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音沒來及繞梁,張斯年攥著花卷衝出來:“哪個王八羔子從我門口搶生意?!欺負殘疾人,我到殘聯告你!”
定睛一看,看見丁漢白拎瓶茅臺立在門口,像敗家公子哥走訪困難群眾,一分關懷,九分嫌棄。這公子哥闊步而入,環顧一周撇撇嘴,後悔沒約在外面。
張斯年扭頭進屋:“甭膈應了,大不了回家洗倆澡。”
丁漢白跟進去,屋內設施老舊,倒還算幹淨,不似院裡那麼多廢品。他在桌前坐下,自然地開酒倒酒,和對方一碰杯,幹了。
“來塊兒腌豆腐下酒?”
“這不隻有土豆絲麼?”
丁漢白注意到桌上的百壽紋瓶,隻見張斯年將筷子伸進去,叉出來好幾塊腌豆腐,帶著酸辣的汁水,沾著細碎的剁椒……他驚呆了,這是十萬的瓶子!裝腌豆腐!
關鍵是生存環境如此惡劣,還搞他媽什麼奢侈?!
張斯年說:“他六指梁做的東西隻配幹這個。”
丁漢白不知道誰是六指梁,但知道怎麼氣人:“不管配什麼,反正你沒看出真偽。”
筷子一撂,張斯年被捏住脈門,恨不得吼兩嗓子消氣。他沒鎖裡間,進去翻找哥釉小香爐,丁漢白跟上,腳步聲停在門口,連著喘氣聲一並停了。
張斯年說:“有真有假,選一件送你,看你運氣。”
丁漢白不愛佔便宜,也顧不上佔便宜,問:“你是什麼人?”
張斯年答:“跟你有緣分,但情分沒到那一步,無可奉告。”
手中被塞上小香爐,要是沒接穩就摔碎了,對方毫不在意,一兩萬的東西而已,就當歲歲平安。丁漢白來回看,確定東西為真,可房間裡那些叫他眼花。
情分不夠,要是夠了,也許還另有說法等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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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該回單位了。”他擱下小香爐,臨走給張斯年倒滿一杯。張斯年蠻咬一嘴花卷,問他不挑件東西再走?
丁漢白說:“不了,下次來再挑。”
下次,情分必須夠。
這一天涼涼爽爽,傍晚還有些冷。紀慎語在玉銷記看店,回家後眼巴巴地等著晚上燒紙,結果姜採薇沒按時回來,他在石桌旁直等到八點半。
丁漢白在機器房忙活一通,關燈鎖門後從南屋走到北屋,見紀慎語還在等。洗個澡出來,見紀慎語還在等。去書房畫畫到晚上十一點,準備睡覺了,見紀慎語居然還在等。
他實在忍不住:“你倆約的半夜去燒紙?膽兒也太大了吧。”
紀慎語說:“小姨還沒回來,她說報社加班了。”
丁漢白這下擔心起姜採薇來,取上車鑰匙準備去接,走之前接到姜採薇的電話。他從屋裡出來,說:“小姨打電話說今天太累,在職工宿舍睡了,不回來。”
燈泡太亮,紀慎語的失落無所遁形。丁漢白立在門口,人形展牌似的,要是紀慎語求他帶著,他就受累一趟,但他不會主動問。
誰上班不累,憑什麼又當後備軍,又要上趕著?
“師哥,你能不能……”紀慎語開口,“能不能借我自行車鑰匙,我自己隨便找個路口燒一燒,很快回來。”
丁漢白胡編:“扎胎了,要不你開車去?”他奇了怪了,這人怎麼總逆著他思路走?
紀慎語虛歲十七,開什麼車,終於問:“你願意帶我去嗎?”
二十分鍾後,丁漢白帶紀慎語找了處沒交警值班的路口,這個時間行人寥寥,他們在路燈下拿出黃紙和元寶,點燃,湊在一起像烤火。
紀慎語雙眼亮得不像話,但眼神有點呆滯,有點失神。
“爸。”他叫,叫完沉默許久,“我有想你,可我沒辦法,我在揚州沒家了,你別怪我。”
丁漢白努力添元寶:“紀師父,他在我家挺好的,你放心。”
紀慎語就說了那麼一句,之後盯著火焰燒成灰燼。他不是個外放的人,在天地間燒紙祭祀,當著旁人的面,他說不出別的,隻心裡默默想,希望紀芳許能收到。
燒完清理幹淨,坐進車中被昏暗籠罩,丁漢白敏銳地聽見紀慎語吸吸鼻子。
哭了嗎?他想。
靜靜過去片刻,紀慎語看他,臉頰幹淨,眼眶湿潤,淚活活憋了回去。他解開安全帶,微微轉身衝著對方,問:“抱抱你?”
