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許盛拎著幾樣東西過來的時候,邵湛正低頭擺弄手機,遠遠看著,這模樣,這身衣服、還有嘴角新鮮出爐的傷口……說他不是不良都沒人會信。
這一天天過的也不知道是什麼日子。
許盛這會兒才真正從剛才網吧事件裡緩過神。
“今天這事,”許盛不知道怎麼說,“我是真沒想到他們還會找過來。”
邵湛抬眼看他:“繼續。”
許盛簡述那天去網吧發生的事:“沒什麼大矛盾,就是隨口唬了他們幾句,估計他們是回去之後反應過來了。”
許盛的唬人,包括但不限於:
你知道我是誰嗎,道上赫赫有名x哥,不認識出去打聽打聽,來,給你們講講我x哥當年七進七出少管所的故事。
論打人,許盛是真沒打。
他也不是動不動就跟人用拳頭說話的激進派,本著能動口就不動手的原則,許盛那天挑了摞順眼的雜貨堆往上頭一坐,開始細數自己當大哥的那些年,信口胡謅出一個“許飛龍”的社會馬甲,繪聲繪色講述自己七進七出少管所的故事:“我?龍哥這名號你們都沒聽過?你們這屆混混不行啊……我在你們這個年紀的時候還在蹲少管所。”說到這,他將語氣一壓,“知道我為什麼進去嗎。”
邵湛聽到這,把手機扔邊上,算是理解為什麼今天那幫人一上來就揮拳,被人忽悠之後滿心以為這就是個繡花枕頭:“你還七進七出少管所?”
許盛摸摸鼻子,也覺得羞恥:“瞎扯的。”
心理素質這個東西,是可以後天鍛煉的。
兩人經過這幾天層出不窮的意外歷練,面對今天這事居然也能很快平靜下來。
邵湛:“你在道上還有什麼故事。”
許盛:“應該是沒了,你以後可以放心上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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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是有損形象,這裡頭多少也存了些愧疚成分。
讓一個能倒背校規的學霸被迫打架,要是讓孟國偉或是任何一科老師知道,肯定活扒了他。
……
許盛說著把東西放桌上,俯身擰開碘伏瓶蓋,抽出來一根棉籤,然後強行捏著邵湛的下巴強迫他抬頭。
這麼近距離對著自己的臉,感覺難免奇怪,許盛握著棉籤說:“可能會有點疼,我盡量輕點。”
邵湛想說真用不著。
然而下一秒,嘴角處傳來輕微刺痛和涼意。
他意識到許盛的動作真的很輕,湊得也是真的近,近得他都能數清“自己”的睫毛。
有放學晚走的學生拐來便利店買東西吃。
是兩位背著書包的女生,估計是放學留下來做值日的值日生,兩人推開門,還沒往裡頭走,其中一位突然停下腳步:“怎麼了?”
另一位也跟著回頭,然後兩人都看到用餐區一幕——
穿著六中校服的少年俯身,在給另一個上藥,由於兩個人都在角落裡,即使視線被遮擋、還是一眼就認出另一位是經常在學校升旗儀式後發表檢討的那位。
好像撞破了什麼了不得的秘密。
兩人一起回寢室樓,進門前,許盛把手裡那袋藥遞過去:“記得塗,一天三次。”
邵湛勉強接下這個任務,同時也提醒他:“練字,二十頁。”
許盛:“……”不說他都忘了。
由於意外讓邵湛收拾爛攤子,許盛今晚的二十頁字帖寫得格外認真,字帖上怎麼寫他就怎麼描,沒有獨創字體也沒有發生從田字格裡飛出去的情況。
等他從字帖裡抬頭,發現這玩意兒似乎還真有點成效。
他的字平時就是草,壓根沒有“拘束”自己的意識,現在有了意識之後,寫出來的字比以前好不少。
許盛扔寫完下筆,打算洗漱完睡覺。
腦子裡一時間卻閃過很多念頭,最後定格在邵湛坐在雜貨堆上那一幕。
邵湛這個人身上仿佛有什麼他猜不透的東西,不知道為什麼,剎那間,他甚至覺得那或許才更接近真實的、不為人知的那個他。
第二天,許盛依舊以“邵湛”的身份進教室上早自習。
不出三分鍾,他聽到前排同學在補作業中途說了一句:“你們知道嗎,校霸校外打架一打五那個事是真的。”
八卦這種東西,無中生有的速度都超乎人的想象,更何況是有事實根據支撐的八卦。
前排同學又感慨一句:“看來有些東西,真的不是無風不起浪啊!我之前還一直不相信,居然是真的。”
許盛:“……”
許盛發現自己現在算是在邵湛的幫助下,徹底將這個傳聞坐實了。
第十五章
經過幾次人生的大起大落,加上這幾天突發事件一樁接著一樁,在高強度過山車般的歷練下,許盛也適應得差不多了。
許盛對自己現在是“邵湛”這件事裝起來得心應手。
他詳裝淡定地將詞匯手冊翻過去一頁。
邵湛比他晚十分鍾進班。
他經過後窗,還未露面班裡便安靜下來,前桌低下頭一副醉心學習無心八卦的樣子,關於“無風不起浪”的探討也告一段落。
邵湛拉開座椅,說的第一句話就是:“這頁你前天背過了。”
許盛手裡轉著筆,聞言側頭看他一眼,把詞匯手冊翻回去,再翻回來,反復確認,最後還是沒有印象:“我背過嗎?”
