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拙言出聲:“你們騰個地兒吧,謝謝這煙。”
一隊的人離開這犄角旮旯,莊凡心慢慢走進去,相隔顧拙言半米站定,煙味兒很濃,動動唇便吸進去嗆得咳嗽。
顧拙言掐滅煙蒂,揮了揮薄煙,不動聲色地走近一小步。他問:“覺得我討厭麼?”
莊凡心迅速搖頭:“我,我就是……”
顧拙言接腔:“你不用硬著頭皮理我,也不用費勁躲著我,我都替你累。”他咬緊了齒冠,聲音卻很輕,“我以後不騎車了,你不用那麼早出門,麥當勞我也不買了,當初那頓就不該吃。在學校沒辦法,但我盡量不到你跟前去,我說到做到。你好好聽課,用不著叫齊楠瞅我。”
莊凡心跑紅的臉一點點變白,他不想這樣。
“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吧。”顧拙言說,“委屈你忍忍,等一年後我就走了。”
這句話砸下來,莊凡心徹底撐不住姿態,他又慌又怯,語無倫次道:“我沒想和你那樣,我,就是太突然了,我也不知道怎麼處理,是我,我這兩天做得不好……”
莊凡心胸膛起伏,因為表達不清急得一腦門子汗,忽地顧拙言抬起手,掌心拂去他的汗水。他仰著頭不敢動:“你剛才說的話,是認真的?”
顧拙言答:“是。”
“……你心裡也是那麼想的?”
顧拙言問:“你想聽真心話麼?”
莊凡心點頭,聞見淡淡的煙草味兒有些恍惚,顧拙言看著他,神色更迭,冷靜的面具摘下,近乎挽求地說:“凡心,你能不能試著喜歡我?”
第35章 他比小狗裝逼。
“我……”
沒等莊凡心說出一句囫囵話, 三班一眾男生浩浩蕩蕩地殺來, 拿汽水瓶的, 舉不鏽鋼餐盤的,儼然一副豁出去打群架的陣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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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堵在外面,卻不見籃球隊那幾個夜叉, 隻見顧拙言和莊凡心相對而立,氣氛似乎還有點悲傷。莊凡心頓時驚醒,退開些, 瞄顧拙言一下便撇開臉, 掉頭跑了。
顧拙言憋屈得身形一晃,他把話說到那份上, 態度像君子手裡的軟玉,姿態低得墮入塵埃, 哪怕是塊頑石也要打個輕顫。
莊凡心顫了,鼻尖都驀然一紅, 然而什麼還沒說又跑了。望著這群“罪魁禍首”,顧拙言無力道:“大伙兒都散了吧。”
體委問:“什麼情況?我明明看見你和籃球隊的在一起?”
顧拙言也不明白這是什麼情況,隻道沒事兒, 將煙頭捏了, 一臉性冷淡地回教室午休。進門看見莊凡心在座位上趴著,塞著耳機,貌似回避的勁頭更厲害。
就這麼僵持到放學,莊凡心早早收拾好書包水瓶,鈴聲一響就跑, 被夏維追在後面罵了句“心浮氣躁”。
顧拙言心知肚明,沒去追,怕莊凡心蹬著自行車慌不擇路,再出什麼岔子。他刻意慢吞吞的,到小路口比平時晚一刻鍾,又碰上莊顯炀下班,對方正接電話,說什麼好好寫作業。
“叔叔,是凡心麼?”
“是他,說去朋友家睡一晚。”
莊凡心去找裴知,半路買了個肯德基全家桶,進門時裝得像高高興興來做客。家裡安靜,裴知外婆受邀去上海做交流了,就他們倆。
剛回國,攢下的課程一大堆,裴知問:“你找我有事情?”
莊凡心點點頭,低眉順眼的模樣比地下通道裡的流浪漢還可憐,他思來想去,身邊幸好還有裴知這個gay,於是過來做一做心理咨詢。裴知餓了,兀自扒拉開全家桶,拿一隻辣翅說:“你不是喜歡麥當勞嗎?”
“我以後不吃麥當勞了。”莊凡心對那誤會發源地有心理陰影。
他喝口可樂,終於醞釀出口:“我有一個朋友,是男生,最近被另一個男生告白了,他不知道該怎麼辦。”
裴知啃著辣翅一頓:“誰跟你告白了?”
