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忘了自己如何離開的,沐沐和小狐狸一左一右抓著我的手,擔心又害怕。
「姐姐……」沐沐年紀不大,但從小養在本家,耳濡目染間定是聽懂了剛剛那番對話。
「沐沐,你知道如何解除契約嗎?」
我低頭問了句,又被自己逗樂。
真是氣到極點,我竟去問小孩子一個這麼可怕的問題。
他圓圓的大眼滾了兩圈,還沒張開小嘴,另一旁的童音奶聲道,
「我知道……」小狐狸說出了一個匪夷所思的秘術,「我聽族裡的長輩提過,通過心髒移植能斷開與獸人之間的契約。」
或許是方法過於殘忍,他說完還打了個哆嗦。
我問,「那被替換心髒的人……會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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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契約過的心髒無法再次使用,離開本體,不用多久就會衰竭,所以……」
小獸人看著我愈發慘白的臉色,不敢繼續往下說。
沐沐急得掉淚珠子,「姐姐,我們跟長輩們說說,現在就去解除你跟那個渣獸的契約,我們可以做你的人證……」
我蹲下來,摸了摸他倆耷拉的小腦袋,「不哭。姐姐能解決。」
這三年,我一路將靳妄從落魄的棄子培養成獸人之王,也借著他的影響力,逐步在獸人圈子植入自己的勢力,發展了一條不倚靠紀家的人脈。
是時候利用起來了。
我有想過,姐姐的回來會對靳妄有一定的影響。
他會恨她,還是怨她?
沒想到,都不是。
我拎著包,獨自回到我和靳妄的房子,一個尚且不能被稱作家的地方。
這個家是我用心布置的,也是在這裡,我治好了靳妄的聾啞頑疾。
一開始給靳妄治病,他非常抵抗。本體是隻烏鴉,倒不如說更像刺蝟。
他擔心我下毒,到處躲我。
我受不了他的墨跡,直接上手。
當時的靳妄能力和力氣遠遠沒有現在強大。
被我掰著下巴的青年,眼尾發紅,咬破唇舌也不肯服用我千金求來的藥。
我仰頭灌下一大碗苦到舌頭發麻的秘藥,把碗翻了轉,一滴不剩。
「你看我S沒S。」
獸人用藥的劑量是人的好幾倍,效果迅猛,根本不合適人族服用。
當晚我雖沒S,還是被副作用弄得半S不活。
我趴著馬桶吐得昏天黑地,一雙手將我穩穩抱起,用溫熱的毛巾替我擦掉汙穢之物和汗珠。
耳畔落下無奈的嘆息。
那次後,靳妄放下戒備,開始接受治療。
他的頑疾源自小時誤食毒素,如今毒根深種,要徹底拔除,得內外兼服,扛過艱難的藥反過程。
我經常會在半夢半醒間,聽到他痛苦的呻吟。
那聲音如刮肉斷骨,聽得我都要做噩夢了,無奈下去查看他的情況。
剛推開房門,漫天黑羽撲面而來,盤旋打轉,像化不開的烏雲。
靳妄赤身裸體,蜷縮成一團,皮膚青白,渾身汗湿。
羽毛從床上一路蔓延到門邊。
巨大的羽翼從蝴蝶骨處破出,無力垂落。
他已經虛弱到無法維持人形了。
我赤腳踩在他的落羽上,將他摟進懷裡。
陷入昏迷的鴉族青年,連反抗的力氣都沒有,隻能任憑我按在懷中。
傳說中鴉族能制造夢魘,既能攻敵,亦能療愈。
不知靳妄在夢中經歷了什麼,竟痛苦地想咬斷自己的舌頭。
我立刻伸手扣住他的下顎,指尖抵住他的舌尖。
獸化的利齒一秒咬破我的指尖。
