燃實在無法理解這群人的想法。
不過也正是因為這樣,這兒十分清靜。他這幾年來祭拜時,幾乎就沒撞見過其他人。
紀燃沒多想,待車子停穩後,他便開了門。
“我自己進去就行,你在車上等我。”
秦滿失笑,還真把他當免費司機了。
他目光在前方幾輛車上停留片刻,才道:“好,有什麼事就給我打電話。”
紀燃哂笑道:“能有什麼事,我還能被鬼抓走?”
他拿著花,剛走進墓園,就撞上了管理員。
跟對方打了個招呼,紀燃徑直走上臺階,在某一列上停滯,轉身向右側走去。
終於,他在一塊墓碑前停了下來。
黑白照上的女人笑靨如花,月牙般的眼眸裡都是溫柔。
而在墓碑前頭,赫然已經放了兩束菊花。
紀燃微不可見地蹙了蹙眉。這幾年來,他從沒見誰來拜祭過趙清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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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了許久,未果,幹脆不想了。他把自己的花束跟它們放在一起,然後盤腿坐在了墓碑前。
紀燃喉結未動,跟照片中的人對視良久後,才低低地叫了句。
“媽。”
第52章
紀燃剛發了個聲, 又沒了聲音。
片刻,他拿出剛從管理員那買來的東西, 清潔水灑在布上,從墓碑邊緣擦起。
“這段時間發生了點不愉快的事。”他慢慢道, “也不知道你聽說沒有。”
“沒聽說就算了,聽說了, 你也別太傷心。網絡上的話當不得真,都是團隊在操作……不是真有人罵你。”
“我有仔細看過, 現在還有好幾個你的影迷, 她們都說相信你。你看,今年你還收到了其他人的花。”
說完,他沒忍住揚了揚嘴角。
他也不是第一次來這了,隻是以往都是放下花,然後靜靜地陪趙清彤坐一會就走,這樣自說自話還是頭一回。
真夠矯情的。
管理員一般隻清掃墓碑附近, 墓碑上有些汙漬, 紀燃沒擦幾下, 布就髒了一小塊。
“我也挺好的。那些人幹擾不到我。他們也就隻敢在網上過過癮了, 要把他們一個兩個單獨拎到我面前, 誰敢多說一句?”
“媽, 如果真有下輩子, 你一定要過得開開心心的, 別再吃這些苦了。”
說完這句, 紀燃就覺得無話了。
把墓碑擦幹淨, 他坐回原位,又盯著上面的照片看了一會。
女人這雙眼睛這麼好看,哭起來也是梨花帶雨的。
趙清彤活著時,紀燃還沒現在這麼叛逆。
在被紀家趕出來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面對身邊人的嘲笑和欺凌,紀燃都不敢給予回擊。
他怕自己罵了人、打了人,最後又得讓趙清彤去給對方道歉。
他不想看到趙清彤再對別人低頭認錯,也不是很舍得讓趙清彤哭。
直到初一,紀燃被校園暴力,回家時臉蛋都是腫的,書包裡的零花錢沒了,課本也全被撕了。
趙清彤看見後,抱著他哭得更狠了,邊哭邊向他道歉。
紀燃任她抱著,有些手足無措,心想媽媽可真難哄啊。他挨打她要哭,還手她也要哭。
他還記得當時趙清彤把頭埋在他小小的肩膀上,哽咽著說,她會想辦法,他很快就不用受這種委屈了。
沒多久,趙清彤就出了車禍,肇事者酒駕,判了兩年半。
同年,紀燃把紀惟叫來的那群小混混打傷,幾次後,他名聲大震,沒人再敢來招惹他。
他收回思緒,站起身來,拍了拍褲子上的灰:“我今天有點啰嗦,你別嫌我煩。司機還在下面等我呢……那我下回再來看你。”
他靜站片刻,忍不住伸出手,想碰一碰照片上的人。
“喂!”不遠處,管理員的聲音中氣十足,“你們!做什麼的?!下來登記才能上去!!”
紀燃動作一頓,倏然回過頭。
隻見他身後不遠處的臺階,站著一群人,因為貓著動作,他方才也沒聽見腳步聲。
那幾個人都穿著嚴實,有兩個身上扛著攝影機,其他人手上不是本子就是錄音筆。
見被發現了,他們立刻快步往上衝。
紀燃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他怔了怔,還沒明白是怎麼回事,就被對方給層層圍住。
話筒和錄音筆不客氣地懟到了他臉前。
“我是娛樂周報的記者!請問你是趙清彤和紀國正的兒子嗎?!”
“紀燃!前段時間網絡上出現了一些關於你的評論和報導,請問那些事情是不是真的?!”
“據說你一直和紀家保持聯系,請問你和家裡人相處融洽嗎?會不會因為母親的事情跟他們發生衝突?你對自己母親破壞別人家庭的事有什麼看法嗎?”
幾道聲音交疊在一起,問題一個比一個不堪入耳,攪得紀燃耳朵發疼。
是他失策了。
這幾天,網上沒有再出現趙清彤的相關消息,導致他有些懈怠了。
但他沒想到顧承手段竟然會這麼髒,還找人追到趙清彤的墓前!
紀燃隻覺得腦袋嗡嗡作響,他捏緊拳頭,隻想看下一個開口的會是哪個倒霉蛋。
他現在就像是炸藥桶,火線已經點燃,即將達到引爆點。
“啊!”