紀慎語外強中幹:“有什麼可抱的,燒個紙,又不是出殯。”
一而再再而三地沒面兒,丁漢白是可忍孰不可忍,把車鑰匙往中控臺一摔:“我還就抱了!”他長臂一撈,將紀慎語攬入懷裡,扣著腰背,按著後腦,對方的鼻尖磕在他下巴上,發涼,嘴唇隱約蹭到他的脖頸,還是那麼柔軟。
紀慎語掙扎不開,罵神經病,罵王八蛋,就這倆詞來回地罵。
後來他累了,垂下手,閉上眼。嗫嚅一句謝謝你。
丁漢白該說“不客氣”,可他莫名腦熱,竟說了句“沒關系”。
第19章 男扮女裝。
開學在即, 丁延壽允許紀慎語撒歡兒幾天, 不必去玉銷記幫忙,於是丁爾和跟丁可愈主動包攬, 表明會多兼顧一些。紀慎語見狀便安心歇著, 不然更惹那兩兄弟討厭。
“出門?”丁漢白上班前問。
紀慎語點點頭, 他要去找梁鶴乘。
丁漢白會錯意,囑咐:“跟同學出去別惹事兒, 吃吃喝喝就行了。”
等家裡人走淨, 紀慎語鑽進廚房忙活出一壺湯,大包小包地奔去淼安巷子。上回把小院收拾一番, 今天再去換了樣, 他進門見梁鶴乘在院裡耍太極, 隻不過動作綿軟無力。
“師父,精神不錯。”他自覺進屋拾掇,倒湯時出來問,“師父, 你是用黃釉暗刻龍紋碗, 還是用粉彩九桃碗?”
梁鶴乘大笑:“你少來, 別拿我尋開心。”
紀慎語把湯倒入九桃碗中:“你擺出來不就是為了讓我看?看完不就是要考?考不過然後你再教。”
梁鶴乘贊不絕口,既喜歡這口鮮湯,也滿意自己聰慧的徒弟。他喝完就問:“我為什麼選這兩隻碗來問?”
紀慎語答:“龍紋碗侈口外撇,角度小難把握,非常容易出破綻;雙龍趕珠紋線條復雜,暗刻不明顯所以瑕疵率高;粉彩那隻外壁和碗心均有繪畫, 繪畫稍一不同就廢了。”
這兩隻碗代表難度很高的兩類,一類有紋,一類有畫。梁鶴乘沒考住紀慎語,擱下碗又打一套太極拳,許是心花怒放,拳頭都有勁兒了。
紀慎語眼巴巴等學藝,來之前就列出一二三四,要逐個請教。梁鶴乘卻一點不急,要見識見識玉石雕刻的精工過程。
紀慎語反做起老師:“這是雞血石,我要刻一枚印章。”
梁鶴乘問:“相比起來,造古董和雕刻你更喜歡哪個?”
紀慎語想想:“造古董工序繁多,比雕刻有趣兒,但隻是單純仿制,不像雕刻得自己構思,平分秋色吧。”答完瞄準某個花瓶,“師父,你做得最成功的一件是什麼?”
梁鶴乘查出癌症後就沒怎麼做過了,在家幹躺半個月,渾渾噩噩。這點本事後繼無人,自己住院治病又倍感孤苦,於是愈發渾渾噩噩。後來想著反正也沒幾年活頭,怎麼也得留一兩件得意之作,因此攢力做出那件百壽紋瓶。
他沒錢花就從屋裡拿一件倒騰出去,不诓買主,隻按仿器的價格賣。沒成想遇見紀慎語,緣分到了,也可能是老天爺憐憫他,他便把百壽紋瓶送了出去。
紀慎語聽完問:“你之前說瞎眼張也未必看出真假,誰是瞎眼張?”
梁鶴乘壓低嗓子:“他是你師父我的死對頭,他瞎眼,我六指兒——”
紀慎語聽樂了:“你把他戳瞎的?”
這對新認沒多久的師徒不幹正事,對著臉喝著湯,沒完沒了地侃大山,笑聲不斷。但有人歡喜有人憂,丁漢白準備去找張斯年,結果臨走被張寅派去出差。
鄰市挖出一個小墓,叫他去跟當地文物局開會,隻去一兩天。
丁漢白回家收拾衣服,一進前院聞見香氣,是姜漱柳在廚房做飯。大上午怎麼回來做飯?他跟著對方朝臥室走,他媽進入姜採薇的房間,他也進去,把那姐倆嚇一跳。
姜採薇面色蒼白,嘴角還破著,硬生生擠出笑。
丁漢白問:“倒休?不舒服?”
姜漱柳替妹妹答:“嗯,你回來幹嗎?”
“我收拾東西離家出走,過兩天回來。”丁漢白說著往外走,他媽竟然沒理他說了什麼。姜漱柳坐床邊喂姜採薇吃飯,喂兩口停下,給姜採薇擦眼淚。
“別怕了。”姜漱柳自己也哭起來,“我哄著你,其實我心裡也後怕……”
姜採薇撲姜漱柳懷裡:“姐,我身上傷口疼……”
咣當一聲,丁漢白在門外聽夠衝進來,衝到床邊半蹲看著姜採薇:“小姨,你昨夜下班晚,是不是出什麼事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