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接著他看到遵紀守法的化身學神邵湛也站了起來,十分嫻熟地彎著腰、不引人耳目地沿著邊上的過道出去了:“……”
他好像又撞破了什麼大秘密。
許盛沿著過道推開門走出去,觀影廳外面是三樓大堂,他不知道邵湛到底是往哪個方向走,隻能在四處瞎轉。
哪兒都沒有能藏人的地方,許盛最後隨手推開某個不知名通道的門——通道裡燈不太好使,燈光很暗,但即使這樣他還是看到少年坐在走廊盡頭窗臺上的樣子。邵湛身後的窗戶開看一道縫,有風從外面吹進來,少年掌心撐在窗臺邊沿,見有人推門,抬眼看了過來。
邵湛:“你來幹什麼。”
許盛關上門,隨口說:“我的學神同桌都學會翹課了,我還不能出來透口氣?”
許盛倚著牆又問:“現在是不是可以講講你身上那玩意兒,還有那個楊什麼東西的,怎麼回事?”
其實這個楊世威名字準確來說並沒有什麼意義,邵湛和這個人的恩怨也淺得很,然而這個名字卻掀起過往,將無數次想起、但都戛然而止的記憶碎片拼湊在一起。
最先拼湊出的片段是警車,雷雨天,和電視新聞上的報道。
“……警方成功抓捕嫌疑人邵睿明。”
電視畫面的背景是南平汽車站售票口,外景女主持人披著雨披,語速平平,不帶什麼感情地照著稿件進行播報。
南平區是小地方。
誰誰誰家兒子兒媳婦兒吵架都能鬧得人盡皆知,在邵湛的回憶裡,邵睿明判刑之後流言瘋傳,漸漸地,大家對他的稱呼成了犯人的兒子。
小地方總是容易滋生出很多愚昧事件。
比如有些大人不讓自己的孩子和他接近,比如走到哪兒都會有人到處議論。
邵湛當時年輕氣盛,因為對方說話太過分,第一次跟人打架,於是他們說:果然是xxx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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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確實是混過,沒人管教。
然而某一部分清醒的意識仍然在不停掙扎。
直到中考前一百多天,學校裡一位一直不肯放棄他的老師把他叫過去:“別人怎麼說你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成為什麼樣的人。”
他拉了自己一把,把自己從這個地方拉出去了。
那年中考,邵湛考了全縣第一。
回憶紛雜,最後邵湛看著他說:“初中同學。”
許盛示意他繼續。
邵湛言簡意赅,用兩個字敘述和楊世威的恩怨:“打過。”
第四十二章
雖然氣氛不太對, 但許盛還是忍不住想, 他這同桌可真是把高冷貫徹到底。
這兩個字, 冷酷又無情。
打過。
邵湛勉強把“打過”兩個字補充完整:“我打過他。”
初中時候的楊世威在南平混得不錯, 學校裡人都叫他“威哥”, 邵湛和他們圈子不同,關系並不深。
當時學校裡校霸幫派分了兩波,楊世威屬於整天橫行霸道胡作非為、在學校裡瘋狂刷存在感的那波,另一波則以邵湛為首——他們沒什麼特徵,除了上課不怎麼聽講以外, 和其他同學並沒什麼兩樣。
如果說許盛這樣算是校霸, 那時候的邵湛可比許盛過分幾百倍, 校霸這個詞形容起來都算是輕的。
邵湛坐在後排, 偶爾會睡覺, 大多數時候還是靠著椅背, 邊玩遊戲邊看黑板上的板書,但課本上一點痕跡也沒有,作業簿也都是空白。安靜隻是表象, 少年眉宇間沾著極冷的戾氣, 鋒利又張揚,眼眸深邃,對視間仿佛有無形的壓力。
看似風平浪靜, 但誰都知道這位爺不好惹。
也沒人敢去招惹他。
楊世威的幾位兄弟有次來他們班找事,以為邵湛不在班裡,邵湛抓了把頭發坐起來, 隨手挪了一下椅子,一句話都還沒說,那幾人對視一眼,無聲對話:“你不是說邵湛不在嗎。”
“確實是有人跟我說他不在班裡啊。”
最後這事也沒找成,猶豫兩秒,直接走了。
用當時班裡人的形容,那就是:這他媽才是真正的大佬,不帶跟你廢話,也不跟你裝腔作勢。
邵湛現在回想那段時間,仿佛什麼都是空的,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回到家打開燈,滿屋空蕩,迷茫,找不到方向。“學壞”好像是一件很容易且自然的事情。
跟楊世威真正產生矛盾,是後來有段時間,邵湛放學去學校附近咖啡店裡做兼職那會兒。
他樣貌惹眼,個子竄上一米八,又不怎麼和人說話,學校裡不少女生偷偷注意他,導致店裡總是滿員。
“對面那個,長頭發的,聽說楊世威最近在追她,是挺漂亮。”同事點完單,對他說:“不過倒是成天往咱們店裡跑,心思都寫在臉上了,你對人家就一點意思沒有?”