噗的一聲,莊凡心噴出一口可樂:“關我什麼事兒!別瞎猜!就是我朋友!”惱羞成怒後怕對方生氣,調子又一軟,“你有經驗,你幫幫我……我朋友吧。”
裴知說:“我有什麼經驗,不是gay就拒絕,是gay的話不喜歡也拒絕,有好感的話就發展試試。”
難題就在這裡,莊凡心低聲:“不確定是不是gay呃。”
裴知將雞骨頭扔掉,擦擦手,託著下巴瞧傻逼似的。莊凡心赧然窘迫,解釋這位朋友沒談過戀愛,也沒喜歡過誰,平時隻忙著畫畫學習除草,連遊戲都不太玩兒。
解釋完怔了怔,貌似已經曝光了。裴知饒有興致地問:“到底誰跟你告白了?是不是你鄰居?”
莊凡心震驚道:“你怎麼知道是他?!”
裴知笑笑,那次顧拙言在畫室當模特,總盯著莊凡心看,那眼神他當時便覺得不尋常。比賽期間莊凡心一通一通越洋電話打回去,不分晝夜的,如果顧拙言不喜歡哪有時時恭候的耐性。
一切都不意外,裴知反問:“你還想那麼多幹什麼?”
怎麼能不想,莊凡心不確定自己是不是gay,這回事又不能馬虎,萬一他不是,那不成欺騙gay的感情了嗎?
裴知問:“你當時看見我和男的接吻,什麼感覺?”
莊凡心回想,當時既驚也嚇,一則實在是出乎意料,二則裴知向來溫柔懂事,那副模樣近乎顛覆。他答完緊張地看著裴知,好像患者提交症狀給醫生,等待醫生對他判定病情。
裴知默了會兒,卻沒宣判,又問:“你知道喜歡是什麼感覺麼?”
莊凡心快死了:“不知道。”
他十七歲,隱隱約約怎麼也明白點,但莫名的他想聽裴知說。裴知便看著他說:“喜歡好像看不見摸不著,其實特別實際。你會想見他,見到他就高興,見不到就惦記,高興難過都想告訴他,忍不住關注他、關心他,他出事的話你比誰都緊張。他跟你親近,你不會排斥隻會心跳過速,生理反應永遠騙不了人。而他不搭理你,那感覺你嘗嘗就知道了。”
這一段話很長,很散,每一句像釘子楔進莊凡心的身體裡,把他釘在當場,整個人變得緊繃僵直。裴知垂下眼,嗓音也低下去,沙沙的:“如果他要走……”
莊凡心陡然疲軟,那是裴知的痛點,但他似乎感同身受,今天顧拙言說一年後離開時,那滋味兒他此刻還記得。
倆人緩了緩,而後莊凡心交代許多,他和顧拙言從頭到尾的誤會,他這兩天怎麼躲的,顧拙言中午又怎麼說的,全部沒落下。眼前不由得浮出顧拙言吸煙時的樣子,叫他鼻酸心疼,感覺自己好像個渣男。
在裴知家睡了一夜,莊凡心第二天去學校,在校門口碰見顧拙言從出租車上下來。顧拙言拿著本書,抬頭看見他,腳步稍頓,隨後大步地進了校門。
莊凡心推著單車擠在人潮中,他不必費力躲藏,自有顧拙言避著他,可他覺不出絲毫的放心痛快。後面有車轱轆撞到他的小腿,在車庫有人硬生生搶了他的位置,到理科樓爬樓梯,又被幾個打鬧的男生撞趴在扶手上。
莊凡心心不在焉地走到教室,從後門進,目光恰好不偏不倚地投於最後一桌。他沒繞開,蹚著步子走過去,默默停在顧拙言的桌旁。人家低頭看書,他低著聲調:“你以後都打車來嗎?”
顧拙言“嗯”一聲:“路上還能看會兒書。”
打鈴了,莊凡心到講臺上組織早讀,目光不受控,總是情不自禁地往後面飄,而顧拙言儼如一面鐵壁,整個早晨都低垂著眼簾。
莊凡心忍得難受,想等顧拙言經過他座位時戳人家大腿,好歹打破僵局,但他恭候四五個課間才發現,顧拙言連去接水都從另一邊過道繞一圈走。
他想收作業時借機說話,顧拙言提前把作業傳過來,他拿著笤帚假裝掃地,顧拙言起身躲去走廊,他體育課抱著籃球以組隊為借口,顧拙言卻拿著單詞本坐樹底下,連體育活動都不搞了!