鮮血貫出,充斥著獸人的口腔,靳妄的喉間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
他從拼命掙扎到失控地吮吸我的鮮血。
治療期間,我阻止任何人接近房間,生怕別人看到我以血伺獸人。
也許是疲憊,也許是失血過多,我徹底暈厥過去。
等醒來,發現自己躺在一個溫暖的懷抱。
陽光從落地窗漫入房間,微塵隨光舞動。
「阿阮……」一聲沙啞的呼喚輕輕落下。
難聽得像破鑼,卻聽得我如過電般發麻。
我凝視著青年的眼睛,動了動唇瓣,「靳妄?」
「我在。」他認真地看著我,點了點頭。
碎金落滿他剔透金黃的眼眸,美得驚心動魄。
我激動地摟住他的脖子,揉捏著他的耳朵,「太好了……」
直到那柔軟的耳垂紅得快滴血,才饒過他。
他終於痊愈了。
能說,能聽。
隻是如今,姐姐回來了。
他用我親手治好的聲音,最熟悉的語氣,承諾他的原主人會親自解決契約的問題。
代價就是,掏了我的心。
8
從本家回來的晚上,我早早「入睡」。
靳妄的睡眠很淺,我們一直分房睡。
這在「已婚」的人獸之間,都極為少見的。
一開始他勉強與我同床共寢,後來他恢復聽力,嫌棄我的呼吸聲大。
鴉族的聽覺比尋常獸人要敏銳,人類的呼吸在他們耳中分外分明。
對靳妄最上頭時,我去學習控制自己的呼吸,甚至等他睡著了再闔眼。
盯著他那張完美的臉,當時覺得熬夜也無所謂了。
哪怕這樣,到最後靳妄還是無法忍受,提出分房。
人要臉樹要皮,我答應了。
隻是今晚……
滿月剛爬上梢頭,房門傳來動靜。
熟悉的暗香湧動,是鴉族獨有的氣味。
感覺到身後的床鋪凹陷下去,高大的身影罩住我的身形。
這是靳妄第一次主動靠近。
我背對著他,繼續裝睡。
他的呼吸懸停在咫尺之間,溫熱的吐息噴薄在頸側。
眼皮跳動,我努力讓呼吸平緩,不讓身體下意識做出抵抗。
那把握了一夜的匕首,快在掌心上烙下印子了。
要是他敢——
肩頭一暖。
靳妄隻是俯身替我掖了掖被子,再沒別的動作。
我閉著眼,撐到四五點實在撐不住才昏昏睡去。
醒來發現床頭櫃上多了杯溫開水。
床的另一側隻剩下一個淺淺的睡痕。
一樓傳來細碎的動靜。
「林嬸,我今天不吃……」
高大的身形立於廚房,靳妄挽起袖口,背對著我,認真下廚。
陽光照進洗手臺,他手臂上的絨毛散著暖光,水珠順著結實的線條滑落。
撇開這具身體的主人,兩三年養下來,靳妄比初見時還要撩人。
比如現在他穿著襯衫黑褲,簡單系著圍裙,洗手做羹湯。
換做平日,他能為我親自下廚,我早就喜極而泣。
現在我隻覺得作嘔。
——靳妄啊靳妄,既然你愛演,為了姐姐能做到這種程度,那我就配合你的演出。
我整了整頭發,撩開肩頭的睡袍,衝著那個背影撲了過去,一把摟住靳妄的腰。
他明顯一震。
圍裙下的肌肉瞬間僵直,隔著單薄的白襯衫輕輕起伏。
「靳妄,你在給我做早餐嗎?」
我蹭了蹭他硬挺的後背,臉頰下的每一寸肌肉隨著我的逾矩逐漸僵硬。
「嗯。」男人沉沉應了聲,拍了拍我箍在他腰間的手背,示意我放開。
窗外的晴空飄過幾片突兀的落羽。
和煦的晨風不知何時變得肅S凜冽。
我臉上掛著笑意,內心卻難掩洶湧。
每族獸人都有自己獨特的能力,比如狼族在格鬥和速度上勝人一籌。
而鴉族能御風,利用不可捕捉的風。更有能力更甚者,能控風,甚至在特定場合可以呼喚風雨。
靳妄早些年因身體缺陷,被看作鴉族最不被期待的繼承人。
哪怕在我大力支持下,他依然受到不少獸人的質疑,比如對他的能力。
可如今……
眼前盤旋的黑羽,無一不證明,男人的能力剛顯山露水,冰山下的實力恐怕大大超出他所展現的。