邵湛來店裡之前剛打完架,毫發無傷,如果不是同事親眼看著邵湛進門前單手拎著人跟拎垃圾似的往邊上扔,都想象不到這人居然上班前還打架。
聞言,邵湛連眼皮都沒掀:“沒印象。”
同事嘖嘖兩聲:“你說怎麼就那麼不公平,別人羨慕不來,你呢,看都不看。”
不過同事很快就不羨慕了。
因為楊世威很快帶著幾個人過來砸場子:“——邵湛,你出來,操,你他媽什麼意思?”
平時在學校裡被邵湛壓一頭,南平一霸的位置明面上是楊世威的,實際誰不知道南平真正的校霸姓邵,這也就算了,連看上的妹子都向著他。
楊世威又說:“你們店裡怎麼招的人,調查過沒有,知道自己招進來什麼人麼,招誰不好招個殺人犯的兒子——”
楊世威前面說那些話的時候邵湛理都沒理他,直到最後一句話,直到那個詞出來。
咖啡廳對面就是巷弄口。
邵湛出去之前慢條斯理地把圍在腰間的圍布解開了,掛在前臺上,又撩起袖子,數對面的人數:“五個。”
楊世威沒聽清:“什麼?”
邵湛的回答是幹脆利落地一招肘擊,楊世威被他猛地拉近,緊接著兩眼一黑,絲毫沒有反應餘地,腹部撕裂般地疼痛讓他忍不住發出一聲慘叫。
其實不需要邵湛多說,許盛能猜到大概。
之前暴露出來的幾條線索最後都匯聚到一個地方:不良。
他的學神同桌,以前是個真校霸。
許盛腦子是真不笨,智商大概都加在情商上了,之前就隱隱有了猜想,今天姓楊的一番話側面驗證了之前那個猜測,並且牽出了另一根線。
由於從窗戶縫隙裡穿進來的風,邵湛額前的碎發被吹得有些亂,遮在眼前:“他都跟你說什麼了。”
許盛下意識不想把那句跟他爸有關的流氓言論說出來:“也沒說什麼,都是些沒意思的廢話。”
“你同學知道你爸是誰麼,”倒是邵湛自己把話牽過去,笑了一聲說,“或是有其父必有其子,無非這幾句。”
許盛心說這猜得真是分毫不差。
邵湛沉默兩秒後,說:“我爸……”
邵湛沒去看許盛現在臉上的表情,他早就習慣周遭人對於這件事的反應了,導致他聽到屬於自己的、但語調截然相反的聲音在通道裡響起的時候,有一瞬間怔然。
“你爸是誰跟你沒關系,又不是你爸跟我當同桌,你也不用解釋這個,”許盛說,“那個楊什麼玩意兒的,他當時要是再說下去,我就讓他知道他爸爸姓許。”
許盛話沒說夠,他放狠話的時候眼底幾分笑意褪去,繼續說:“下回別讓我看見他。”
“他不知道自己今天躲過一劫,這要他許盛大爺本尊在那兒,從他說第一句話的時候他人就已經不在了。”
窗外的風忽然燥熱起來。
邵湛徹底把剛才腦海裡那些畫面都甩出去,喉嚨裡幹且燥,他猛地抬了頭,借著通道裡並不明亮的那點光線,去著幾步之外的許盛。
也是他“自己”。
許盛平時看著好說話,懶洋洋地跟沒骨頭似的,除了叛逆以外沒有實質性的“殺傷力”,認真起來卻完全不是那樣。