顧拙言說出做到,不騎車,不往莊凡心跟前湊,在學校如此,回家也是躲得不見蹤影。莊凡心悔得腸子烏青,這一禮拜都不知道怎麼過的,捱到周五,中午在食堂終於尋到機會,一屁股坐在顧拙言旁邊。
兩份煲仔飯冒著熱氣,莊凡心緊張道:“你也吃牛腩的,好巧啊。”
顧拙言用勺子翻了翻米粒,下口便吃,砂鍋剛煲好的米和肉,入嘴能燙得口腔失去知覺。莊凡心驚得拽顧拙言的手臂,忍不住叫嚷:“你瘋了!燙啊!快吐出來!”
桌上沒水,莊凡心搶了齊楠剛買的飲料,顧拙言卻不接,兀自扒了幾口滾燙的牛肉,擦擦嘴:“我吃飽了,先回教室了。”
莊凡心愣在那兒,叫雷劈了,叫電打了,直到一鍋煲仔飯變涼也沒回神。躲他到這程度,或許顧拙言怨他不肯答應,惱他恨他,已然談不上什麼喜歡。
他胡亂地猜想,想到這兒,覺得害怕。
顧拙言枕著胳膊午休,嘴裡又疼又麻,舌頭上的粘膜都被燙掉一層,他眯了一覺,醒來後桌角擱著一盒西瓜霜,一盒薄荷含片,還有一盒木糖醇。似是病急亂投醫,也似是關心則亂。
一抬眼,第三排擰著的腦袋倏地扭了回去。
莊凡心在食堂枯坐到死心,回教室看見顧拙言燙紅的嘴唇,全忘了,麻溜兒找校醫開了幾盒藥。放桌上的時候才注意到,顧拙言沒戴他送的手鏈。
而他不搭理你,那感覺你嘗嘗就知道了。
他知道了。
晚自習各科課代表發復習卷,夏維坐在講臺後說了說期中考試的安排。目光掃到莊凡心,說:“你落下不少課,一時半會兒也補不完,這周上課覺得怎麼樣?”
莊凡心老實回答:“聽不太懂。”
夏維也發愁,忽而想起顧拙言和莊凡心是鄰居,便問:“顧拙言,周末有空的話幫莊凡心補補課,行嗎?”
莊凡心攥著筆,等待回答的空隙比一節課還漫長,最終顧拙言說好,說得很輕巧,仿佛老師開口沒辦法,不情願也要答應。
放了學,顧拙言仍然在做卷子,莊凡心便一邊寫練習冊一邊等,卻有點怕,寫幾道題扭臉看看,怕顧拙言丟下他走了。
同學漸漸走光,走廊也寂靜無人,裡裡外外隻剩他們兩個。顧拙言寫完最後一道題收工,起身站在桌前收拾書包,拉鏈剛拉好,莊凡心踱過來,步伐猶疑,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
“走嗎?”問出的話也不敢大聲。
顧拙言說:“我去關燈,幫我把水倒了。”
莊凡心以為顧拙言不會理他,眼眸一亮,像被冷落的小狗重獲寵愛。但他比小狗裝逼,沒說什麼,擰開水瓶把剩著的水倒入窗臺上的盆栽。
燈一盞盞黯淡,隻留一盞散著些光,莊凡心倒完水,聽見顧拙言的腳步靠近,轉身說:“咱們一起走——”
尾音變成驚呼,莊凡心身體一輕被抱起來,手臂下意識地纏上顧拙言的脖子。顧拙言將他放在窗臺上頂著,擠開他的膝蓋卡在腿中間,堵著他,面目被單調的燈光襯得更加深邃。
莊凡心呆住:“怎麼了?”
顧拙言說:“談談吧。”
那語氣清冷,和此刻親密的姿勢不相符合,莊凡心怕顧拙言下一秒就松開他,於是環得更緊些。顧拙言兩手撐在窗臺上:“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