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慎語急得很:“該我了,你下來望風,快讓我看看!”
丁漢白不動:“我媽還沒出來呢,你再等等。”
紀慎語哪肯:“我拽你褲子了,光屁股看吧!”
怎麼小潑婦似的,丁漢白跳下來,半蹲讓紀慎語踩著,將人託上牆頭。他望風,這邊午後沒什麼人,偶爾經過一兩個便扭臉瞅他們,有那正義感強的,譴責他們偷雞摸狗。
丁漢白襯衫西褲瑞士表,卻張嘴就來:“怎麼了?人窮沒見過別墅,開開眼不行嗎?偷雞摸狗,偷你家雞摸你家狗了?那保安隊長都沒管,你是哪來的人民警察?”
他在下面唇槍舌劍,紀慎語在上面撲稜腿,激動道:“師母出來了!師哥,師母穿旗袍啦,挽著師父的胳膊!”
丁漢白又蹿上去,一眼瞧見那琴瑟和諧的二位,他想,他成為個情種怨誰呢?還不是怨這爹媽恩愛長情,耳濡目染,叫他在這愛情上不肯遷就半分。
正看得入迷,巡邏的保安隊長一聲暴喝,振臂就要將他們擒住。丁漢白立刻松手跳下,紀慎語便也跟著跳。“小祖宗!”他急吼一聲,生怕對方摔了,抱住,牽著手狂奔。
丁延壽和姜漱柳聞聲朝外望,不知發生了什麼。
丁漢白牽著紀慎語跑到街尾,粗喘著,沁了一額頭細汗。紀慎語為他擦拭,吭哧地說:“真丟人,被同學知道肯定笑話我,被伙計知道就沒人服我了。”
想得挺遠,丁漢白說:“同學笑話,你就笑話他們成績差,伙計不服,你就……”他一時沒想到解決方法,畢竟這位紀大師傅不吃股。
紀慎語感嘆:“師哥,玉銷記的技術定股真是絕,要是家人均分或者本金定權,都不是最利於手藝傳承的。”
丁漢白怔住,一把抓住紀慎語的肩膀:“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他兩眼發光,激動得要吃人一般,“沒錯,玉銷記技術定股……”
弄得他都忘了,明明最常見的是本金定權!
他說道:“錢能湊夠了,我要辦認股大會!”
一切難題皆有轉機,丁漢白拽著他的福星回家,要籌謀一番。沒人會平白無故出資認股,招什麼人,想什麼名目,全要一一定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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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玩行,丁漢白又在收藏圈積攢許多人脈,他就要從那些人中招攬。撿出手裡最上乘的物件兒,還有之前那批頂級精品,他要以收藏會為名吸引眾人。
紀慎語見狀去裁紙,最細的毛筆,勾花畫鳥,留一片空白。破屋,破桌,丁漢白貼來握他的腕子,摩挲著,借他的筆寫下第一封請柬。
數十張,一個畫,一個寫,深巷安靜偶有鳥啼,正襯這午後陽光。紀慎語腕子酸了,往丁漢白懷中一杵,享受揉捏服務,他憧憬地問:“師哥,真能成嗎?”
