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延壽答:“幹施工隊的。”他心不在焉,有些恍惚,丁漢白和紀慎語都一樣,隻會爬就握刻刀了,留著口水時就拿筆學畫了,別的孩子在玩兒,他們在學藝,受的苦遭的罪,不過是被此刻風光掩住而已。
張斯年要進去了,臨走說道:“一個舍下三間鋪子自立門戶,另一個還跟著,患難見真情,取舍見胸襟。凡夫俗子等到七老八十也是凡夫俗子,那些鳳毛麟角,一早就開了光。”
一個生父,一個師父,互不認識交流幾句,就此別過,都瀟瀟灑灑的。
辦公室裡,丁漢白終於得空歇一會兒,皮沙發,抱著紀慎語看化學書。紀慎語安分,看完小聲問:“晚上我能在這兒睡嗎?”
寬敞,新沙發舒服,比家裡的破床好。丁漢白失笑:“今天五號,後天咱們看房子去?”
說完一怔,低頭看紀慎語的眼睛,紀慎語也仰臉看他。兩人對視,化學書掉了,他們談生意燒瓷器,辦認股大會,開這古玩城……
紀慎語臉一垮,看什麼房子哪,他竟要高考了!
第62章 正文終章。
白玉古玩城開業的第三天, 老板請假了。
一早, 丁漢白端著小鍋、揣著雞蛋,到巷口打豆漿攤煎餅。排隊的街坊扭臉看他, 說:“半大小子吃死老子, 擱仨雞蛋, 不過啦?”
他解釋:“家裡孩子高考,改善改善。”
街坊提醒道:“那更不能多吃了, 吃飽犯困還做什麼題?”
一語驚醒夢中人, 於是丁漢白又原封揣回去倆。破屋漏風,在這夏天倒不太熱, 安安靜靜的。“紀珍珠, 睡醒沒有?”他殺進去, 掀了被子,撤了枕頭,捏住對方的後頸一陣揉搓,像拎小狗小兔。
紀慎語迷蒙睜眼, 呻吟著骨碌到床裡。丁漢白說:“你裝什麼腰酸腿疼, 體貼你考試, 昨晚就親了親你。”停頓數秒,“是不是打退堂鼓了?”
一語中的,愛侶之間同床共枕,腦電波遲早都要同步。紀慎語悠悠坐起,兩眼幽幽滲光,他從小學東西刻苦, 做什麼都拔尖兒,可這回心裡沒底。萬一考砸呢?他不準備念大學,但他也不想嘗挫敗的滋味兒。
丁漢白說:“那別考了,看房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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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慎語反問:“你都不勸勸我?”
丁漢白說:“我又不是你爸,管你那麼多幹嗎?我隻管你高興,想考我伺候你後勤,不想考帶你去做別的,不說廢話。”
紀慎語聞見煎餅香味兒,爬床邊衝著丁漢白換衣服。還是考吧,比姜廷恩強應該沒問題,他褪下睡褲換校服,瞧見大腿上的印子,這叫隻親了親?!
丁漢白蹲下:“我又沒說親哪兒。”抓住對方的腳腕套襪子,嫻熟,套好仰頭啄一口,更嫻熟。他心中有愧,紀慎語原本可以簡單生活,出活兒念書,偶爾做件東西自娛自樂,可攤上他,幫這幫那,受苦受累。
一晃神,紀慎語已經收拾妥當,穿著校服,滿臉學生氣。丁漢白又叫這模樣晃了眼睛,盯著,落個心猿意馬的下場。
那六中門口人頭濟濟,家長比考生更緊張。這年頭,多少人寒窗苦讀走到此步,全等著考場上一哆嗦,從此改變命運。
丁漢白拎一路書包,給紀慎語背上:“進去吧,我還在小賣部等你。”說完卻薅著人家的書包帶子,“別擠著,熱就脫掉外套,水瓶蓋好,別灑了。”
一句句叮囑沒完沒了,周遭擁擠哄亂,紀慎語握住那大手,偷偷抓了抓手心。他靠近小聲說:“師哥,我想吃麥麗素。”
丁漢白應:“知道了,給你贏去。”
高考按時進行,家長們等在外面,巴望著,擔心著,丁漢白這二十出頭的家長瀟灑悠哉,又去小賣部和老板打撲克。如此度過兩天,他這古玩城老板面都沒露,贏了夠吃半年的麥麗素。
紀慎語一朝得解放,約上同學可勁玩兒了幾天,把市裡的景點終於逛完。等收心工作時,驚覺丁漢白哪還是原先賴床的丁漢白,他每天睡醒枕邊都是空的。
丁漢白的確變了作息,從前睡到日上三竿,如今雷打不動五點起床。他既要經營偌大的古玩城,又要兼顧日益忙碌的瓷窯,還要雕刻。能者多勞,但必須壓縮時間。
古玩城漸入正軌,紀慎語便安心去玉銷記上班。他這大師傅手藝無兩,經營之道有丁漢白背後出招,總之得心應手。六月上旬,各店整理春季的賬,他背著賬本去了一店,好久沒見丁延壽,師徒倆碰面,一時間不知道說點什麼。
“師父。”紀慎語叫一聲,“身體好利索了嗎?”
