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經常,偶爾嘛。”莊凡心剝開兩顆筍,“奶奶怎麼樣?”
老太太在美生活幾十年,好友都在那邊,況且經不住長途飛行。趙見秋說:“奶奶去秀蘭姨媽家過年,除夕記得和她視頻。”看見料理臺上的三隻湯盅,“給自己煲湯一隻還不夠用啊?”
莊凡心說:“給拙言煲的。”
他坦白得太直接,令趙見秋啞然,切好筍片才覺得害羞,他把對方撵出廚房:“工作間的葡風最近打蔫兒了,媽,你幫我看看……”
趙見秋不好盲目地問,上樓去了,客廳裡,顧拙言給莊顯炀斟茶,還在聊天,提及前不久去榕城出差,一下子牽出許多回憶。
莊顯炀關心道:“薛伯伯這些年怎麼樣?”
“姥爺挺好的。”顧拙言說,“年紀上來了,我媽把他接回來生活,他和我爺爺在一起住。”
喝口茶,唇舌間微微發苦,顧拙言朝廚房門口瞅了一下,然後狀似闲聊地問:“叔叔,聽凡心說您在美國經營著一家畫廊。”
莊顯炀點點頭:“是,偶爾辦展,也有時間畫畫。”
“我還記得您畫的畫,我不懂藝術,就覺得特別好看。”顧拙言稱贊道,自然地、不經意地染上疑惑,“那時候……凡心好像說家裡有珠寶公司,不做了嗎?”
他側著臉,能分辨莊顯炀的神情,對方低著眉骨,有股不同於藝術家的穩重感,很快露出一抹笑,掩蓋住那份沉著:“我一個畫畫的實在不擅長經營,早就不做了。”
顧拙言脫口追問:“所以凡心也不念珠寶設計了?”
莊顯炀遲鈍地“啊”一聲,不像是回答,像組織答案時拖延的手段,很漫長的三秒鍾過去,他才說:“有些影響吧,不過凡心當時年紀小,沒個定數,難免會改變想法。”
剩下的半壺茶沒了溫度,莊顯炀起身上樓,想看看掛在工作間牆壁上的油畫,顧拙言沒吭聲,他不確定對方是真想看畫,還是被他問得想要躲開。
客廳僅餘他自己,空坐了半晌,廚房傳出油煙的滋啦聲,他過去摻和,也像是找莊凡心認錯,貌似把人家親爹聊得不高興了。
莊凡心專注地盯著鍋裡的魚,沒聽見,反而興致勃勃地問:“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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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拙言踹上門,走進狹窄的料理臺之間,挨近了,在莊凡心的發梢輕嗅,不知是指魚還是指人:“香。”
一面煎好,莊凡心翻過另一面,油花噼裡啪啦地爆開,冒著煙,他佯裝成受了驚的動物,兔子或者鹿,往顧拙言這頭獅子或者大尾巴狼的懷裡躲。顧拙言識破他的詭計,卻摟住他不拆穿,甚至眷戀地摸摸他的脊背。
莊凡心覺出什麼:“怎麼了?”他向外走,“我爸呢,你們……”
顧拙言用身體擋著路:“叔叔上樓看畫去了。”他把莊凡心擰回去,“開著火還東張西望,小心煎糊了。”
莊凡心沒再亂動,煎好關火,夾一塊金黃的魚肚肉吹了吹,喂給顧拙言吃,外脆裡嫩,顧拙言咂著香味兒把魚端出去,擺上了餐桌。
手機振動起來,他掏出一看,來電顯示“陸文”。
顧拙言接通:“喂?”穿過客廳,走到明媚的小陽臺上,“減肥順利麼,瘦了多少了?”
“瘦了三斤,反彈了兩斤半。”陸文說,“我下午要參加個活動,現在在酒店待著呢,裴知你知道吧?莊凡心的朋友。”
顧拙言說:“知道。”
“他今天也在。”陸文說,“我們公司一哥請他弄造型,剛才在走廊上碰見了。”
顧拙言欣賞窗邊的一盆無盡夏,以為錯過兩句,不然怎麼聽不太明白:“你到底想說什麼?”