丁漢白答:“人或多或少都有從眾性,帖子發出去,收藏會辦之前,我要先單獨找幾個把握大的招安,到時候請他們做表率。”
目標已定,丁漢白忙得像陀螺,今天這兒,明天那兒,一張嘴每天說出去多少話,嗓子都沙啞三分。又送完幾張請帖,送出去,不能保證全數來,晚上請一位大拿吃飯,這位定下,放出風,那來的人就多了。
有目的的飯局向來不輕松,珍馐都是擺設,茶酒才是重頭。丁漢白等了一刻鍾,對方姍姍來遲,原因是接孩子耽誤了。他望一望窗外,昏沉,想起他接送紀慎語上下學的好時候。
六中門口烏泱泱的,紀慎語難得念了全天,領取一沓考試卷子。五月末愈發緊張,平時不用功的都在拼命,他呢,隻惦記首飾賣了幾套?師父師母安好?最惦記,那師哥頻繁應酬,身體能不能吃得消。
他獨自往回走,繞路去市場買菜,回家簡單吃一口,而後寫作業、雕珠子,乖得不能再乖。什麼都做完,洗完澡的頭發都晾幹了,他還沒等到丁漢白回來。
紀慎語端著小碗坐在門邊,給自己煮了鍋綠豆湯。
他想那三跨院,主要想看電視……
快到凌晨,巷子裡隱約有腳步聲,亂的,碎的,是個醉漢。紀慎語豎耳傾聽,還唱歌呢,浪奔浪流,他納悶兒,那大哥怎麼整天喝多?腳步聲越來越近,到門外了,身體咣當一聲撞在門板上。
紀慎語一抖,虛歲十八的他膽子沒比虛歲十七大。
咣咣的砸門聲,還在唱。“滔滔江水……”丁漢白嗓子冒煙兒,都變聲了,“紀珍珠!給我開門!”
紀慎語大吃一驚,開門接住搖晃的丁漢白,被酒氣燻了滿臉。一路跌跌撞撞,踢翻小凳,磕到門框,他把丁漢白放上床,扒的人家隻剩下內褲。丁漢白醉得厲害,大喇喇敞著,嘴上卻害臊:“你……你幹嗎?”
紀慎語擰毛巾為之擦洗,英俊的臉,寬闊的肩,哪哪都擦到了。伸手拽住褲邊,眼一閉心一橫,把要緊處也擦一擦。丁漢白操著沙啞的嗓子叫喚:“你怎麼摸我褲襠啊!”
紀慎語罵:“再喊,我廢了你!”
丁漢白說:“廢?那你倒是有經驗。”
怎麼喝得爛醉還能嗆死人?紀慎語盛一碗綠豆湯給丁漢白潤喉,喂完關燈,上床依在旁邊,許久,丁漢白翻身將他抱住,酒氣烘熱他的臉頰。
又是月色朦朧夜深沉。
“珍珠,”丁漢白低喃,“……成了。”
第61章 鳳毛麟角,功成名就。
丁漢白第一次到追鳳樓吃飯, 是滿月那天。
當時他是個大胖小子, 姜漱柳都抱不動,隻能丁延壽抱著。一大家子人, 各路親朋好友, 浩浩蕩蕩地到追鳳樓辦宴席。他尚在吃奶階段, 望著滿桌佳餚淌口水,標準的垂涎欲滴。丁延壽絕不饞著親兒子, 用筷子沾一點, 抹他嘴裡,他吱哇吱哇得勁起來, 登時又壯實一圈。
還有抓阄, 其實小孩子抓阄哪有什麼預測功能, 不過是熱鬧一場。丁延壽真賊啊,行裡的朋友等著祝賀一句“後繼有人”,他便把所有阄都弄成刀,各種型號的刻刀、鑽刀, 還有一堆料子, 白玉青玉翡翠瑪瑙, 引得服務生都不服務了,全引頸圍觀。
丁漢白趴在桌上,咕容著,一把抓住塊白玉。
姜漱柳一喜,這小子不磨蹭,是個有主意的爽快人。丁延壽更喜, 白玉可是上品,他的兒子剛滿月就有靈氣。祝賀聲不斷,全都好奇這小子能長成什麼樣,從那以後,每年的生日都在追鳳樓大擺宴席。
丁漢白此刻立在二樓中央,沒到開餐時間,周遭顯得寥寥。今年的生日落了空,以後也再沒曾經的歡喜狀,懷念,遺憾,斂著眉目失落片刻,隨後打起精神與經理接著談。
收藏會召開在即,他來定位子,二樓包層,幾點,如何布置,座位安排,事無巨細地吩咐好。臨了,他囑咐隻留東側樓梯,其他口封上,闲雜人等不許上來。
這是熟客,經理忙不迭答應,恰好服務生拎著餐盒經過,便攔下:“丁先生,這是您家玉銷記要的午飯,您直接拎過去還是我們送過去?”
丁漢白問:“要的什麼菜?”