這時,其中一個攝影師突然尖叫一聲,緊跟著,他肩上的攝像機驟然掉落在地,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發出一道悶重的碰撞聲。
紀燃耳邊瞬間清淨了,所有人都被這動靜嚇了一跳。
這位攝影師長年奔跑在工作線上,身材也算壯實,他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人一把推到在地,整個人壓在了剛毀壞的設備上。
紀燃的手心慢慢松開。
他看見秦滿黑著一張臉,用肩膀不客氣地撞開一條道,正朝他走過來。
他認識秦滿這麼久,還是頭一回見到他這麼生氣的樣子。
秦滿走到他身邊,脫下西裝外套,不由分說地往他頭上套,嚴嚴實實地遮住了他的臉。
紀燃驀地回神:“你……”
顧承請來的都是業內那些出了名不怕死的娛記,為了關注度什麼都寫得出來。見此變故,他們很快回過神來,情緒卻是更高漲了——
“請問你是紀燃的保鏢嗎?是因為被戳到痛處,所以才下手毆打記者嗎?”
“你弄壞我的設備,還推我!我要告你!你必須賠償我的醫藥費和精神損失費!”
“紀燃,你僱人毆打記者,那請問關於你校園霸凌他人的新聞是否屬實?”
這些人就像蒼蠅在耳邊瞎轉悠,成功在紀燃腦子裡點了一把火。
他正想動手,誰知道有人比他還快——
砰!
站在最前方,不斷把麥克風往紀燃臉上塞的男記者驀地挨了一拳。
秦滿練過拳擊,這一拳是實打實的,把男人牙都打裂了一小塊,在他摔倒在地時從嘴裡掉了出來。
別說其他人,就連紀燃都被這一拳給弄懵了。
他是第一次見到秦滿動手。
男記者躺在地上,震驚地瞪大眼,仿佛還沒接受自己挨了打的事實。
緊跟著,巨大的疼痛感從臉頰蔓延開來,他哀嚎一聲,捂著臉蜷縮在地上打滾。
男記者的同伴見狀,咒罵了一聲就上前,誰知還沒碰著秦滿,就被對方先一步抓住衣領,一腳踹到了地上。
“我不打女人。”
秦滿的聲音比海風還要涼一些,他看著旁邊被嚇呆的女記者,“你如果再繼續問下去,我不介意破這個例。”
女記者找回神來:“你……你恐嚇我?你居然敢恐嚇記者?你……”
看來是說不通了。
秦滿冷著臉,又抬起手。
紀燃眼疾手快,搶先一步抓住了他的手臂。
“秦滿……”他語氣有些急。
秦滿下手這麼重,這女的怕是承受不住。
女記者也慌了。他們此次的目的,其實就是為了逼紀燃動手。
紀燃現在名聲原就不好,要是錄到打人全過程,那簡直是輕輕松松上頭條。
但現在是個什麼情況?看眼前男人的氣質,完全不像是紀燃的保鏢。
秦滿問:“錄音筆關不關?”
剩下幾個記者面面相覷了一會。
這人是個狠角色,他們就算一起上,恐怕也很難討到好。
幾秒後,他們把錄音筆全部關閉。
原以為形勢能夠緩和一些,誰想秦滿突然抬起手,把另外一臺攝影設備推倒在地。
設備的碎裂聲響徹墓園。
記者:“你——”
秦滿心底仍是不爽快,他眼一掃,說話的人立刻噤了聲。
雖然攝影機已經被他全部破壞,但擔心對方有隱藏攝像頭,他仍是用外套緊緊護著紀燃的臉。
他是在車上時,看到正前方某輛車子上印著一個LOGO。
LOGO他不認得,但旁邊有一個話筒圖案,引起了他的疑心,他沒過多猶豫便下了車。
果然,他才走進墓園,就看到幾名男女衝向紀燃,把他圍得密不通風。
一名膽子大些的女記者,硬著頭皮問:“你,你到底想怎麼樣?我告訴你,這件事我們不會就此罷休的!”
秦滿沒搭理她。
他騰出一邊手,拿出手機,翻出一個電話號碼。
“你們的醫療費我全權負責,如果想起訴我故意傷人,直接聯系警方,我會配合。這是我律師的聯系方式。”
他頓了頓,聲音森冷,“但是,我話說在前頭,但凡讓我在任何地方看見你們汙蔑誹謗我的朋友,我會讓你們比躺在這的人還要安詳。”
紀燃透過外套的縫隙,偷看正在說話的人。
日了。
他怎麼覺得秦滿板著張臉的樣子……特他媽帥。
正想著,秦滿突然借著姿勢,握住了他的手,兩人十指貼著,沒有一絲縫隙。
因為方才的憤怒,紀燃手上出了些薄汗,怕沾到秦滿掌心上,他下意識就想躲開,誰知掙脫不成,反而被握得更緊了。
管理員終於到場,小老頭子手裡拎著根木棍,氣得脖子都紅了:“你們是誰?!知道這是哪裡嗎?居然把拍攝設備帶進來叨擾別人!快點出去!走之前,把你們的名字和證件給我,我要做登記!”
直到被秦滿牽著帶出墓園,紀燃才回過神來:“你松開,我手心出汗了。”
秦滿抿著唇,沒應他。
紀燃:“……你還在生氣啊?你有什麼好氣的……”
“我去晚了。”秦滿道,“放心,你的照片不會傳出去。”
“我又沒做什麼虧心事,照片傳出去又怎麼了。”
秦滿又不說話了。
紀燃恍惚覺得面前這人是高中時的秦滿,但他轉念又想,高中的他們不會十指緊扣,秦滿的外套也不可能出現在他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