陸文道:“你不是正和莊凡心舊情復燃嗎?我和裴知聊天,就忍不住問他,莊凡心那年移情別戀的孫子什麼德行……”
顧拙言煩道:“你他媽那麼熱心腸幹什麼?”
“你先聽我說啊!”陸文有些急,“我問完,裴知特別迷茫……好像根本不知道那回事兒。”
陡地,顧拙言攥緊了手機:“什麼意思?”
陸文回答:“裴知說,這十年除了你,他從沒聽莊凡心提過什麼男朋友。”
第84章 你行行好!
顧拙言站在小陽臺上遲遲未動, 陽光灑進來, 曬得他出了層薄汗, 許久,莊凡心從背後走來,叫他, 說午飯燒好了。
他轉過身,背著光,頂著那張曬紅的面目點了點頭, 莊凡心的視線錯開他, 睜圓了眼睛,充滿驚訝與抱怨地說:“你薅我的花幹嗎!”
顧拙言被吼得還魂, 扭頭看見地板上落滿葉子,那盆無盡夏幾乎被薅成了禿瓢。指尖沾著葉綠, 他握拳,像個做錯事的小學生:“對不起, 我也不知道。”
罕見的乖順樣子,莊凡心一時被唬住,不禁反省是不是自己太粗暴了:“呃, 沒關系。”他走上前, 挽住顧拙言的臂彎,胡說道,“其實葉子該修剪了,走吧,咱們洗手吃飯吧。”
他剛說完, 顧拙言的手臂從他的手中抽走,手肘劃到手腕,他正不知所措時,顧拙言握住了他的手掌。更像是攥住,那麼緊,掌心的紋線都貼合在一處。
那點葉綠相互摩挲,青澀,湿黏,夾在兩掌之間,仿佛背陰處藏掖了許多年的秘密,看不到,也無從得知。
顧拙言吞咽一口虛空:“你……”
“啊。”莊凡心小小地發出聲音,他被攥得疼了,白皙的手背在顧拙言五指的包攏下,擠壓出粉紅色的印子。他迷茫片刻,用他此時求愛佔比百分之八十的腦子想了想,自以為明白,先望一眼樓梯,確定無人後迅速地在顧拙言的臉上親了一口。
“好了嗎?”他商量道,“你不怕我爸媽看見的話,就再來次長的……”
這時腳步聲從二樓傳來,莊顯炀和趙見秋露面,莊凡心側身將他們牽著的手擋住,充滿遺憾地說:“夠嗆了,還是先吃飯吧。”
顧拙言一腔克制的情緒驟然散了,松開手搓了把臉,他笑,百般無奈卻又甘之如飴,在莊凡心的後腦勺上呼嚕了一把,暗罵一聲“傻東西”。
四人位的餐桌第一次坐滿,特別有家的味道,兩葷兩素,一份老字號打包的烤鴨,一片未下筷的齊整中,缺了一塊肉的煎魚格外醒目。
莊凡心說:“爸媽,你們嘗嘗烤鴨,皮還脆的。”
顧拙言不動聲色地喝湯,陪長輩談笑,誇飯菜好吃,把一切疑慮揣回了肺腑深處。偶一側目,見莊凡心笨拙地卷面餅,想都沒想,奪來熟稔地卷好,還記得將對方忌口的蔥絲去掉。
趙見秋看不過:“小顧,你不用管他呀,多吃點。”
顧拙言趕緊扒口飯:“我吃著呢,叔叔阿姨,你們也多吃點。”怕父母多思,他岔開話題,“這邊風景名勝挺多的,趁這趟回來好好逛逛,多待一段時間吧。”
莊顯炀說:“我們也正有此意,好多年沒回來,瞧什麼都新鮮。”
後天是除夕,莊家和裴家一起過,一則老朋友相聚,二則免得那祖孫倆孤單。莊凡心吃得嘴唇油亮,咧著,掩不住高興勁兒:“裴教授說了,如果你們想回榕城走走,加她一個。”
趙見秋說:“人多更熱鬧呀,你要不要陪我們?”
莊凡心答:“我可不行,沒時間。”他捧著烤鴨說這話,不太有說服力,便用手肘碰顧拙言,“年後我要辦成衣展,拙言是贊助商,耽誤正事我是要賠償的。”
莊顯炀好奇地問:“你們工作上也有聯系?”