到底隱瞞了多少?我已經不敢想象。
……
中午我帶上林嬸做的盒飯,親自到公司給靳妄送愛妻午餐。
出師不利,剛踏入總裁辦公區域,就被一隻翹著尾巴的鸚鵡攔下。
「靳總在會見重要客人,沒預約的人請回吧!」
女人身著貼身短俏的裙子,頤指氣使,堵在總裁辦門外。
近百年來,隨著獸人和人族的交往愈發密切,獸人的能力和地位逐步提升,有能力者能毫無障礙融入人類社會。
除了身上的契約紋身,隻要維持人形,單靠外觀難辨人獸。
而個別獸人的身材外表、能力體格,尤為突出。
比如眼前這隻鸚鵡女士,前臀後翹,臉蛋吹彈可破,夠得上公司的門面擔當。
我很少來靳妄的公司,特別是他對人族毫無好感。
他的屬下果然跟他一樣,對人族的厭惡毫不掩飾。
「請幫我告知靳妄一聲,他要不要見我,自會判斷。」
鸚鵡秘書捂住鼻子,揮了揮手,「走吧走吧,一股人族的臭味。等下還得請人去味。」
我握住拳頭,努力維持微笑,
「我是紀阮,也就是你主子的主子。你今天不開這個門,我也有法子讓你老板自己出來。」
作為他的契約者,我們到底也是「主從」關系。
雖然從不拿人族的身份去欺壓獸人,隻是眼前這隻鸚鵡太煩人了。
「Lily,讓她進來吧。」靳妄的聲音從開啟的門後傳來。
「可是靳總,她——!」鸚鵡還想說什麼,突然瞥到門內的動靜,轉嗔為喜,
「請吧,紀小姐。」
方才還緊閉的大門,不知何時悄然打開。
也不知剛剛那番對話,靳妄聽去了多少。
換作以前,我是從不會在他面前提及「主從」略帶侮辱性的詞,如今我已經不想考慮他的心情了。
辦公室的裝潢跟靳妄風格高度重合,以簡約的黑白風為主。
白色的沙發,黑木辦公桌,白色的落地窗簾,黑色的地毯。
黑白分明,一清二楚。
清楚到我能一眼看到休息室內,沙發扶手上的黑絲。
「有人?」我挑了挑眉。
靳妄站在窗邊,逆光看了過來,眼眸晦暗不明。
「要進去看看嗎?」男人意有所指。
「不必了。」我收回視線,默默放下飯盒,轉身要走。
手肘被拽住。
力氣很大,我完全掙脫不了。
突然,一個凌亂的身影從休息室衝出來,精準撲到我跟前。
「妹妹!」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出現在此。
紀遙拉住我的手, 眼神情真意切,「別怪阿妄,都是我的錯。我……」
我低頭瞥到她領口凌亂,兩條大白腿赤裸在外,馬上聯想到內屋沙發上的黑絲…
更令人詫異的是,她的肩頭到鎖骨,全是深淺不一的傷痕。
新傷舊傷交疊,有些甚至留下難看的增生……
穆厲果然是個瘋子。
還沒仔細打量,一個高大的人擋在我和紀遙之間。
「紀阮,你先回去。」他護著姐姐,眸光低垂,「有事回家說。」
姐姐縮在靳妄身後,眼淚順著姣好的面容落下,「妹妹,我知道你現在是阿妄的主人。」
「主人」兩字落下,我明顯感覺到靳妄眉眼的不爽。
「可是我真的太害怕了,完全無法入睡。」
紀遙說,打自回家,她每晚都做噩夢,夢見自己被穆厲用鐵鏈鎖在地下室,天天過著狗一樣的生活。
「隻有阿妄能夠讓我安然入夢。」姐姐崇拜地盯著靳妄,「過去我睡不著,他都會給我造夢。如今也一樣。」
我愣了愣。
一直知道靳妄對我有所保留。隻是我沒想到,他竟早就掌握了鴉族最厲害的技能:造夢。
這是鴉族中隻傳給繼承人的秘術。一個厲害的造夢師,能傷敵千裡,也能療愈人心。
隻是相當消耗心血和精氣,會此術的,大多低調度日,隱姓埋名。生怕旁人知曉後,不得安寧。
而靳妄對姐姐……