丁延壽恢復健康,拐杖也不用了。可紀慎語巴巴湊來,抓他手臂,要扶著他上二樓。他沒吭聲,任由這孩子獻殷勤,餘光瞥一眼,沒瘦,精神,說明過得不錯。
到二樓辦公室,賬本堆滿桌,紀慎語明白丁延壽頭疼這些,主動請纓:“師父,我幫你弄吧,你幫我雕完劉海戲金蟾,怎麼樣?”
丁延壽一愣,竟然跟他交易,還撒嬌,愣完兀自拿刀,在房間一角忙起來。他這半輩子,最喜歡的就是雕刻,別的總差點意思。一抬眼,瞧見那徒弟安坐在桌後,正兒八經地理賬。
紀慎語似是感應到目光,故意蹙眉裝崩潰。他說:“師父,五月份的賬太亂了。”其實心知肚明,五月,他們的事兒曝光,丁漢白自立門戶,丁爾和挪三店的賬,分家歇業……他精明一把,算計一把:“師父,五月的賬得找專業的會計做。”
原本店裡有會計,從丁漢白爺爺那時候就在,前一陣剛退休。紀慎語說:“師哥的古玩城有會計,要不我拿過去,做好再送來?”
丁延壽瞄他:“少跟我耍花招,是不是還想讓他看賬本?”
紀慎語回:“師哥忙著呢,天天五點起床上班,市裡潼村兩頭跑,談生意、開會、應酬、管理那麼多人,一日不差地出活兒,哪有空看你這個。”
丁延壽生生噎住,真是反了,翅膀一硬肆無忌憚,之前聲淚俱下求原諒,現在一張嘴連環炮,都能掀玉銷記的房頂了!
這大逆不道的徒弟氣完師父,斂上賬本便走。紀慎語羊質虎皮,其實內裡又愧又怕,等出了玉銷記抬頭回望,隱隱見二樓人影閃過,才明白,這父親與他一樣外強中幹。
無風夏夜,暴曬一整天的破屋悶熱至極,丁漢白和紀慎語坐在院裡涼快。燈泡明亮,照著小桌,說好給會計看的賬本鋪散著,正叫丁漢白過目。
紀慎語忙裡偷闲,捧著姜廷恩借他的武俠小說,那金書籤熠熠生輝,比燈泡還亮上幾度。他問:“師哥,趙敏和周芷若,你更喜歡誰?”
丁漢白答:“這題我會,隻喜歡你。”
紀慎語滿意得很,接著看,偶爾瞧一眼對方進度。他盤算好了,到時候讓丁漢白送還,趁機見見師父師母。忽地,丁漢白說:“明天休息,咱們去看房子?”
他立即問:“哪兒的房子?”
丁漢白白一眼:“還能是哪兒。”
周末一早,他們兩個出門看房,帶著連夜理好的賬本。到二環別墅區後,剛露面,門口的保衛員霎時一驚,還記得他們趴牆頭呢。
經理帶著,直接奔平米數最大的,丁漢白和紀慎語卻像偵察兵,回望,目測與丁延壽那幢的距離。不能太近,最好看不到,選來選去,定在遠遠的斜對角。
花園很大,環著這別墅,丁漢白問:“喜不喜歡?”