顧拙言笑著說:“我借他的關系做了贊助,給項目打打宣傳。”
莊凡心垂眸盯著泛光的碗沿兒,抿了抿唇,忽然道:“表面是他借我的關系,實際上我更有私心。”
爸媽一齊看他,他抬眸迎視:“工作上有聯系才牢靠,萬一他私底下不想理我,我還能借工作去找他。”話好像玩笑話,口吻卻很認真。
前塵純淨就罷了,可顧拙言和莊凡心年少時談過戀愛,那份喜歡曾經是刻在心肝上的,莊顯炀和趙見秋不得不多想,愣著,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們。
顧拙言身體微僵,箸尖的筍片不知該塞嘴裡還是擱碗裡,正欲含混過去,莊凡心先他一步說:“爸,媽,我還是喜歡他。”
桌上霎時無聲,連呼吸都屏住了,筍片掉在了白飯上,顧拙言心頭大呼,我操,還讓不讓人吃飯了。他飛快地掃一眼莊顯炀和趙見秋,然後在桌下快準狠地給了莊凡心一腳。
莊凡心吃痛,皺著臉說:“我想跟他復合。”
顧拙言哪還忍得住,想阻止,唇齒張合卻說不出連貫的一句話,對面,莊顯炀和趙見秋不無錯愕,但似乎又在意料之中,面上也是難以形容的精彩。
莊凡心端正地坐著:“爸,媽,十年前我在機場吻他,你們就知道我的性取向了,也知道我和他好過,所以我不想藏著掖著,趁此機會,我正式地告訴你們。”
趙見秋支吾道:“可是……你們分開十年了。”
“所以如今的每一刻我都很珍惜。”莊凡心說,“那十年追不回來了,以後的十年、二十年、後半輩子,我一定要牢牢地把握住。”
他扭頭看著顧拙言:“從你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直主動追你,靠近你,但我知道我讓你沒有安全感。今天我爸媽在這兒,我光明正大地向他們宣布,我對你的心意沒變,我想和你重歸於好,拙言,我不會再懦弱地後退了,請你相信我。”
顧拙言緊咬牙關,餘光裡,莊凡心切切地凝望他,仿佛從沒有離開過,他的手垂放在腿上,莊凡心抓住他,有些潮湿的手指往他指縫裡鑽。
十根手指扣住了,當著對方父母的面。
“嗯……”莊顯炀出聲,替兒子赧然,“你們……怎麼發展,自己決定就好,我和你媽媽是不會幹預的。”
趙見秋慢半拍:“沒錯……我們不管的。”
莊凡心心花怒放:“謝謝爸,謝謝媽。”見顧拙言沉默著,傾身湊過去,把氣息拂在對方的耳畔,“也謝謝你。”
顧拙言的耳根漫上一層薄紅,蒙了羞似的,辣辣的燙。
更深處,他一直飄浮難定的心卻一寸寸落實,不會再偶爾恍惚,來回地問,莊凡心真的回來了?不會夜半蘇醒,對著漆黑怔然,翻出莊凡心的號碼讓自己相信這不是夢境。
他重重地舒了口氣,像是解脫,而後扣緊莊凡心的手背。
莊顯炀和趙見秋看在眼裡,既心疼也愧疚。“菜都要涼了,快吃吧。”莊顯炀給顧拙言夾菜,“小顧,凡心有很多毛病,你不必遷就他,否則他會得寸進尺。”
顧拙言耳後的紅還沒褪,笑意有點臊得慌:“那我,替您管管他?”
“好啊,你看著管。”莊顯炀笑道,轉頭看向莊凡心,“我不知道你怎麼追人家,但是要注意分寸,不能隻顧自己爽,要看對方的感覺,懂不懂?”
莊凡心停了幾秒,眉毛都擰起來了:“……什麼自己爽,你怎麼知道他不爽?”感覺不太健康,聲低下去,“他不知道多爽。”
顧拙言差點把碗摔了,偏過頭咬碎了牙:“你行行好!”
一餐飯吃得相當刺激,飯後,趙見秋去拯救那盆無盡夏,莊顯炀上樓收拾行李箱,逼仄的廚房裡,鎖著門,油煙散盡,餘溫卻綿延升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