許盛腦回路跟常人不太一樣,邵湛他爸這個話題掀開之後,許盛罵完楊世威之後最在意的問題居然是:“你那天抓我幹什麼,怎麼說你也是當過‘校霸’的人,翹課翻牆不至於還跟宿管打小報告吧。”
邵湛:“……”
許盛越想越不明白,邵湛要真是“三好學生”也就罷了。
許盛嘆口氣:“都是千年的狐狸,你跟我玩什麼聊齋。”
氣氛被這句“千年的狐狸”打散,不知道是誰先笑了一聲,兩個人不自覺地都笑出聲。邵湛笑聲很低,他笑了一聲之後微微仰起頭、喉結攢動兩下。
半晌,邵湛才說:“因為太像了。”
“像什麼?”
“說不清,”邵湛說,“可能是像以前的我。”
六中規矩實在太多,多得邵湛恍惚以為自己離那段時光已經很遠。
周圍全是好好學習的模範生。
許盛當時坐在圍牆上準備往下跳時的剪影,猛地撞進眼簾,恍然間讓他透過層層塵封的鎖鏈看到了自己。
隻是沒想到,兩人之後會互換身體,再睜開眼醒來,他真成了“許盛”。
電影時長一個半小時,沒法全程缺席,觀影廳燈亮之前得回去,許盛衝著窗臺上坐著的人伸手:“走不走。”
侯俊電影看到一半,又聽到邊上一陣動靜,扭頭一看,消失了整整半場電影的學神和校霸一起回來了。
侯俊搖搖頭,繼續看電影,心說他知道的真的太多。
這倆真是,太明目張膽了吧!
電影結束之後由教官帶領各自的班級回住宿區。
老孟全程拎著個袋子在邊上看著,王教官叮囑明天早上拉練的注意事項:“第一,明天早上聽到廣播之後,我隻給你們十五分鍾時間,穿戴整齊在這集合,超過十五分鍾沒下來的,你可以試試後果你承不承受得住。第二,會有教官去你們寢室檢查衛生,被子、洗臉盆、這些都要按規矩擺放……”
寢室裡有單獨的浴室,綠舟基地太大,公共浴室不管設置在哪兒走過去都不方便。
侯俊問:“誰先洗?猜拳?”
猜拳結果,邵湛第一個洗。
許盛沒在意還有洗澡這回事,好在不是公共浴室,不然對著邵湛洗澡,怎麼想怎麼奇怪。
不過現在這個情況顯然也沒好到哪兒去,畢竟邵湛現在用的是他的身體,平時不在一個寢室眼不見為淨也就算了,現在直面邵湛用他的身體去洗澡……許盛坐在床上,聽著浴室門落鎖的聲音,手裡那局遊戲最終沒能打下去。
遊戲好友張峰:?
S:不玩了。
張峰:大哥,你什麼情況,這局前期優勢那麼大……
許盛把屏幕摁滅了,聽見浴室隱隱水聲,不受控制地繼續腦子裡漫無邊際地想:他脫衣服了嗎。
睜著眼還是閉著。
手往哪兒放呢。
都摸哪兒了……
操。
“湛哥,你耳朵怎麼那麼紅?”
侯俊正從背包裡掏睡衣,扭頭看到“學神”坐在對面下鋪,學神耳朵泛紅、幾乎快從耳根一路紅到脖子裡。
許盛猛地起身,拉開移門,去陽臺透會兒氣:“沒什麼,就是有點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