邵湛伸手,點在Blame這個單詞上。
許盛:“不可能,這個單詞我從來沒有見過。”
“Blame,”邵湛說英文發音的時候很好聽,起碼許盛從來沒有聽過這麼標準的發言從自己嘴裡發出來,尾音收得幹脆利落,他說完收回手,倚回去,又說,“這頁單詞你盯了有二十分鍾,你跟我說沒見過。”
許盛:“……”
這麼一說,這個單詞他好像是有點印象。
“這頁,我以為我已經背會了,”許盛又翻回去一次,說,“但今天重看發現又變得很陌生。”
邵湛對這個在自己身體裡的頂級學渣絕望了。
許盛也奇怪,他這個背單詞當事人對自己背了哪些單詞的熟悉程度,還比不上邊上這個看漫畫時分心往他這瞥了幾眼的。
學霸到底是一種什麼生物?
殊不知邵湛心裡想的也是:學渣的腦子裡裝的都是些什麼。
今天周五。
周五的課程安排比較特別,最後一節是班會課,課前班長提前接到通知,走到講臺上說:“同學們,說個事啊,等會兒班會課老孟打算重新選班委,如果有競爭班委意向的可以先提前準備一下。”
“猴哥,你不當咱班班長了嗎。”
侯俊說:“你們還好意思說,那天你們是怎麼對我的——”
猴哥本名侯俊,除了長相之外,這個外號跟姓氏也有很大關系,他性格直爽仗義,不是那種隻喜歡跟著老師混的班委,並且敢於為同學發聲。
體育課被搶那次,他被推出去跟英語老師交涉:“行,為了你們,我豁出去了。”然後站起來對著英語老師說:“老師,我覺得比起知識,強健的體魄也很重要!”
結局是當堂做了二十個俯臥撐。
英語老師一邊數一邊問他:“夠強健了嗎,還要更強健點嗎,再加十個?”英語老師又轉向臺下,“還有其他人想擁有強健的體魄沒有?”
全班人異口同聲,當場倒戈:“我們跟班長不一樣,我們都覺得知識比較重要!”
許盛看樂了,他趁課間擺弄一會兒手機,又伸手去敲邵湛的桌面:“等會兒選班委,你這語文課代表要給你保住嗎。”
說是正式選班委,其實就是調整班委。
開學前一天,臨江六中十分變態地直接安排了一場摸底考試,同學們的自我介紹、班委分配都在考前,以極短的時間過了一遍。
班委有意願要當的舉手,沒人舉手就直接點名,先湊合過完這一周,過幾天再說。
於是七班同學名字和人都沒對上,就被摸底考打得滿腦子隻剩下題目和對最終成績的恐懼。
邵湛是被孟國偉點名當的課代表,他說:“不用,太麻煩。”
邵湛說完,反問一句:“你呢。”
許盛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是在問他想不想競選班委,他和邵湛現在真是幹點什麼都要為對方考慮,他說:“我也不用,不光是麻不麻煩的事兒,我當班委,都用不著班會課下課,估計全年級都以為七班瘋了。”
邵湛沒再說話,低頭看題。他熬過這幾天,耐心告罄,不願再浪費時間,早就抽出一張模擬卷壓在課外書下邊:“我寫張卷子,有情況就叫我。”
許盛打包票讓他放心:“這課代表,我肯定給你卸了,每天去老孟辦公室交作業風險太大,我都怕他哪天一高興就問我道題。”
上課鈴打響。
孟國偉帶著疊裁好的紙進班:“第一件事,咱班班委試運行也快滿一周了,有沒有想卸任班委的,現在就可以提出來,咱們重新投票。”
許盛在後排第一個舉手。
本來其他人還有點不好意思,見學神卸任卸得那麼果斷,也紛紛舉手。
孟國偉說是點名,其實就是想把邵湛搶過來,沒想到他最得意的學生居然第一個不幹:“邵湛,你說說,為什麼不想當課代表。”
許盛站起來,早已準備好說辭,他一隻手抵著桌面,一本正經道:“老師,因為我想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無限的學習中去。”
孟國偉:“……”
邵湛:“……”
許盛下一句話剛說出一個字:“我……”
但是許盛很快收住聲,因為邵湛一把握住他垂在身側的手腕,少年掌心溫度灼人,這一下直接把他拽回座位上。
許盛:“我還沒說完。”
邵湛:“你不用說了。”
孟國偉被“邵湛”說得愣住,愣完不知道該說什麼:“你坐下吧,既然邵湛同學想把生命投入到無限的學習中……咱班還有誰想上崗?”
候俊後桌一位男生在幾人的推搡和起哄聲中站起來,他們那一組簡直成了後援團:“老師,文豪!”
“給文豪一個機會吧老師,他想當課代表很久了!”
那男生看著文弱,戴著金絲框眼鏡,說話聲不大,卻也能聽出他這回是鼓足勇氣才站起來,他豎起兩根手指去扶從鼻梁滑下的鏡框說:“老師,我想試試。”
沈文豪雖然文弱,但很有個性,一站上講臺就從校服口袋裡掏出來一疊折成豆腐塊的紙,展開後清清嗓子說:“我給咱們這次班會課,寫了一首詩。”
精彩。
還帶詩朗誦的。
臺下掌聲如雷。
“憶青春年少,我將踏上徵程——”
許盛也跟著拍了幾下,他對這種非正式課程從來不排斥,甚至聽得很投入:“他是不是姓沈?”
邵湛一邊算題,一邊極其敷衍地對他還記得同學的名字表示驚訝:“你摸底考那天用後腦勺記住的人?”
雖然之前許盛的臉和名字他對不上,畢竟隻隔著過道,加上許盛摸底考那天全程趴在桌上睡覺,少年碎發遮臉,手指虛虛搭在後頸處,囂張得很低調,實在讓人沒辦法忽視。
“不是,校刊上登過他寫的文章 ,我在顧閻王辦公室挨訓的時候看過,”許盛仔細回憶,想到零星幾段劇情,“還挺有意思,寫得跟小說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