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松意抬著頭,呵了一口氣,看著空氣中白霧蒸騰,笑了笑:“柏淮,你說我們倆怎麼這麼迷信呢?”
柏淮牽過他的手,慢騰騰往山下走去:“這不叫迷信,這叫有盼頭,人隻要有盼頭,就能活得好些。”
無論什麼話,好像隻要被柏淮這麼慢條斯理地一說,簡松意就覺得很有道理。
他漫不經心地問道:“那你的盼頭是什麼。”
“你。”
“就這麼簡單?”
“嗯。”
簡松意笑了:“那我貪心一些,我的盼頭是我倆能一輩子好好在一起,而且健康,富有,還要帥氣。”
“是有些貪心,不過我爸應該會保佑我們的,上次我讓他保佑我追到你,他就答應了,待會兒你說點好聽的,哄哄他,說不定他一高興,就成全你的貪心。”
“放心,我從小就比你嘴甜。”
簡松意說的也是實話,他小時候還沒有校霸的氣質,很奶甜奶甜,最會撒嬌,所以從小所有人就慣著他,溫之眠也一直教柏淮要照顧他。
這麼想來,他們倆在一起了,溫之眠應該是開心的。
或許是因為有了盼頭,兩人再次同時走進清晨的墓園時,少了許多上次來時的感傷。
然而簡松意準備好了一大堆讓溫之眠放心的說辭,卻在看到墓前那個身影的時候,煙消雲散。
墓前放著一束新鮮的,開得正好的白色洋桔梗,沾滿了清晨的露珠。
而墓前站著的那個男人,發梢肩頭也已經凝起了一層淺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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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不知已經站了多久。
明明高大的背影,看上去卻有些蕭瑟。
兩人同時駐足。
短暫的沉默。
簡松意溫聲開口:“你過去吧,和他聊一聊,我在這兒等你。畢竟是之眠叔叔跟前,你不要跟他吵架。”
最愛吵架的人,也會勸別人不要吵架了。
柏淮幫簡松意把圍巾圍好,淺淺笑了一下:“好,聽我男朋友的。”
清晨的墓園,太過安靜,冬暮春初,連蟲鳴鳥啼也未曾有。
柏家父子倆的交談,就這麼不經意地就落入了簡松意的耳裡。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竟然覺得今天柏寒的聲音,其實也很溫柔。
“你帶小意來見你爸?”
“嗯。”
“告訴他你過完年就要走了嗎?”
“告訴了。”
“確定學醫了?”
“嗯。”
柏寒沒再說話。
墓園裡陷入了寂靜。
過了很久,柏淮才緩緩開口:“你為什麼一直不願意我學醫?”
柏寒沒有回答。
“你就那麼怕想起我爸嗎?怕到你這麼多年都不願意多關心我一點,怕到連我學醫你都覺得排斥?”
柏寒依然沒有回答。
“你這樣有意思嗎?你覺得你這樣我爸能開心嗎?”
“他走了。”柏寒的聲音理智冷靜到可怕,“他走了,所以他不會有任何開心與不開心,這一切都是沒有意義的。”
那一刻,簡松意突然明白了柏淮說的“人要有盼頭才會活得好一些”是什麼意思。
如果沒了盼頭,大抵就會像柏寒這樣吧。
想愛,卻無處去愛。
又是良久的沉默。
像是在無聲的悲傷中達成了和解。
柏寒淡淡開口:“你比我幸運,你會過得比我好。”
而這一次,柏淮沒有和他父親爭執,隻是帶著一種人成年人的篤定和溫和:“我知道。”
“但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學醫,很難維持他現在富足的生活。”柏寒的聲音也溫柔和下來,像最普通的父親和自己的兒子闲話家常。
簡松意聽著,恨不得馬上趕過去反駁,他才不需要柏淮掙錢養家。
然而不等他趕過去,柏淮就已經淡淡開口:“我打算學Omega醫學藥物研究方向,不學臨床。”
“嗯。”柏淮點了點頭,“這算是最近幾年最有前景的行業了,國家政策也支持,如果畢業了自己開制藥科研公司,也確實還不錯。”
“嗯。”
“但應該不是因為這個。”
“嗯,他性子傲,粗心,還懶,所以我得想想辦法。”
“看來你還記得小時候我教給你的話。”
“嗯。”
“我沒做到,希望你可以做到。”
“我會的。”
“你帶他回家吧,我想再陪陪你爸。”
柏淮沉默了很久,終於點頭:“好。”
回家的路上,簡松意問柏淮:“我以為你得趕他走,結果你自己走了。”
柏淮牽住他的手,目光看向遠方,語氣淡淡:“他已經有白頭發了。他才四十二歲。”
-
送柏淮走的那天,南城下了最後一場春雪。
向來最討厭冬天的簡松意,突然發現,自己其實已經迷戀上了雪的味道。
他不想讓柏淮看出來他的舍不得,於是用圍巾擋住自己小半張臉,站在登機口前,強裝鎮定,淡淡道:“你走了就放心走,在北城安心學習,不要擔心我。我不會那麼衝動了,也會細心,也盡量不偷懶,我會好好保護自己,所以你也要。”
柏淮垂眸,看著越來越懂事的小朋友,笑了笑:“你這麼厲害的Omega,連我這種Alpha都隨便揍著玩,我也不怕你被欺負。”
“我懷疑你在變相指控我使用家庭暴力。”
“沒有,我特別享受,我甚至覺得有的時候你還可以再暴力點。”
“這時候你還開黃腔!”雖然簡松意已經習慣柏淮說話不做人了,但是還是臉皮薄,容易臉紅,踹了他一腳,才瓮聲瓮氣道,“我有正經事要給你說。”
“你說,我聽著。”
“我不想保送了。”
簡松意說什麼,柏淮都覺得很正常,倒也不驚訝,隻是比較好奇:“為什麼?”