經理答:“灼蘆筍、雞湯吊海參、紅豆包。”
丁漢白又問:“幾個豆包?”
經理說:“兩個。”
丁漢白問來問去,恨不得問問蘆筍切多長、公雞還是母雞、紅豆包有幾道褶兒……紀慎語看不下去了,打斷,讓服務生盡快送去。他明白,這是惦記狠了,想通過細枝末節牽連點丁延壽的近況。
他們踱到窗邊,小樓東風,隔著迎春大道巴望對面的玉銷記。兩個耳聰目明的人,看見了,隱隱約約就已足夠。一切安排好,回家,擎等著明晚的收藏會。
風已經吹遍,參會者也在翹首。
一天晃過,直待到傍晚,追鳳樓門口立上“歡迎”的牌子。淼安巷子深處,舊門半掩,兩間屋叫丁漢白和紀慎語折騰得像狗窩豬圈。
紀慎語跪在床上翻行李箱,為一件襯衫險些崩潰。
丁漢白剛刮完胡茬,沫子還沒洗淨:“非得穿那件?你穿什麼不好看,換一件不成?”
紀慎語強調:“那是我爸給我買的,最貴的。”
隆重場合馬虎不得,何況身為東道主更應講究。丁漢白不管了,洗完臉打扮自己,嶄新的襯衫西裝,換上,挑一根領帶,系上。怎麼評價呢,從頭到尾都像個剝削階級。
最後戴上領夾手表,齊活兒。
紀慎語仍跪在床上,問:“為什麼不穿我給你買的西裝?”
丁漢白湊過去,彎腰擰人家的臉,說:“收藏會而已,還不配叫我穿你那身。”說著從行李箱中一抽,“別翻了,再磨蹭我拎你去世貿百貨,現買。”
身居陋室,惟吾奢侈,丁漢白和紀慎語好一頓捯饬,走出大門遇見街坊,把街坊都看懵了。他們還要去崇水一趟,從破舊中來到破舊中去。
張斯年不愧是見過世面的,沒收拾沒準備,正拼畫呢。今天剛收的寶貝,等二位高徒一到,他拉住紀慎語,拜託這六指兒的徒弟幫幫忙。
紀慎語一看殘品也來勁,躍躍欲試。但他和丁漢白這生意人待久了,算計,問:“你不是煩我?還罵我是梁師父教的臭狐狸?”
張斯年伸屈自如:“哪兒能?是那姓丁的流氓下作,你冰清玉潔,天山雪蓮!”
紀慎語覺得這話陰陽怪氣,但沒追究,上手一摸那畫,確定了紙張的糟爛程度。這時丁漢白等不及了,看著手表說:“我做莊,必須早早過去盯著,慎語,你等師父拾掇好一起去。”
說完就走,仗著腿長迅速撤退。屋內隻剩張斯年和紀慎語,這一老一少還沒獨處過,明眸對上半瞎,都很犀利。紀慎語問:“張師父,你準備穿什麼?”
張斯年說:“怎麼?怕我隻有寒酸衣裳,給你師哥掉價?”
老頭說罷進裡間,紀慎語跟著,直奔角落的古董櫃子。紀慎語觸摸木頭,輕叩,細嗅,這木質上乘的櫃子起碼有近百年了。張斯年拉開,裡面都是些平時穿的衣服,疊都不疊,亂糟糟堆著。
紀慎語笑:“忘記暗格在哪兒了?”
張斯年一愣,大笑:“行!見過點世面!”
這種古董櫃子都有暗格,身居破舊胡同,那一扇破門鎖不住什麼,但張斯年從不怕遭賊。遍地古董,賊才不信有真玩意兒,翻這唯一的櫃子,說句瞧不起人的話,窮人家是沒這種櫃子的,根本找不著寶貝。
說著,暗格打開了,從前放大把銀票,後來放大把銀元,現在就擱著一身衣服。張斯年取出,襯衫,西裝西褲,有些年頭了,但比世貿百貨裡的都要考究。
張斯年說:“我爸爸的,法蘭西的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