紀慎語點點頭,他很喜歡。
他們眉來眼去竊竊私語,經理莫名尷尬,甫一進屋,正要吹得天花亂墜時,丁漢白牽住紀慎語,說:“這兒比不得家裡大院,頭廳就這麼大地方,可以擺個好瓶子增點氣派。”
又往裡走,紀慎語說:“二廳寬敞,去維勒班市場買盞燈掛上。”陽臺連著垂花門,廚房餐廳儲物室三間相連,要什麼樣的桌椅,桌椅要什麼樣的木頭,他們一句接一句地討論。
二樓,丁漢白目測尺寸:“那兒弄一屏門,書房一間就夠,臥室浴室要好好裝修。”他說著,攥緊紀慎語的手,紀慎語正糾結主臥選什麼樣的地毯。
許久,兩人轉身望向經理,同時抱怨人家啞巴,居然連介紹都不說。經理滿脖子密汗,怕了這二位難伺候的主兒,殷勤的,仔細的,一臉誠懇做起介紹。
又回到一樓,丁漢白和紀慎語開始轉悠。他們這是動了心,對這房子滿意,琢磨把機器房弄在哪間。角落的臥室背陰,他們停在門口,合計著靠邊放機器,中央放操作臺,隔壁一間存料子。
經理擎等著,丁漢白利索道:“辦手續吧。”
淼安的破屋真是住夠了,這身嬌肉貴的倆人簡直迫不及待。辦完手續,沒走,散著步晃到路西一排,停在五號門外,瞧見丁延壽正掃雜葉子。
丁漢白輕咳,其實有些緊張。丁延壽聞聲回頭,定住,不知道該端出何種表情。丁漢白主動說:“爸,我來送店裡的賬本,理好了。”見對方沒反應,試探,“那我們進去了?”
不料丁延壽扔下笤帚走來:“給我吧。”
紀慎語從包裡掏出遞上,不管不顧地喊道:“師母!師母!”這一嗓子很突兀,姜漱柳出來,納悶兒時晃見他們,“呀”了一聲。
“媽。”丁漢白叫,叫一次覺得不夠,又叫一聲“媽”。
交還賬本,兩方對峙,丁漢白先敗下陣來,退開一步道了再見。這情態惹人心疼,丁延壽和姜漱柳糾結又揪心。不料,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那混賬竟然又嬉皮笑臉地說:“我們買了緊那邊的一棟,以後天天在你們家門口散步!”
丁漢白拽上紀慎語跑了,留下那爸媽目瞪口呆。
買下房子,當天就聯系了裝修隊,熟,前一陣剛裝修過古玩城。丁漢白雷厲風行,事無巨細地列出來,臨了,向裝修隊長囑咐:“你就當我結婚辦新房,處處不能馬虎。”
紀慎語就在旁邊,臉熱,抬不起頭。
丁漢白問:“珍珠,咱們的主臥做不做飄窗?”
紀慎語一激靈,這人瘋了,還是真不愛要臉?裝修隊長瞠目結舌,這大老板住別墅,竟然跟師弟合住一間?丁漢白沒等到答案,做主道:“那就弄吧,吹風賞月都方便。”
等旁人一走,他過去捏紀慎語側腰,摟著,湊人家耳邊低聲:“我哪兒說錯了?不算婚房?”紀慎語用手肘頂他,他挨得更近,“那婚房與否你說了算,婚酒我說了算?”
紀慎語扭臉,想起他們分開時的承諾,不禁抬手環住丁漢白的脖頸。“師哥。”他叫一句,情真意切,甚至動情得有些氣喘。
丁漢白親他,臊白他:“這可是在辦公室,你勾引誰呢小南蠻子?”
紀慎語頂著紅臉:“勾引你……天天都勾引你。”
這股子邪火直忍到下班,丁漢白真不愧是幹大事的。下班前,古玩城下發通知,要辦慶功宴。再一次廣發英雄帖,商戶、合伙人、圈內朋友,還有夠得著的親戚。
與上次不同的是,此次請柬兩個人名,丁漢白、紀慎語,並列著。
別墅裡的裝修日夜趕工,邊邊角角都再三設計,細致入微。炎炎周末,樓內叮鈴咣當地收尾,丁漢白和紀慎語待在花園。植了幾棵樹,其中元寶楓開得正好,草坪剛剛修剪完,鮮綠整齊,沿牆挨著一溜丁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