“我是物理競賽拿的保送資格,就送審過了,也隻能去華清的物理系。”
“你不是喜歡物理嗎?”
“也不是喜歡,就是單純地覺得物理題做起來好玩兒,也沒想以後學一輩子物理,而且我覺得我這個人的性子也不適合靜下心來搞學術。”簡松意把下巴往圍巾裡藏了藏,“所以我就不想學了。”
柏淮溫聲問道:“那你想學什麼?”
“學金融,掙錢,養你。”
這個答案,柏淮倒是有些意外,愣了愣,想起了什麼,然後忍不住笑道:“你那天是不是聽到我和柏寒說話了?所以擔心你男朋友以後掙不到錢,不能養活我們簡大少爺?”
簡松意雖然沒覺得柏淮會掙不到錢,但是確實想的也是科研又燒錢,又清苦,所以得自己掙錢,才能讓柏淮安安心心搞科研。
被柏淮這麼一笑,覺得自己心思被戳破了,不好意思起來:“笑什麼笑,不準笑!我就是想養你,怎麼了?難道你還大Alpha主義,覺得不能被我養了?!”
“養養養。”柏淮把簡松意摟進自己懷裡,狠狠揉了揉他的腦袋,聲音裡依然全是笑意,“你怎麼這麼可愛。”
“你還笑!”
“不笑了,真不笑了。”
等到柏淮真的不笑了,簡松意才趴在他肩頭上,哼哼唧唧說道:“我就是個俗人,從小到大做什麼都覺得特別簡單,所以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夢想,現在的夢想就是我倆能一直牛批哄哄的在一起,所以你的夢想也算是我的夢想,我得養著你的夢想。”
“那我不是這個軟飯得吃一輩子?”
“愛吃不吃!”
“吃吃吃,反正吃了這兩個月我覺得還挺好吃的。”
“你要點臉!”
“但是你不保送了,就要六月才能見面了,你保送的話,四月就可以見到。”
“……”
簡松意猶豫了,表情認真,似乎在進行嚴肅的思考。
柏淮被他思考的樣子可愛到了,忍不住又笑了出來:“我男朋友的夢想好像有點脆弱,提前兩個月的見面時間就可以打敗,看來我男朋友真的很喜歡我啊。”
簡松意這才反應過來柏淮又在逗自己,偏偏還每句話說的都是真相,頓時惱羞成怒,一拳給上。
柏淮挨了一拳,然後溫柔地親了他一口,笑道:“不愧是我小時候一天三盒草莓牛奶養出來的童養媳,就是甜。”
“誰他媽是你童養媳!柏淮你給老子注意點措辭!現在是你在倒插門!”
柏淮又挨了一拳,然後又親了他一口:“行,我倒插門,所以我的金主爸爸在我不在的這段時間,也要努力學習,好好寫步驟,爭取養活我。”
簡松意高冷地哼了一聲,還打算給一拳,機場廣播卻已經開始催促登基,然後那一拳,就變成了緊緊的擁抱。
柏淮揉了揉他的腦袋:“我真的要走了。”
“嗯。”
“我不在,你要乖一點,好好吃早飯,每節課下課自己記得去接水,不要喝冰的,不要貪涼。”
“嗯。”
“有別的Alpha追你你不準理他們,當然,Omega也不行。”
“你還說我!你在北城中學惹了多少桃花債,我還沒有和你算賬!”
“他們都知道我男朋友叫簡松意了。祝宮比徐嘉行還大嘴巴。”
“……”
柏淮輕笑:“耳朵怎麼又紅了?這就不好意思了?”
“我沒有。你快走,煩死了,磨磨唧唧的。”
簡松意推了一把柏淮。
柏淮轉身要走。
簡松意卻又叫住了他:“等等!”
柏淮回頭。
簡松意掏出速寫本,遞給柏淮,抿了抿唇:“我補好了。髒的地方全部擦掉了,散架的也重新裝訂了,有的實在補不了的,我就自己重新畫了,我不會寫瘦金體,練了好久,還是不怎麼好看,我爭取以後多練練,你現在先湊合拿著,也算個念想。”
頓了頓。
“我和之眠叔叔會一直在的,所以你不要覺得自己是一個人。你多笑笑,回北城了多交點朋友,多熱鬧熱鬧,沒事兒和朋友出去吃個飯,打個籃球,聚個會。但是不準拈花惹草,我加了祝宮微信,我會查崗的,我給你說,我這個人可小氣了,可愛吃醋了,可不講道理了,如果被我發現你拈花惹草,我會殺去北城的,真的,所以你必須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